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夢遊者(1 / 3)

楊笑芳款款道:“老師,醫生叫你不要多開口,你就聽我說吧!我本來,那天就要回海邊去,沒想到,一樁事兒把我留下了,我就幹脆請了探親假——是探父母的探親假,外加公休假,剛好一個月,打算要走,沒想到,你又出事了,這下,我能參加《跑馬》開機儀式了……”

竇孤山心情轉好,笑道:“肯定,有什麼大事兒,才把你留得住。《跑馬》麼,參加不參加,沒關係!心意,領了……”

楊笑芳苦笑道:“是的,在這兒,就是大事兒了?在海邊,簡直不算回事兒!”“我猜,是幫誰的忙吧?呃,比如幫找工作?”“還是老師厲害,一猜就準!”

“別叫我老師了,好不好,再叫,呃,哪有學生給老師洗臉、擦腳、喂蘋果的呢?”

“不叫老師,叫什麼呢?直呼老師你的大名,更不好,我又不知道你的小名……”

“小名兒,倒是有一個,我媽取的,我生下來,虛弱得要死,又遇著國民黨來攆,我媽是地下黨,有文化,就叫我‘阿難’,是大難不死的意思,就跟鄉壩裏喊狗娃子、豬二爸一樣。小名取得賤,嘿,是圖個吉利,閻王一翻名冊,這種人,算人麼?就饒了我一把……”楊笑芳笑著打斷道:“別說別說了,阿難!”兩人忽然呆住了。靜默中,兩隻手互相試探著,終於絞在一起。

竇孤山此刻的意念,就像春日的樹花:每一枝每一朵,或直指蒼天,或旁逸斜出,雖然少了一分專一,卻多了幾分熱鬧。這熱鬧,是春意盎然的熱鬧,有別於正在解凍的初春,有別於竇孤山初戀的感覺:初戀,好比雪地中的一朵紅梅,醒目跳心,而年逾不惑的竇孤山已然被熱烈的三春鬧得暈頭轉向了!楊笑芳自然羞澀得要死,臉兒漲得像要滲出紅來。對於她來說,這卻是人生的第一次經曆。這個女孩子,被追被攆的遭遇並不少,但似乎除了竇孤山,沒有一個男子讓她動過心動過情。她不相信好萊塢式的“一見鍾情”,但相信流行於這世界的一個老觀念:“緣分”。真的,一個無法解釋的現象是:這女孩子一進大學,一眼看見竇老師,就認定這男子非她莫屬了!當楊笑芳絮絮道出她的暗戀曆程,竇孤山不覺大為感動,自我批評道:“嗨,我他媽,呃,我真是個木乃伊、木偶兒!我怎麼,當初,竟一點兒沒感覺呢?嗨!”

楊笑芳說出心裏話,平靜了許多,臉上的紅潮漸退:“阿難,你那時當老師,眼裏隻有活躍的學生。我們,老實巴交、埋頭學問,你咋會,有什麼感覺呢?”

“那,這麼些年,你也應該,早點,把這層紙捅破……”

“我來捅破?不行不行!不到時候,會把你,嚇飛了呢……”竇孤山故作凶狠道:“我是驚弓之鳥麼?老實說,咱們孬死了,也是老狐狸、老獵人、老狗熊,你呢,小白兔一個、小貓兒一個、小不點一個……”

楊笑芳笑道:“你別發狠了!你貌似新派,實則傳統!哼,這年頭,小白兔往往把老狗熊逗來玩呢,是不?”

竇孤山讚同道:“那是那是!媽媽的,這年頭,說自己是英雄的,行起事來,狗熊一個!說自己是老鬼的,和小鬼過招,不上三個回合,就露出嫩豆花的破綻來!說自己是天下第一號大壞蛋的,弄了半天,才知道自己在壞人堆中還算冒了尖的好人;說自己是情場健將、商場鬥士的,一上戰場,就被打得屁滾尿流……”楊笑芳見竇孤山激動起來,正要勸阻,那肋腔的疼痛早叫竇孤山住了嘴。

楊笑芳細語道:“阿難,你就別說話了,聽我說……”竇孤山忍住痛:“呃,我不說話,這嘴巴的功用,就喪失了一半!嘴巴麼,一是吃飯,二是說話……”“好好,你說,你說,輕點說,不準激動……”

竇孤山舒口氣,聽話地平靜道:“唉,這年頭,要混個生活,真不容易!我有個直覺,我們這個《跑馬》劇組,鬧得沸沸揚揚,恐怕,要以一無所有收場哩!到那時,我什麼都沒有了,隻好去討口當乞丐。芳芳,你可肯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