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隻是為了一個小蛋糕和一條香蕉,一個正常人會等到春天氣候好的時候再漫步到街道上去選購,而這個人不是,他在大風雪中拖著他那把老骨頭上街,好像沒有明天似的。
或許他真的沒有明天,畢竟他已經很老了。
羅貝塔結完賬後,老人幹瘦遲緩的手伸進雨衣口袋搜尋著。“快點,”我想,“你可能還有一整天的時間,可是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搜尋的手抓出一個跟他一樣老舊的零錢包,在櫃台上丟下幾個銅板和一張皺巴巴的壹元紙鈔,羅貝塔像接到什麼寶貝似地收起這些錢。
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被放進塑料袋中後,奇妙的事發生了。老人一語不發,幹瘦疲憊的手慢慢伸向櫃台,起先顫抖,然後穩住。
羅貝塔把塑料袋輕輕地掛在老人腕上,擺蕩在半空中的手指多節而充滿歲月的斑點。
羅貝塔誇張地笑。
她把老人兩隻疲憊的手包住,放在臉上溫熱,從上到下,然後是側邊。
然後她伸手去抓老人的圍巾,此時圍巾已幾乎快掉下他寬廣但傴僂的肩膀,她把圍巾圈繞在他的脖子上,老人仍然一語不發,隻是僵立不動,似乎要將此時此刻凝結在他的記憶裏。
羅貝塔又幫老人扣上一顆扣子,然後看著老人的眼睛,以半開玩笑的口氣責備他:“強生先生,你要小心點。”她頓了一下,接著誠懇地說:‘明天我還要看到你來這裏。”
最後這幾句話像給了老人命令似的,他遲疑一下,然後轉身,瞞珊地伸出一腳,另一腳再跟上,踏入丹佛寒冷的早晨。
這時我才終於了解,他來不是為了小蛋糕和香蕉,而是為了獲取心中的溫暖。
我說:“哇!羅貝塔,這顧客真是特別呀!那是你叔叔或是鄰居,還是什麼特別的人嗎?”
她有點生氣,因為我以為她隻給特別的人這種額外的特別服務。事實上,對她而言,每個人都很特別。在忙碌混亂的病房裏,高瘦的總統就這樣握住年輕人的手,說了許多溫暖鼓勵的話,直到死亡逼近。
善良之舉
——羅伯特·休斯
南北戰爭時,林肯總統常到醫院去探望受傷士兵,跟他們講話,有一次,醫生指著一個垂死的年輕士兵,林肯便走到他床邊。
“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總統問。
士兵顯然沒有認出林肯。他掙紮著好不容易才吃力地說出:“你能不能幫我寫信給我母親?”
總統先生拿了紙筆後,開始寫下年輕士兵所說的話:
我最親愛的媽媽:
我在執勤時傷得很嚴重,恐怕無法複元了,請不要為我悲傷,替我問候瑪莉和約翰。願上帝祝福你和父親。
士兵虛弱得接不下去,所以林肯在信尾簽了名,並加上:亞伯拉罕·林肯為你兒子執筆。
年輕士兵要求看信,當他發現寫信的人是林肯時非常驚訝,“你真的是總統嗎?”他問。
“是啊!我是總統。”林肯輕聲地回答,然後他又問還有沒有其他可幫上忙的事。
“你能不能握住我的手?”士兵問。“這樣可讓我安詳地走完最後的路。”在忙碌混亂的病房裏,高瘦的總統就這樣握住年輕人的手,說了許多溫暖鼓勵的話,直到死亡逼近。
如果你對我的感情是真的、誠實的,我長得如何並不重要。假使我長得漂亮,我會一直以為你因外貌而愛我,那樣的愛會讓我討厭。假使我姿色平平(你必須承認這點比較有可能),我會害怕你隻是因為寂寞孤單,別無選擇才繼續跟我通信,不要要求看我的照片,你到紐約來就可看到我,到時你可自己決定。記住,見麵之後,我們都可自由選擇要不要繼續下去……
與愛相約
——依絲·紀修爾
中央火車站服務台上麵的大圓鍾指著差六分六點鍾,高大的年輕中尉從月台上走來,抬起黝黑的臉,正看時間,他的心砰然跳動得讓自己都很吃驚,因為自己已無法控製。再過六分鍾,他就要見到一個特別的女人了。他從未見過她,但她在過去的十三個月裏,一直在他生命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她從未間斷的信,一直都與他同在。
他讓自己盡量靠近服務台,站在包圍服務人員的一圈人外。
布蘭福中尉記得戰爭最緊張時那個特別的晚上,他的飛機被一群敵機包圍,他甚至還看到某敵機上駕駛員獰笑的臉。
在他的信中,他曾提到自己時常感到害怕,就在戰鬥前幾天,他收到她的回信:“你當然會害怕……所有勇敢的人都會害怕,大衛王不是也怕過嗎?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會寫詩篇二十三篇了。我希望下次你再懷疑自己時,能聽到我的聲音為你朗誦:‘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穀,也不怕遭到傷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他記住了,也仿佛聽見她的聲音,使他重新充滿體力和作戰的勇氣。
現在他就要聽到她真正的聲音了。差四分六點,他不安地四處張望。
巨大的屋頂下,過往的行人忙碌地穿梭來去,像彩色的線被織進一張灰色的網。一個女孩經過他身邊,布蘭福中尉盯著她看,她的上衣口袋裏有一朵紅花,但是朵紅色甜豆花,不是他們約好的紅玫瑰。此外,這個女孩也太年輕了,大約十八歲而已,而霍莉絲梅內爾卻坦白告訴他,她三十歲了。“那又怎樣呢?”他回信說,“我三十二歲。”其實他才二十幾歲。
他的心思又跳回到那本書。那本書是大眾捐獻,送往佛羅裏達州訓練營軍中圖書館的書,上帝自幾百本書中挑出這本放在他手中,這本書是《人性枷鎖》,從頭到尾寫滿了一位女性的摘記,他一向痛恨在書上東寫西寫的習慣,不過這本書上寫的評論很不同。他從不敢相信一個女人能這麼體貼,這麼透徹地理解一個男人的心,她的名字寫在書的封頁內:霍莉絲梅內爾。他找到紐約市的電話簿,然後找到她的地址,寫信給她,她也回信了。第二天他就隨軍隊啟航離開,不過仍繼續與她通信。
十三個月來,她一直忠實地回信,而且她不隻回信,有時他的信沒到,她還是照寫,所以他相信兩人彼此相愛。
盡管他不斷要求她寄照片給他,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拒絕,那當然令他感覺不太好,不過她解釋:“如果你對我的感情是真的、誠實的,我長得如何並不重要。假使我長得漂亮,我會一直以為你因外貌而愛我,那樣的愛會讓我討厭。假使我姿色平平(你必須承認這點比較有可能),我會害怕你隻是因為寂寞孤單,別無選擇才繼續跟我通信,不要要求看我的照片,你到紐約來就可看到我,到時你可自己決定。記住,見麵之後,我們都可自由選擇要不要繼續下去……”
還有一分鍾六點,他緊張地點起一根煙。
這時布蘭福中尉的心髒跳得比他曾駕駛的飛機還高。
一個年輕女子向他走來,身材修長,金發成鬈梳在小巧的耳後,她的藍眼明亮如花朵,唇和下巴溫柔中帶著堅定,身穿淺綠套裝,像春天乍現。
他開始向她走去,完全忘記去注意她根本沒戴紅玫瑰。女子看到他,嘴角彎起一抹挑逗的微笑。
“同路嗎?阿兵哥?”她低聲地說。
他無法自製地再靠近她一步,然後他看到了霍莉絲梅內爾。
她站在女孩後麵,少說也四十開外了,灰發隱藏在一頂老舊的帽子下,她不僅豐腴,兩根粗腳踝還重重地踩在低跟的鞋裏,不過,她縐折的褐外套口袋卻戴著一朵紅玫瑰。
穿綠套裝的女孩迅速走開。
布蘭福覺得自己已分裂為二,一來多麼希望能跟隨那綠衣女孩,但卻又深深渴望跟這個女人見麵。她的靈魂一直陪伴他、鼓舞他,而現在,她就在眼前。蒼白而豐滿的臉溫柔而敏銳,現在他看出來了,她灰色的眼充滿溫暖及慈愛的光。
布蘭福中尉沒有遲疑,他的手指抓著《人性枷鎖》老舊的藍皮書,讓她能認出他來。這可能不是愛,而是比愛更珍貴、更稀有的友情,他一直很感激,而且會永遠感激。
他挺起寬闊的胸膛,打了招呼,把書拿給女人。雖然他鼓起勇氣說話,但內心仍被失望的苦澀所苦惱。
“我是約翰布蘭福中尉,而你……你是梅內爾小姐吧?!很高興見到你,我……我可以請你去吃晚餐嗎?”
女人的臉寬容地笑了開來:“孩子,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回答,“那個穿綠套裝的年輕女孩,就是剛剛走過的那位,請我把紅玫瑰戴在外套上,她說如果你要我跟你出去,我就告訴你,她在對街的大餐廳等你。她說這是某種測驗。我自己也有兩個兒子在當兵,所以幫個小忙是應該的。”
笨蛋用他輕柔的聲音說:“謝謝你,賴瑞,你是我這一生中第一個稱讚我做對了事的人。”
笨蛋
——賴瑞特·赫斯特
在我有生之年,我永不會忘記一九九一年初次碰到艾文赫斯的情景。監獄中其他服刑人介紹我們認識時,不用“艾文赫斯”這名字介紹他,連熟人也不用,反而叫他“笨蛋”。我馬上對他的綽號感到不安。他高大,說話聲音輕柔,和我握手時不看我的臉。“笨蛋”是個禿子,兩邊卻有頭發長到肩膀以下,我感到自己盯著他卻試著不要看他,但他的禿頭上卻有個很大(而且很嚇人)的刺青,(沒錯,就在頭上!)刺青是哈利戴維德森的翅膀,蓋住整個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