總體上來講,自我實現的許多特征都可以通過自我實現的愛情體現出來。其中一個特征就是,這種愛情是建立在對自己和他人的健康接受的基礎之上的,許多東西別人不能接受,但他們卻能接受。例如,在這些人身上,婚外的風流韻事相對比較少見,但他們卻比普通人更坦然地承認自己為異性所吸引。我有這樣一個印象,即自我實現者傾向於與異性保持一種大方自然的交往,同時,他們偶爾還自得於為異性所吸引,但同時,他們對異性的魅力並不像其他人那般津津樂道。同樣,在我看來,他們談論起性行為來也遠較常人自由、隨便,不拘泥於常俗。所有這一切歸結起來就是對生活事實的接受,這種接受與那種更為強烈、更為深刻、更為愜意的愛情關係聯係起來,使得自我實現者沒有必要去尋求婚外的、作為補償的、神經質的風流韻事。這一有趣的現象證明了接受與行為並沒有必然的聯係。自我實現者比較容易接受各種性愛事實,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更容易相對地保持一夫一妻的關係。
這裏有一個實例。一位婦女與她的丈夫長期分居,我從她口中獲得的一切材料都表明,她參與了亂交。她多次參與了這類性活動,並且明確地感到進行這類活動有極奇妙的樂趣。這是一位55歲的婦女,這一切都是她親口告訴我的,除此之外,她沒有向我提供更多的細節。在談到這一問題時,她沒有流露出絲毫的負罪感或者愧疚不安的情緒,也沒有流露出做了一樁錯事的感覺。顯而易見,一夫一妻的傾向與貞潔的傾向或者對性欲的棄絕並不是一回事。事實證實,愛情關係越是深刻地使人感到愜意,就越沒有必要對同妻子或丈夫以外的人發生性關係進行壓製。
自我實現者之所以能從性活動中獲得快感,正是因為他能夠這樣麵對和接受它。我在健康人的愛情中發現的另外一個特征就是,他們並不對兩性的作用和人格進行截然的區分。也就是說,不管是在性行為中還是在愛情中,他們都不認為女性是被動的,男性是主動的。這些人對自己的性別知道得很清楚,因而他們根本就不奢望自己承擔起異性方麵的一些文化作用。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他們既可以是主動的愛者也可以是被動的愛者,這在性行為與性交中可以充分地體現出來。親吻和接受親吻,在性行為中處於上麵位置或是下麵位置,占據主動,沉默或接受愛,挑逗或接受挑逗——這一切在男女雙方中均可看到。各種報告表明,兩性均可以從對方那裏得到樂趣。僅僅局限於主動性交或被動性交可以看作是一種缺陷。對自我實現者來說,兩性都能獲得其特殊的快感。
我們如果把這一點再向深處想的話,那就是施虐狂與受虐狂了。在被使用時,在屈從與被動中,甚至在接受痛苦、被利用時,都自有一番樂趣。同樣,在擠壓、抱緊、吮吸時,在施加暴虐時,甚至在施加和接受痛苦時,他們都能夠感到一種主動的和積極的快感,隻要不超過一定的限度。
在不夠健康的情況下,一般的二歧就會顯得正當合理。上述情況再一次表明了二歧在自我實現中是如何經常獲得解決的。
這一點與達西的論點恰好吻合。達西認為,性愛與教友愛是根本不同的,但在最優秀的人身上,兩者卻能融為一體。他談到兩種愛情,他們要麼是男子氣的,要麼是女人氣的;要麼是主動的,要麼是被動的;要麼是以自我為中心的,要麼是隱沒逃避自我的。的確,在一般人看來,所有這些都是相互對立、處於相反的兩極的,但在健康人身上情況則恰恰相反。在健康人身上,兩極對應得到了解決,個人變得既是主動的又是被動的,既是自私的又是無私的,既具有男子氣又具有女人氣,既以自我為中心又隱沒逃避自我。達西承認,這一切雖極為罕見,但不是完全沒有。
我們可以滿懷信心地根據這些有限的材料得出一個否定結論,即,弗洛伊德把愛情歸結為性欲或將兩者等同起來的傾向是極其錯誤的。這個錯誤當然並非隻有弗洛伊德才會犯——許多思想淺薄的市井之徒也犯有同樣的錯誤——但他可以被看成是在西方文明史上這一錯誤的代言人。弗洛伊德的著作處處都強烈地表明,他對這一問題偶爾會有另一種想法。例如,有一次他談到兒童對母親的感情來自自保本能,類似於在被喂了東西或得到關心之後內心油然而生的那種感恩心情,兒童對母親的感情來源於兒童最早的那些歲月,是在自保本能的基礎上形成的。另外還有一點,他認為這種感情是對應而形成的,此外他還將這種感情解釋為精神方麵的性衝動。希區曼曾描述過弗洛伊德所作的一次演講。在這次演講中,弗洛伊德聲稱一切愛情都是兒童戀母的重複。兒童從母親的雙乳吮吸乳汁,這是所有愛情關係的模型。性愛對象的發現不如看作是一種重新發現。
在弗洛伊德提出的各種不同理論中,能得到人們廣泛接受的,就是在《文明及其不滿》中關於溫柔的目的遭受到抑製的性愛:“這些人將主要的價值從被愛這一事實轉移到他們自己的愛的行為上去,借此獨立於他們的對象的默許。他們不是將他們的愛給予個別的對象,而是一視同仁地給予所有的人,以此來避免自己失掉愛。他們避開生殖器愛情的性目的,把本能變為一種含有遭到壓抑的目的的衝動,這樣他們就可以避免生殖器愛情的變化莫測以及對它的各種不滿,他們通過這一過程引入他們自身的那種狀態——一種不可變易的、毫不偏離的、溫柔的心態——與生殖器型愛情的暴風驟雨一樣的豐富多樣性就幾乎沒有什麼表麵的相似性了,但那種狀態仍是來自生殖器型愛情的。”
說得直截了當一些,溫柔是目標轉向的或喬裝打扮的性愛。當我們遭到禁止,從而不能實現性交這一性目的之時,當我們一直企圖實現這一性目的,但卻不敢承認這一企圖之時,妥協的結果便是溫柔和感情,但實際情況卻與此恰恰相反。每當我們遇到溫柔和感情的時候,我們用不著像弗洛伊德那樣把它們僅僅視為目的遭到抑製的愛。從這一前提還可以推演出另外一個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論點,這就是說,如果不去壓抑性欲,而允許自己可以為所欲為地與其他任何人性交,那也就沒必要再談什麼溫柔的性愛了。亂倫禁忌和壓抑——這一切都孕育出愛情。
生殖器型的愛情是弗洛伊德學派所討論的另一種愛情,但他們給這種愛情下定義時往往隻強調生殖器,卻從未談到過愛情。例如,這種愛情常常被界定為性交的能力,界定為達到性高潮的能力,界定為通過男女生殖器結合(無須求助於陰蒂、肛門、施虐、受虐等等)達到這種性高潮的能力。當然,較為精辟的觀點雖然少見,但確實存在。我以為,在弗洛伊德傳統中,麥克爾·巴林特和愛德華·希區曼的那些論斷最有見地。
巴林特對生殖器型愛情的討論其中有好多否定性質的強調。讓我們考察一下這種矛盾情感的後生殖器型愛情,這種愛情沒有矛盾情感的痕跡,而且也沒有前生殖器型的對象關係的痕跡;不應該有任何口頭的特征;不應該有傷害、侮辱、控製和統治對方的意願。也就是說,不應該有任何施虐的特征;不應該有玷汙對方的意願,不應鄙視他(或她)的性欲和性快感;不應有討厭對方的危險。也不應有僅僅為對象的一些令人不快的特征而耿耿於懷的危險。也就是說,不應有任何肛門特征的殘餘;不應強迫自己吹噓占有一個男性生殖器,不應有一種自己不完全的感覺和生殖器有缺陷的感覺,也不應該感到對方的生殖器有缺陷,不應有生殖器象征階段的痕跡和閹割情緒的痕跡。……如果沒有了上列接受生殖器階段的特征的話,生殖器型愛情會是什麼樣子呢?
首先,我們愛自己的伴侶,是因為他或她能滿足我們的要求;第二,是因為我們能滿足他或她的要求,是因為我們能夠幾乎或完全同時體驗到性欲高潮。生殖器的滿足對生殖器型愛情來說顯然隻是一個必要的而非充足的條件。我們所知道的是,生殖器型愛情遠遠不隻是由於對方向我們提供了生殖器滿足而產生的感激或滿足,而且這種感激或滿足是單方麵的不是共同的,這都無關緊要。那麼除了生殖器滿足之外,生殖器型愛情還包含一些什麼因素呢?
在一種真正的愛情關係中,除了生殖器滿足之外,我們還可以看到一種理想化,溫柔,一種特殊的認同形式。總起來說,生殖器型愛情確實是用詞不當。我們所說的生殖器型愛情是各種不協調因素的融合,既有生殖器的滿足,又有前生殖器階段的溫柔。人們時常害怕這種融合所產生的緊張,但他們也從中得到了報償,這就是說,為了尋求快樂的時刻,他們可以定期回歸到一種真正的幼兒階段上去。
溫柔是如何包含在生殖器型的愛情中的,這的確令人費解,因為,人們在性交中是絕不會抑製性目的(的確是性目的)的。弗洛伊德對目的得到實現的性愛不置一詞。如果我們能夠在生殖器型的愛情中找到溫柔的話,那麼除了目的抑製之外,我們還必須找到另一個源泉,而這一源泉似乎是與性愛無關的。薩蒂的分析理直氣壯地抨擊了弗洛伊德這一觀點的弱點。萊克、弗洛姆,德·弗萊斯特和其他一些修正弗洛伊德主義理論者的分析也是如此。阿德勒早在1908年就肯定地指出,對愛的需要並非來自性欲。人畢竟是互相隔離、用致密的皮膚包裹起來的,每個人都處於自己的小貝殼中。如果大多數人能承認人畢竟不能像了解自己那樣互相了解,那麼,群體之間和個人之間的一切交往都像是“兩個彼此隔絕的人企圖互相保護,互相接觸,互相問候”一樣。
愛情意味著分享責任與需要
戀愛雙方基本需要的諸多層次融合為一個單一的層次,是良好愛情關係的一個重要方麵,也就是需要的認同。其結果就是,一個人可以感覺到另一個人的需要,就像是他自己的需要一樣,同時,他也感到自己的需要在某種程度上也屬於另一個人,從而自我得到擴大,同時囊括了兩個人。為了某種心理目的,這兩人在一定程度上也屬於另一個單位,一個單一的人,一個單一的自我。
阿德勒也許是以專門的形式提出這一原則的第一人,後來弗洛姆特別在《自為的人》一書中又非常出色地表述了這一原則。他這樣定義愛情:
就對象與自己的關係而論,愛情是不可分割的。真正的愛情表現出感動性,意味著關心、尊敬、責任和了解,它並不是在被他人感動那種意義上的“感動”,而是為了所愛的人的成長與幸福所作的積極努力,而這種積極努力又是根植於愛的能力的。
石裏克也對這一定義做出很好的表述:
“意念衝動是人的一些傾向,由於這些傾向,關於另一個人的愉快或不愉快的狀態的觀念本身就是一種令人愉快或令人不快的體驗(同樣,由於這樣一種衝動,光是感覺到另外一個人,光是感覺到他的在場,便可引發出愉快的情緒)。有這些傾向的人將他人的快樂視為自己行動的目的。一旦這些目的得以實現,他也可以享受到其中的快樂。因為不僅是關於他人愉快的觀念,而且是對他人愉快表情的實際感受,都使他感到高興。
往往可以通過承擔責任、關心和對另一人的關懷而表現出需要的認同。愛著自己妻子的人從妻子的快樂中獲得的快樂足以與他自己的快樂相比擬。愛著自己孩子的母親寧願自己為她的孩子承擔病痛,因為自己得病遠不如看著孩子得病那麼痛苦。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健康的婚姻和不健康的婚姻中,夫妻對疾病以及隨之而來的護理所作的迥然不同的反應得到一個極好的例證:發生在一對健康夫妻身上的疾病是兩人共同的疾病,而不是其中一人的不幸,他們會自動承擔起相同的責任,好像他們倆同時遭難一樣。夫妻恩愛的家庭的這種原始共產主義精神通過這種方式顯示出來,而不僅僅是通過其離開食物或錢財而顯示出來的。正是在這裏,我們看到了下麵這一原則的最好的和最純粹的證明: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在這裏,需要對這一原則作的唯一改動就是,對方的需要就是自身的需要。
在健康的夫妻關係中,弱的一方可以盡情享受自己愛侶的悉心嗬護和料理,並且可以完全放棄自我意識,如同一個小孩在父母的懷抱中安然入睡那樣。而在不那麼健康的夫妻那裏,我們經常可以看到,疾病在夫妻之間造成了緊張。對於一個將自己的男子氣概與體力等同起來的壯漢來說,疾病和虛弱是一種災難。如果他的妻子也是以同樣的方式來界定男子氣概的話,那麼對她來說也是如此。對於一個根據選美比賽所要求的身體魅力來定義女性魅力的女子來說,減少了她的魅力的疾病、虛弱等等都是一場悲劇。如果她的丈夫也以同樣的方式來界定女性魅力的話,那麼對他來說也是一場悲劇。我們的健康人完全避免了這種錯誤。
如果大家都清楚,人畢竟是互相隔離、用致密的皮膚包裹起來的,每個人都處於自己的小貝殼中。如果大多數人能承認,人畢竟不能像了解自己那樣互相了解,那麼,群體之間和個人之間的一切交往都像是“兩個彼此隔絕的人企圖互相保護,互相接觸,互相問候”一樣。在我們或多或少了解的那些努力中,填補兩個互相隔絕的人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的最為有效的方式是健康的愛情關係。
自我超越的問題在建立關於愛情關係或利他主義、愛國主義等理論的曆史上,已經顯得太古老了。在專業水平中對這一傾向所進行的絕妙分析是由安吉亞爾的一本書提供的。在這本書中,他討論了他稱為協同法則的傾向的各種實例,他將這種傾向與自主的傾向、獨立的傾向、個性的傾向進行了對比。安吉亞爾要求在係統心理學中為這些各式各樣的超越自我界限的傾向提供一席之地,越來越多的臨床和曆史證據表明他是完全正確的。而且,這種超越自我界限的需要完全可以成為類似我們對維生素和礦物質的那種需要。也就是說,如果這種需要得不到滿足,那麼人就會以這種方式或那種方式害病,這一點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應該說,超越自我是最令人滿意的、最完美的。從避免性格疾病的角度來看,最健康的方式莫過於將自己投入到健康的愛情關係中去。
弗洛姆與阿德勒的觀點都強調了生產性、關心、責任,這都是確切無疑的,但弗洛姆、阿德勒和其他類似的討論者忽略了在我的研究對象身上十分明顯的健康愛情關係的一個特殊表現,即嬉戲,愉快,興高采烈,幸福感,娛樂。自我實現者能夠達成一種遊戲,在這種遊戲中,嬉笑與呼吸一樣平常。弗洛姆和其他一些論述過這一問題的嚴肅思想家描述理想的愛情關係的方式,就是將它變為一種任務或責任,而不是將它變為一種遊戲或樂趣。弗洛姆說:“一種生產形式,創造出一個人與他人、與自己的基本人種聯係。它意味著責任、關心、尊敬和了解,以及希望別人成長和發展的意願。它在保存雙方的完整性的條件下表現了兩人的親密關係。”
必須承認,弗洛姆所說的這種愛情聽起來好像是某種合同或夥伴,而不是一種出自自然的嬉戲的。要知道,使得兩人彼此傾心的原因並不是人種的利益、生殖的任務。人類也完全可以比作兒童遊戲或木偶遊戲。它是愉快的、幽默的和嬉戲的,不像弗洛姆暗示的那樣,是一種努力,它基本上是一種享受和樂趣,而這完全是另一回事。對一個人的愛意味著對那人的肯定而不是占有,意味著愉快地授予他一種充分表達自己獨一無二的人性的權利。
培養對他人個性的接受能力
對他人個性的肯定,希望他人成長的意願,以及對他人獨特人格的基本尊重,這都是每個論述過理性或健康愛情這一問題的嚴肅思想家所強調的,對自我實現者的觀察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這些人都具備為伴侶的勝利感到高興而不是受到這種勝利的威脅的罕見能力。他們的確以一種意味深長的深刻而基本的方式尊重自己的伴侶。奧佛斯特裏特說得好:“對一個人的愛意味著對那人的肯定而不是占有,意味著愉快地授予他一種充分表達自己獨一無二的人性的權利。”
弗洛姆關於這一問題的論斷也十分感人:“愛情是這樣一種自發性的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我所說的並非那種把自己消溶於另一個人中去的愛情,而是那種自發肯定他人的愛情,那種在保存個人的基礎之上將個人與另一個人結合起來的愛情。”在這方麵,一個最感人的例子就是,一個人對他妻子的成就感到由衷的自豪,即使這些成就超過了他自己的成就。另一個例子就是嫉妒的消失。
可以有許多途徑,當然是與愛情效果本身區別開來的途徑,可以表現出愛情的這一方麵。愛情和尊重可以彼此分開,盡管它們常常是相互伴隨的。即便是在自我實現的水平上,離開了愛的尊重仍是可能的。我不敢斷言離開尊重的愛情是否可能,但這也可以是一種可能性,因為有許多尊敬關係的特征可以由愛情關係的外表特征或性質表現出來。
對他人的尊重,仍然意味著對他人獨立存在的承認,在愛情關係中也不例外。自我實現者不會隨便地利用別人、控製別人、忽視別人的願望,他願意給予對方以一種基本的、不能降低的尊嚴,不會無端地侮辱他。這一點不僅適宜於成人之間的關係,而且還適宜於自我實現者與小孩的關係。他完全可能以真正的尊重來對待小孩,而大多數人往往都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而這種尊重關係表現在兩性之間時,則往往是一種相反的情況,即好像是缺乏尊重,這的確是一種有趣的現象。例如,我們都清楚地知道,大量所謂尊重婦女的標誌事實上都是從不尊重婦女的過去遺留下來的殘餘,也還可能是無意識地表現了對婦女的極端蔑視。當一位女士進屋時,男人總要將她延請入座,幫她掛好外套,讓她先進門,給她敬上最好的東西,一切東西都讓她首先挑選。從曆史和動力學角度看,此刻所表現出的這些文化習慣都隱含著這樣一個觀點,即女人是弱者,是無力照顧自己的,因為所有這一切都意味著保護,就像對弱者和低能者的保護一樣。
總的來說,具有自尊心的女人對這類尊敬的標誌常常感到厭惡,因為她們清楚地知道,所有這些都可能具有正好相反的含義。自我實現的男人真正地並且從根本上說傾向於把女人看作伴侶,是與自己相同的完完全全的人而不是把她們看作有弱點的人,並在此基礎上尊重和喜歡她們。因而他們從傳統意義上看要從容得多,隨便得多,不那麼拘泥於禮節、客套。我看到,這一點容易引起誤解,因為往往會看到有人指責自我實現的人對婦女缺乏尊敬。愛情並不尋求超越自身的原因,也不尋求限度。愛情是其自身的果實,是其自身的樂趣。因為我愛,所以我愛,我愛,為的是我可以愛……。
愛情的終極體驗是什麼
雖然愛情的結果中有很多美好的方麵,但它們卻不是愛情的起始原因,也並不是兩性產生愛情的決定。我們在健康人那裏看到的愛情必須用自發的欽慕來加以描述,必須用我們在被一幅優秀的繪畫作品打動時所經曆的那種感受上的、不求回報的敬畏和欣喜來加以描述。各種心理學文獻對報償與目的,強化與滿足已經談得很多了,而對我們稱為終極體驗(與手段體驗相對)的,或者說一個人在自身就是報償的美麵前所感到的敬畏則談得不夠。
在我的研究對象身上表現出的欽慕和愛情絕大多數本身並不要求報償,本身就無益於任何目的,而是在諾斯羅普的東方意義上被體驗到的,具體而豐富的,完全是服務於自身目的的,是表意符號的。
這種羨慕沒有目的性,不求實效,它或者可以看作是被動的而非主動的一種單純而真實的接受,它一無所求——得到什麼也不放在心上。一個敬畏者幾乎完全聽任於自己的體驗,而體驗則影響著他自己;他用天真無邪的眼光注視著,凝視著,如同一個小孩,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對,既不表示讚許,也不表示批評;他對經驗的、內在的、引人注目的性質感到心醉神迷,任其進入自己的心扉,達到自己的效果;就像我們有時任憑海浪將我們衝倒,不為別的,隻是為了好玩,此時我們具有一種熱切的承受狀態。
我們可以將上麵那種體驗比做這種熱切的承受狀態,或者更確切地說,我們可以將此比做我們對緩慢變化的目的的一種不受個人性感影響的舉止和一種敬畏的、被動的欣賞,我們幾乎不能給它強加任何東西。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並未將自我投射到這種體驗中去,也不企圖把這處體驗加以塑造,就像我們在羅夏測驗中一樣。它也不是任何東西的預兆或象征,我們欽佩它,並不是因為我們得到了報償,它與牛奶、食物或其他身體需要絕無瓜葛。我們可以欣賞一幅繪畫作品但不想擁有它;我們可以欣賞一株玫瑰但並不想采摘花朵;我們可以欣賞一個漂亮的小孩但並不想綁架他;我們可以欣賞一隻鳥兒但並不想把它關入籠中。同樣,一個人也可以以一種無為的或一無所求的方式欽慕和欣賞另一個人。當然,欽慕和敬畏與其他一些將人們互相聯係起來的傾向確實相互協作,它並不是使人們聯係的唯一傾向,但的確是這種傾向的一部分,特別是那些不那麼沉溺於自我的人。
這一觀察中的最重要的含義可能與大多數愛情理論相違背,因為大多數理論家都認為,人們之所以去愛另一個人是因為受到驅動而非吸引。弗洛伊德談論的是目的受到壓抑的性愛,萊克談論的是目的受到壓抑的力量,許多人談論的是對自我的不滿,這個自我迫使我們創造出一個由我們自身投射出去的幻象,即一個不真實的(因為被過高估價了)伴侶。
但是可以肯定一點,健康人是以一種由激動而變為感激的反應方式而彼此相愛的,就如同第一次欣賞偉大音樂就愛上它一樣。他們對音樂感到敬畏,為音樂所征服從而熱愛音樂。即使事先並沒有想到要讓音樂征服,情況也是如此。霍尼在一次演講中認為愛他人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達到目的的手段,並且以此來界定非神經質的愛情。隨之而做出的反應就是去享受,去欽慕,去感受樂趣,去關照和欣賞,而不是去利用。聖貝爾納說得十分貼切:
愛情並不尋求超越自身的原因,也不尋求限度。愛情是其自身的果實,是其自身的樂趣。因為我愛,所以我愛,我愛,為的是我可以愛……
這類觀點多次出現在神學文獻中。人們努力將上帝之愛與凡人之愛區別開來,這常常是因為他們相信,無私的欽慕與利他主義的愛隻能是超人的一種能力,而凡人絕不可能自然而然地具備。當然,我們必須反駁這一論點,要知道當人處於最佳狀態之時,在獲得充分發展之時,也顯示出了許多被視為超自然特權的特性。
如果把這些現象與我們的一些理論綜合起來考慮,我認為,這些現象能被理解得十分透徹。首先讓我們來考慮匱乏性動機與成長性動機(或者更恰當些講是成長性表達)的區分。我已經指出,自我實現者可以被定義為不再受安全需要、歸屬需要、愛的需要、地位需要和自尊需要驅使的人,因為這些需要已經獲得了滿足。那麼,一個愛的需要已經獲得了滿足的人為何還要戀愛呢?一個被剝奪了愛的人之所以戀愛,是因為他需要愛;追求愛,是因為他缺乏愛,因而他就被驅使去彌補這一致病的匱乏。自我實現者肯定不是出於同樣的原因而去戀愛的。
我們必須看到,自我實現者沒有需要彌補的匱乏,他們已經超越了這些匱乏,而能夠去尋求成長、成熟和發展,或者說,能夠去尋求完美的個體和人種本質的實現。這種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來源於他們的成長,並且無須努力就可以將他們的成長表現出來。他們愛,因為他們是愛他人的人,正如他們和藹,誠實,不做作,是因為他的本性如此,這些都是自發地表現出來的,就像一個強壯的人之所以強壯,並非因為他願意強壯;一朵玫瑰之所以散發出芳香,並非因為它願意散發出芳香;一隻小貓之所以優雅,並非因為它願意優雅;一個小孩之所以幼稚,並非因為他願意幼稚。
自我實現者的愛情是順其自然的,而沒有那些支配著普通人愛情的費勁、緊張或努力。用哲學語言來說,自我實現者的愛情既是存在,又是生成。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個性得到了加強,自我與他人融合在一起了,但從另外的意義上來說,又像通常一樣,明顯地獨立。超越個性與加強個性這兩種傾向必須仍被看成是兼容而不是矛盾。
生命的分離與人的個性建立
自我實現者表麵上容易被看作與我描述過的那種同一的愛情相違背,因為他們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個性。這一事實似乎製造了一個悖論,但這隻是一個表麵上的悖論。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那種超然獨立的傾向,與需要認同的傾向,與建立深刻的相互關係的傾向在健康人身上可以並存。事實上,自我實現者在一切人中既是最有個性的,又是最富有利他主義精神、最喜歡交際和最富有愛心的。我們將這些性質置於一個單一的連續統一體的相互對立的兩極,這顯然是一個必須加以糾正的錯誤。在自我實現者身上,這些性質是並行不悖的,在他們身上,兩歧獲得了解決。
在我們的研究對象身上,體現出一種健康的自私、一種偉大的自尊和一種不願作無謂犧牲的傾向。
在自我實現的愛情關係中,體現了愛的巨大能力與既尊重他人又自尊自愛二者的完美結合。對於這一點,我們不能在普通的意義上說這些人像普通的情人那樣相互需要。他們可以極其親密,但又十分容易分開,他們之間不是相互粘連在一起的,他們沒有任何種類的釣鉤或鐵錨。顯然,他們從對方那裏獲得了極大的樂趣,但他們又極其樂觀,願意接受長期的分離或死亡。經過最強烈的、最令人心醉的愛情生活,這些人仍舊保持著原來的自我,最終仍舊是他們自己的主宰,即使他們從對方那裏獲得了強烈的樂趣,也仍舊按照他們自己的標準來生活。
如果這一發現能夠被證實的話,那我們就有必要重新修正關於理想和愛情的定義,起碼也要擴充一下。我們可根據自我的完全融合和獨立性的喪失,根據自我的放棄而不是根據自我的加強來給它下定義。如果這是真實的話,那麼此刻的事實似乎就是: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個性得到了加強,自我與他人融合在一起了,但從另外的意義上來說,又像通常一樣,明顯地獨立。超越個性與加強個性這兩種傾向必須仍被看成是兼容而不是矛盾。對於健康人來說,身體上的缺陷和經濟上的、教育上的、社會上的遠遠沒有性格上的弱點那麼重要。結果,自我實現者極有可能深深地愛上那些形象不那麼好看的伴侶,別的人把這稱為盲目,但我們卻完全可以把這稱為良好趣味或感受力。
健康的人更具人生趣味
據我看來,自我實現者最優秀的特性之一就是他們極其敏銳豐富的感受力。他們遠比普通人更能有效地看出真理、理解現實,而不管這些現實有無結構,是否帶有個性。
在愛情關係這一領域,這種敏銳性的主要表現是對性愛伴侶的一種極好的趣味(或感受力)。我們的研究對象中的親密朋友,夫妻組成的群體比隨意的抽樣調查所表明的要好得多。
當然,認為這種婚姻關係和對性愛伴侶的選擇都達到了自我實現的程度顯然是不準確的。我們可以提出幾個在某種程度上都可以得到辯解的錯誤,它們都證明了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的研究對象並不完美,並非無所不知,他們也有自己的虛榮心,也有自己的特殊弱點。例如,在我所研究的那些人中間,至少有一個人是出於憐憫而不是出於平等的愛情而結婚的,有一個人麵臨著無法避免的問題娶了一個比自己年輕得多的女人。我們應當更精確地強調說,他們對夥伴的抉擇要比一般人好得多,但絕非完美。
但即使僅憑這一點也足以將那種很普遍的觀念推翻,那種觀念認為愛情是盲目的,或者更確切一點說,戀愛中的人往往把伴侶看得太完美。很清楚,雖然這對一般人來說可能適用,但對健康的個人來說就未必了。的確有的材料甚至表明,健康人的感受在愛情中要比其他方麵更為有效,更為敏銳。愛情使得施愛者有可能在對方身上看到一些別人完全忽略的品質,因為健康人能夠愛上一些普通而特殊的東西。
奧斯瓦爾德·斯瓦在《性心理學》中曾有精彩論述:“愛情賦予愛者的這一神奇的能力,在於那種能夠在對方身上發現一些他實際具有的而未受愛情鼓舞的人卻看不見的優點的能力,這一點不能強調得太過分。這些優點並非一個用幻想的價值觀所愛的人裝飾起來的施愛者創造的,愛情不是自我欺騙。”毫無疑問,在這裏麵有著強烈的情感因素,但愛情基本上是一種認知活動,的確是把握人格的內在核心的唯一途徑。別人因為有明確的缺陷而不願愛的人,人們極易錯誤地認為愛是盲目的。然而,這種愛情對於缺陷並非盲目的,它僅僅是忽略了這些可以感覺到的缺陷,或者根本就不把它們當作缺陷。對於健康人來說,身體上的缺陷和經濟上的、教育上的、社會上的遠遠沒有性格上的弱點那麼重要。結果,自我實現者極有可能深深地愛上那些形象不那麼好看的伴侶。別的人把這稱為盲目,但我們卻完全可以把這稱為良好趣味或感受力。
我曾經有機會觀察到這種良好趣味在幾個相對健康的人身上的體現,與其說這是由於與日俱增的年齡使然,不如說是與日俱增的健康使然。
我們的材料還反駁了相反相吸和同配生殖兩種普遍理論。事實上,同配生殖是一種與諸如誠實、真摯、慈愛和勇敢這樣一些性格特征相關的規律。在較為外在和表麵的特征方麵,在收入、社會地位、教育、宗教、民族背景、外表方麵,自我實現者同配生殖的程度比在普通人身上顯然要低得多,他們不受差異和陌生的威脅。的確,他們對此感到好奇,而不是相反,他們遠遠不像普通人那種需要熟悉的口音、服飾、食物、習俗和儀式。
至於相反相吸,這種在這樣一個範圍內適合於我們的研究對象,充分體現出他們對自己不具備的技藝和才能的誠實的欽佩。這樣的理論體現在一些比較健康的男女大學生身上的發展過程。他們越是成熟,就越不被諸如漂亮、好看、舞技超群、豐滿的乳房、身體的強壯、高高的個頭、勻稱的身材、美妙的脖頸這樣一些特點所吸引,他們就越是講究彼此適合、互相體貼入微、講究善良、彬彬有禮、良好的夥伴關係。在幾個實例中,他們還與這樣一些人相愛,這些人具有那些幾年前被認為是特別令人厭惡的特征,如身體上長毛、過胖、不夠瀟灑等。在一個年輕小夥子那裏,我看到他的心上人在逐年減少,起初他可以被任何一位女性迷住,潛在的心上人的排除也是僅僅建立在過胖、過高等身體基礎上,但最後他隻想與所有認識的姑娘中的兩位發生戀愛關係,他所關心的是她們的性格特征而不是身體特征。
我認為,研究將會表明這種情況可以看作一種優勢,不管是在男人身上還是在女人身上,都使得一個潛在的伴侶對我的研究對象更具吸引力,而不是相反。
我想讓大家注意下麵這一事實:這些都為我們提供了又一個例證說明那個古老的二歧,即衝動與理性、理智與情感之間的二歧得到了解決或者被否定。我的研究對象與他們所愛的人都是既通過認識的標準也通過意動的標準來合理地選擇的。也就是說,他們是根據冷靜的、理智的、不偏不倚的考慮而直覺地、性愛地、衝動地被適合他們的人所吸引的。他們的意願同他們的判斷相一致,是互相協作而不是互相違背的。
這就像索羅金曾試圖表明的,真、善、美肯定是互相聯係的。我們的材料似乎確證了這些看法,但隻有在健康人身上才是如此。出於對神經病患者的尊重,我們必須在這個問題上持慎重態度。知道某事總比懷疑它、思考它要好得多。也許他不理睬我是因為我不好,也許他們那麼對待我是因為我不好。對於普通人,生活僅僅是一連串的也許,他並不知道人們為什麼嘲笑他或不笑他,覺得自己不必再做猜想是一種非常安然的感受,自知是好事。
優美心靈管理的“異途”
在1965年8月14日,我來到了紐約州斯塔騰島德托普村。此前我一直過著一種非常閉塞的生活,因為我不想引起任何無意義的誤解。對於這裏正在進行的一切我幾乎一無所知,看一看不像我那麼閉塞的人怎樣生活是我來到這裏的目的,也渴望能從這裏學到些什麼。如果我能對社區有用,從社區的角度來看,也許正因為我是一個沒有經驗的人,一個正在對社區成員已經習慣的事情進行觀察的人。不過,我或許能注意到一些僅僅因為社區成員太熟悉而可能忽略的事情。也許我能以這種方式對社區有所幫助,不過我隻能講我對這一類事情曾有過的反應如何,以及我正在解決的問題是什麼。
我從事心理學理論和研究工作,過去曾進行過臨床心理治療的情況和這裏有很大的不同,用的方法不同,求診的人不同——一般是大學生和享有特權的人物。在過去的時間裏,我一直學習如何小心謹慎地待人,體貼嬌慣,溫文爾雅,就像他們是易碎的瓷器一樣。但這裏正在進行的一切引起我極大興趣,而且有證據表明,我過去的態度可能完全是一種錯誤。我所知的關於辛那儂的情況,以及我的親眼所見都表明,把人看作易碎的茶杯,以及認為絕不要對任何人高聲說話以免傷害他,或認為人會很容易大哭大鬧或自殺或發狂,所有這些想法都已經過時了。
這些團體的想法和做法與我以前所接觸過的截然相反,人是非常頑強而不是脆弱的。他們的承受力極高,最好是直截了當地對待他們,不要拐彎抹角,或輕手輕腳地從背後包抄他們,應該直視問題的中心。我稱這種治療方式為“無廢話療法”,它的作用非常大,可以用來清除防禦、文飾、麵罩、回避、世俗的客套。也許人們會說:“世界是半盲目的。”不過在這裏我卻看到一個透明的社會情境。在這些團體中,人們拒絕接受通常的麵罩,他們剝開麵罩,拒絕接受任何廢話、任何借口或遁辭。
當然,我曾提出一些問題,但被告知這一假想是很起作用的。有人曾自殺或出過什麼問題嗎?沒有。有人由於這樣對待而發瘋嗎?沒有,而且我親眼看到了這一點。有非常直率的談話,效果很好。這和我過去的訓練發生了矛盾。對於我這樣一個理論心理學者來說,這顯得很重要,因為它有助於我弄清人性大體上是怎樣的。它提出了一個真實的有關整個人類的本性問題。人有多麼堅強?他們能承受多大分量?主要的問題是,人能接受多少誠實?它對人有多少好處?有多少壞處?我想起了埃利奧特說過的一句話:“人類承擔不了太多的真實。”他是說人不能直截了當地承受真實。此外,在這個團體得出的經驗也表明,人不僅能承受誠實,而且誠實非常有益,非常有療效;它能使事情更快地運轉。即使誠實造成傷害時也是如此。
我的一個朋友對辛那儂很感興趣,他曾表示過,一個吸毒上癮者經曆過那裏的治療後,在他的生活中第一次體驗到了真正的親密關係、真正的友誼和真正的尊重。他第一次體驗到直爽和誠實的可愛,並在他的生活中第一次感到他能成為他自己而人們不會為此而傷害他。這是非常愉快的:他越是保持他的本來麵目,人們也就越喜歡他。這時,我的朋友說出了使我非常感動的話:他想他很喜愛的一個朋友也許也能從這種生活中受益。他甚至說:“可惜他不是吸毒者,不然他就能到這樣奇妙的地方來了。”這聽起來簡直近於瘋狂。從某種角度而言,這是一個小理想王國,一個世外桃源,在這裏你能得到真正的直爽、真正的誠實,和誠實中含有的尊重,有一種像大家庭在一起活動的真正團體的生活經驗。
我不禁又意識到:難道這不正是良好社會的某些因素嗎?不正是“愚蠢”的排除嗎?我曾研究過北部印第安黑腳族,他們是極完善的人。我對他們非常感興趣,和他們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並逐漸和他們熟識起來。我有一些很有趣的體驗。我進入這片少數民族保留區時有一個印象,好像這些印第安人是被存放在一個架子上,就像存放標本等一類收集物一樣。後來我卻逐漸地改變了我的印象,在保留地上生活的印第安人是很有教養的人。當我把他們和村中的白人相比較時,我簡直弄得越來越糊塗了。我逐漸發現,這些白人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醜陋混雜的人群。於是,問題產生了:收容院在哪裏?誰是看管人,誰是住院者?每一件事都混淆不清。在這個小型的良好社會中就是如此。保留地不是荒蠻之地,而是沙漠中的綠洲。
在這裏的一次午餐談話中,我有了另一種想法。我們討論的基本問題是:人最普遍的需要是什麼?在我看,似乎有相當大量的證據表明,人類最基本的需要是有數的幾種,那絕不是什麼複雜的事。
第一,他們需要有一種安全感,使他們覺得有保障,幼小時需要照顧,覺得沒有危險。
第二,他們需要有一種歸屬感,如有一個家,一個部族或團體,或有某種組織使他們能感到自己有權利作為其中的一員。
第三,他們必須有一種受到敬重的感受,覺得人們對他們懷有感情,覺得他們值得他人喜愛。
以上就是有關這個問題的一些想法:你能談論心理健康、談論成熟和堅強、成長和創造,認為這些都是一種心理藥物——能產生維生素一樣後果的藥物。假如這是正確的,那麼,恐怕大多數人都患有這些維生素缺失症。這一事實被各種各樣的手法掩蓋,但真實的情況是,一般人在這個世界上都缺少真正的朋友。隻有很少數的人能有心理學者所說的真正友誼。從理想的角度考慮,婚姻也大都不是很美滿。你可以說,我們這些人所共知的難題——不能抵製酗酒,不能抵製吸毒,不能製止犯罪,不能製止任何不道德的——都是由於缺乏這些基本的心理滿足而造成的。問題在於,德托普村是否能提供這些心理維生素?當我對此調查研究之後,我的結論是它能提供。請記住它們是什麼:首先是安全,沒有焦慮,沒有恐懼;其次是感情,有喜愛你的人;再次是歸屬,你可以歸屬於一個團體;最後是尊重,你能受到他人的敬重。德托普村之所以有效,正是因為它能提供這樣一種環境,並使這些需要有獲得的可能。
我的心頭湧現出很多的印象和想法,我曾經提出過千百個問題,也試想過千百種答案,問題是這樣的:有一種直率的誠實,但有時聽起來甚至近於殘酷的粗魯,你是否認為它能為安全、情感和尊重提供一個前提條件呢?它有傷害,而且必然會有傷害。你們每一位都有過這樣的經驗。你是否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這裏有一個我們見到的前景,真是劍拔弩張,沒有溫文爾雅,非常爽快,非常直接,非常生硬。你認為這對你能起作用嗎?這是一個我非常想聽到回答的問題。
另一個問題是,這一特殊的團體活動是否能提供那種歸屬感?在這樣的活動中,人人都彼此情投意合,每一件事情都由團體關照嗎?這種情感以前是否缺失?很有可能這種粗雜的誠實並不是一種侮辱,反而含有一種尊重。你能相信你的所見嗎?相信事實就是如此嗎?這能否成為尊重和友誼的基礎?
在很久以前,我曾聽過一位分析家的談話。那時還沒有團體療法,他也談論過這種誠實。在那時他所說的聽起來很可笑,而且有點不近情理。他說:“我讓我的患者承擔他們能夠忍受的最高焦慮負荷。”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讓患者盡量多承擔,那就是他將提供很多治療,因為他提供得越多,整個療程進展也就越快。從這裏的經驗來看,它似乎毫無可笑之處。
若從教育的角度思考,也可以把德托普看作一種教育製度。它是一個綠洲,一個小型良好的社會。它提供了所有的社會都應該提供但並未提供的東西。從長遠之處著眼,德托普提出了全盤的教育問題以及社會文化如何利用教育的問題。教育並不僅限於書本和文字。德托普的課程是一種廣義的教育,教人學會如何變成一個優秀的成年人。
從自我實現角度考慮,每一個人都能達到自我實現。假如未能自我實現,那一定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打亂了發展過程。這裏添加的論據是超過我所認識到的,對成熟、責任和美好生活的追求是那麼強有力,以至使它能夠承受你們所托出的所有這些粗魯的東西。至少這對某些人是適用的。這些人不得不在這裏打開他們的道路,越過痛苦和難為情等等,我深感這是比我所能認識到的更強有力的自我實現需要。當然,這裏的人是能夠承受這種粗魯對待的人。不過,不能承受的又是什麼人呢?有多少人曾因為誠實太痛苦而回避誠實呢?
關於責任心的發展方麵,不僅要教養成年人承擔責任,也要相信他們能承擔責任,並讓他們為盡責而奮鬥、流汗。讓他們自己盡心盡力,而不是過分保護他們,縱容他們,或包辦代替。當然,另一方麵,完全不管也不行,但那是另一回事。我推測:這裏所出現的情況正是責任感的正向發展。在這個近似封閉的地區,你從任何人那裏都聽不到一句大話,假如你必須做某事,你就不能不去做,似乎沒有任何理由可以不去做。
我可以舉一個印第安黑腳族人的例子來說明我的意思。他們是堅強的人,自尊的人,而且是最勇敢的戰士。他們是硬漢子,敢於承擔責任。如果你注意觀察他們如何發展到這一步,我認為那是通過對他們的孩子的尊重得到的。
我記得有一個小男孩,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力圖打開一個通向小屋的門。那是一扇很重的門,他起初打不開,但他卻不停地推來推去。如果換作其他族類的父母,這時就會走過來為他打開那扇門。然而,印第安黑腳族人卻心安理得地坐在那裏,看著小孩推門,直到半個小時以後小孩推開門。小孩雖然弄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不過人人都稱讚他,因為他能自己完成任務。我認為,印第安黑腳族人的旁觀要比普通人更尊重那個孩子。
另一個例子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小男孩的行為。他有七八歲的樣子,經過仔細端詳,終於看出他是印第安人中的富家子弟。在他的名下有幾匹馬和一些家畜,還有一包貴重的藥品。有一個成年人要買那包藥物,那是小男孩最值錢的財產,我從他的父親那裏得知。當他麵臨這一難題時他有些不知所措。請記住,他才隻有七八歲。他所做的是自己到野外去思索。他走了大約兩三天,在外麵過夜,自己考慮該怎麼辦。他不請求他的父親或母親給予建議,他們也不告訴他該怎麼辦。3天以後他回來了,宣布了他的決定。要是我們,我敢說我們將會告訴一個7歲的孩子該怎麼辦。
對於新的社會療法的議題,我認為這是一種想法,可能證明對於你們是有專業興趣的。有一種新的工作在你們的麵前展現,那是一種行動主義者的工作,它更需要的是實際經驗而不是書本訓練。它是老式行政官員和教師的一種結合。你必須從事人的工作;你必須喜歡直接和人打交道,而不是遠離他們;你必須對於人性有盡可能豐富的知識。我曾稱它為“社會療法”。這似乎是非常緩慢地發展起來的。在這方麵做得最有成效的人不是得到過博士學位之類的人,他們是“白丁”,完全是自己弄懂事物的原理的,他們懂得他們所談論的事情。例如,他們知道什麼時候應該用力,什麼時候應放鬆。
世界上有98%的人,你可以稱之為“沒有特權的人”,這些人需要做許多工作。另外,如何教導不識字的人學習也成為強迫的任務;還有利用精神病學知識幫助人成熟並增強責任感的問題等等。現已感到從事這些工作的人很短缺。我的印象是通常的學院訓練可能對此有些幫助,但那是很不夠的。這些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已落在社會工作者的手中。一般社會工作者,就我所知,通常並不理解應該做些什麼。換個方式來說,就是缺乏實際的經驗。因此,做這些工作的最佳人選應該是經驗豐富的人,而不是僅僅懂些理論或皮毛的家夥。德托普令人感興趣的原因之一就在於它是由經曆過實際考驗的人管理的。在德托普,治療師知道如何對其他患者講話。從某種意義來看,這是一種工作,它可能是一種新型的專業。
我能輕易地舉例說出社會革命在不同領域發生的情況。所有的教會都在改變,宗教也正在改變,有一場革命正在進行。有些地方進展得比其他地方更快些;但它們都是沿著同一的優美心靈的方向發展,即沿著人性更豐滿的方向發展,這是人所能到達的堅強的、創造的和歡樂的目標,是享受生活的、身心健康的人的方向。你可以說這是優美心靈的宗教,而且它正在出現。我曾寫過一本書,即《優美心靈管理》,那是討論勞動環境、工作任務和工廠等等問題的,在這些問題上也有一場革命,有些地方整個工作環境弄得非常適合人性而不是非常糟,所采取的措施能使人性得到發展而不是削弱。
在婚姻、愛情和性的方麵,有些書和文章及調查研究也以同樣的方式,它們都指向某種理想,指出我們正在前進的方向,使一個人成長得盡可能完善,使他的本性盡可能地充分發展。
當然,我們的社會仍然像一塊僵死的、沉重的東西。但有許多生長點,許多不同的點,你可以稱之為未來的波濤。眾所周知,世界上還有許多別的地方也在進行這些事情,也許有幾十處之多。不過,我們很少聽到它們的情況,因為它們是獨立地發展的。假如你有了一個精彩的想法,假如我有了一項發現,有了某一創見,我知道,正如我能醞釀成功一樣,某些人在同一時間也在醞釀著。這往往是對現狀的一種反應,敏感的人將做出迅速的反應。
教育製度中也發生著同樣的事情。在我看來,如果我們共同努力把所有的經驗,不論好的或不好的,都聚集起來,我們將有可能剝開整個可詛咒的教育製度的表皮,而且我們也能重建教育。我們能提出好的建議——我們應該有一個真正的教育製度。這是一個爆炸性的問題,因為它要求一種人的現實,人的需要,人的發展,而不是某種千百年來的傳統遺產,那些古老的典章早該放入博物館了。
探討優美心靈教育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你們能夠接受我的提議,把辛那儂當作一種開拓性實驗對待,後人對你們的評價絕不亞於核武器專家。幹起來吧,隻當全世界的人都在你們背後注意觀察,看你們的努力的成果如何——什麼起作用,什麼不起作用,什麼好,什麼不好,什麼成功,什麼失敗。
我曾參加過一個交友小組的活動,我簡直不能想像如果我在那裏呆的時間較長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在我一生中從來沒有什麼人對我那麼粗魯,它和我所習慣的社會——大學教授的社會——完全不同。教職員會議肯定不會像這樣交往。那並不是什麼可詛咒的事,假如我願避免一切客套,沒有什麼人會對我說一聲“呸”。我記得有一位教授就是這樣,我想即使糞便埋到他的頸部他也不會說那是“糞便”。但這次完全不同,它使我有點震驚。在我習慣的社會中,每一個人都非常客氣,因為他們都想回避交鋒。在我的周圍有一大群謹小慎微的老處女——我指的是男性“老處女”。我想如果你們有可能參加我們的教職員會議並有所交鋒,那一定是一件大好事。那會把整個事情弄得底朝天。我猜想,那一定是大有好處的。
我想提出一個問題請大家研究。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猜想你們實際上還沒有得出答案。問題是為什麼有些人留下來而另一些人不願留在這裏?這個問題包含以下幾方麵內容:假如你認為這是一種教育製度,那麼就有必要問一下,它對多少人口是有好處的?你能期望有多少人願意受教?有多少人不願受教?但請記住一點,沒有來過的人是不能作為失敗來計算的。
在德托普的人克服了一個障礙,克服了一種恐懼。但對於那些不能越過這種恐懼的人,你們是怎樣對待的?從各個方麵來衡量,他們和你們有什麼不同?這是一個實際問題,因為你們將從這裏畢業,將來要在別處籌建和這裏一樣的事業。到那時,你們必須解決怎樣才能使更多的人留下來的問題。對於精神分析,對於個人的心理治療,問題也一樣。他們依據他們的經驗得出的結論:正是這種直率把患者逐出治療。他們所做的是非常溫存地對待患者並這樣一個月又一個月地度過,然後才真正開始接觸深層的問題。他們力圖先建立一種關係,然後再施加一點壓力。這和此地的方法是矛盾的,在這裏,誰也不會等上6個月,集中的治療立即開始。問題是哪種方式更好?對誰更好?對多少人更好?與正規的精神分析過程相比,這裏的進程似乎要快一點。
這使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我所接受的理論和我在治療中應用過的理論,都強調不需要讓患者知道真實情況,認為那樣做沒有多少好處。在我的治療過程中,我隻是幫助他們發現他們自己的真實情況。可以預計,這將需要很長的時間,因為真情不是很容易看清的事。你不得不逐漸地麵對真情。我向你們報告的是向你們提供一個對比的畫麵,說明這裏的做法是把真情和盤托出,直接捅到你的麵前,沒有人會坐等幾個月為自己發現真實情況。至少留下來的人能接受這種作法,它似乎對他們有益。但這和全部精神病學理論是相悖的。
由於某種原因,團體是一種幫助,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團體總是能起作用。我有豐富的印象但還沒有來得及分析研究。我不能肯定從中能得出什麼原理,因為還沒有時間仔細思考。從我與他們的交談中,我有一個非常明確的感受,即團體反饋給你的東西是你從一個人身上進行100年精神分析也得不到的。談論某人的行為表現以及其他特質,確定你在別人眼中的形象,然後讓五六個人對你提供的信息進行判定,發表讚同與否的看法,這種方式很有啟發意義。如果你能獲得外界對你的真實畫像——外在的或內在的,也許你就能形成你的自我同一性概念或你自己的真實畫像。這是一個新的設想。在精神分析中還沒有提出這樣的設想。你在別人看來如何是不必重視的。你的真實麵目如何隻能依靠你自己的內髒、內部條件和你的夢與幻想在你自身內去發現。
我覺得,假如我留在那個團體中,我會聽到許多我以前從未聽到過的事情。我將得到的是一種特殊的資料,就好像有一台電影攝像機,它能把他人看到的我赤裸裸地顯示給我自己看。然後,我能掂掂它的分量,一麵打量一麵思索,問一問自己,他們的看法是對還是錯?其中有多少是真實的?我覺得這能使我更多的了解我自己。在尋求自我同一性的過程中,這種對自己的認識是非常有益的。
在你熬過了痛苦以後,自知確實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知道某事總比懷疑它、思考它要好得多。也許他不理睬我是因為我不好,也許他們那麼對待我是因為我不好。對於普通人,生活僅僅是一連串的也許,他並不知道人們為什麼嘲笑他或不笑他,覺得自己不必再做猜想是一種非常安然的感受,自知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