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的那個背影
——胡斌
最近有一個很感人的汽車廣告,當最後阿爸轉頭那一瞬,這時女主角熱淚盈眶,我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別人很驚訝我不尋常的反應。以前上心理學時教授曾說過,當我們看電視哭泣時,許多時候我們並不是為別人的故事而哭,其實潛意識,我們也許是為了自己所不知或遺忘的那一部分而哭。
小時候,父親常不在家,因為他必須騎著三輪車,沿街吆喝收破爛。當年父親不似今日中年發福後的健壯,可還得拖著瘦弱的身軀騎著載滿廢棄物的三輪車辛苦地移動著。每天父親回家後,我們幾個小孩會在三輪車上爬上爬下,興高采烈地玩得不亦樂乎。對我們來說,並不了解三輪車代表的汗水與付出,它隻是小孩眼中的一個玩具罷了。對父親而言,轉動的三輪車載走了他的青春,也讓我們全家不致挨餓受凍,而在我們缺乏玩具的童年,它卻是我們難忘的記憶。
我讀小學時,三輪車終於功成身退,成了名副其實的玩具,因為爸爸買了一部新的機車。很難想像,它常常必須載著我們全家上下五人外出,我們三個小孩均夾在父母之間,冬天時很溫暖,但夏天時可真不好受。那個時候粗枝大葉的我,常常到了學校之後才發現自己忘了帶作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打電話回家,每當聽到父親的摩托車聲,不安的情緒才安定下來。但每回父親要走的時候,我就會嚎啕大哭地相送,舍不得父親走。生性愛哭依賴的我,一直到初中時才漸漸不被機車的聲音製約。
上了高中,父親每天早上騎著摩托車帶我到街上,去搭另一位老師的車到學校。三公裏的路程,是我們父女最接近的時候,但我卻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緊緊地抱著父親的腰,成長的尷尬一直隱約地存在。在路上時,父親會和我聊著他和那位老師的關係。父親和老師是小學同學,但因家裏貧窮,父親隻能打著赤腳上學,且常須因為做家事而請假,最後因經濟原因不得不在小學三年級就休學了。三十多年後再見,一個是高中老師,一個卻隻是工廠的工人。
不論春夏秋冬,父親日複一日地載著我,有時候和父親發生爭執,父親會冷冷地站在門外等我,父女倆一路上靜默無語,各想各的心事。因為我和父親的性格太像,所以我經常惹父親生氣。
一個下雨的日子,父親照舊載著我去搭老師的車。父女倆到達時,狼狽地穿著雨衣在大雨滂沱中等著老師的到來,跨進老師的車中那一刻,抬頭看到父親騎著摩托車的身影,大雨淋在父親的身上,父親縮著身子艱難地移動著。我坐在溫暖的車中,透過玻璃窗看著父親逐漸模糊的背影,所有對父親命運多舛的心酸與不忍,再也壓抑不住地化作淚水奪眶而出。
雨幕中的那個背影,多年來一直清晰地印在我的記憶中。每當別人問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事是什麼時,我總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雖然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我一直記得自己當年在看著父親離去時心中暗下的心願:我要讓父親擁有一部可以遮風避雨的車,不是三輪車也不是機車。
上大學後,初次離家的我,常會在電話中對著母親哭得泣不成聲。一日放學後,宿舍廣播叫我的名字,走下樓時,看到父親提著棉被站在會客室中,我淚眼模糊地幾乎認不出那就是我的父親。父親叨叨絮絮地叮嚀我要堅強、要好好照顧自己,我隻能哽咽地猛點頭,怕一開口,就再也壓抑不住泛濫的情緒。然後,我便送父親坐出租車前往火車站,望著被計程車載走的父親,想著父親拿著笨重的棉被坐了四個小時的車北上,現在又必須坐四個小時的車回去,想著父親坐在計程車上,處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連,他必然會像個土包子般地數著大連的高樓。想著這些,我突然才發現當父親和車子連結時,即使是每天看得到的紅色出租車,對我的製約仍是存在的,我仿佛又看到當年看見父親離開而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父親辛苦工作了幾十年,一雙手辛苦地撐起了全家的重擔,讓我們雖貧窮卻未挨餓受凍。我們從未擁有過屬於自己的玩具,常常因為繳不出學費而在同學麵前抬不起頭,但卻從未吃過苦,再辛苦父親也要讓我們上學。
今天,我們兄妹三人都已有分擔家務的能力,但就在我要履行當年的承諾時,父親卻寧願繼續騎著他的摩托車,這使我的心中難免有些遺憾。因為為父親買一部車,所代表的不隻是要讓父親不再忍受風吹雨打,更重要的是,在我成長過程中,父親的車總是不斷地提醒我。父親的愛,是那樣強烈,那樣無怨無悔,不論三輪車、摩托車或汽車,對我們父女來說,都是愛與付出的象征,不隻是父親對我,更是我對父親。
爸爸,感謝你無私的父愛!順境並不是沒有許多恐懼和煩惱,逆境也並不是沒有許多安慰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