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切的語言對於我都太慢:——大風暴,我跳進你的雲車裏!便是你,我還想用我的恨怒來鞭策你!
持鏡的孩子
——尼采
“真的,我十分了解這夢境之意義與警告:我的學說遭遇著危險;莠想自稱為苗。
“我的仇敵漸漸強盛起來。他們改換了我學說之頭麵,以至我熱愛的人因我贈予的禮物而自慚。”
“朋友們離棄了我;尋找我的失去者的時候到了!”
查拉圖斯特拉說完了這些後,便從床上跳下來。他不像一個在焦灼中尋求拯救的人,而像一個被精神抓住了的幻想者和詩人。他的鷹與蛇陔異地望著他,因為像黎明一樣,一個即將到來的幸福,停留在他額上。
“啊,我的鷹與蛇嗬,什麼事情在我身上發生了呢?”查拉圖斯特拉說,“我不是改變了嗎?幸福不是像大風暴似地為我到來了嗎?
“我的幸福是愚蠢的,它隻會說瘋話,它還太年輕了。——對它忍耐些罷。
“我為我的幸福所傷害,讓一切痛苦看的人做我的醫生罷。
“我將再下山,到我的朋友與仇敵那裏去!查拉圖斯特拉將再開誠布公地向他熱愛的人說話,而給他們很多教訓!
“我的無忍耐的愛,急流似地從高處傾瀉到深處,又東西泛濫起來。我的靈魂離開了沉默的山與痛苦之風暴,在穀裏沸騰著。
“我已經在遠處熱望得注視得太久了。孤獨已經占有我太久了,這樣,我忘卻了沉默。
“我已經整個地變成了嘴巴和一個由高峻的岩石裏噴出地活活的河,我要把我的語言拋擲到穀裏去。
“讓我的愛河經過不可通行的路流罷!一條河為什麼不會終於找到入海之路呢!
“我自有一個湖,一個自足的孤獨的湖;但是我的愛之急流牽引它泛濫到平原,——直往海裏去!
“我遵循著新的路徑,我得到一種新的語言,如創造者一樣,我已經厭倦於老舊的語言。我的精神不願再在已用過的鞋底上奔跑。
“一切的語言對於我都太慢:——大風暴,我跳進你的雲車裏!便是你,我還想用我的恨怒來鞭策你!
“我想如一個驚呼或歡呼一樣飄過大洋,直到我找到了幸福之島,那裏住著我的朋友。
“住在他們一起的還有我的仇敵!現在我如何地喜歡我能交談的每個人嗬!我的仇敵也有助於我的幸福。
“當我想跨上我最頑劣的馬,我的矛最能幫助我:因為它隨時隨地是我的腳之忠仆。
“這個我用來恐嚇仇敵的矛!我終能向仇敵擲去;我如何感謝我的仇敵嗬!
“我的雲之高壓太強了,在閃電的笑中,我將把雹之戰栗拋向深處。
“我的胸部可怕地隆起著,它也可怕地吹著山上的風暴,這樣它才得到安慰。
“真的,我的幸福與自由來如風暴!但是仇敵們將認為這是惡神在他們頭上咆哮。
“是的,朋友們,你們也會被我的野性的智慧所驚駭,也許你們會像仇敵一樣逃避它罷。
“唉,我願我知道用牧人的笛子喚回你們呢!讓我的獅似的智慧學著柔和地吼罷!我們曾在一起學過很多東西呢!
“我的野性的智慧曾在山懷孕;在岩石之間,它誕生了它最幼的孩子。
“現在它瘋狂地周遊著不毛的沙漠,找尋著綠草——我的老而野性的智慧!
“朋友們,在你們的心之綠草上,——在你們的愛上,它會最喜歡眠著它的最親愛之物!”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請不要忘記我……但也不要每日在憂慮、歡樂和困難的時候想起我……。我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不想搞亂它的平靜的水流。
當我不在世的時候……
——屠格涅夫
當我不在世的時候,當我過去的一切化為灰燼的時候,——你啊,我惟一的朋友,你啊,我這樣深情地和這樣溫存地愛過的人,你,大概體驗過我的痛苦的人啊,——可不要到我的墳墓去……你在那兒是無事可作的。
請不要忘記我……但也不要每日在憂慮、歡樂和困難的時候想起我……。我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不想搞亂它的平靜的水流。不過在孤獨的時刻,你就拿起我們愛讀的書當中的一本,找到裏邊我們過去常常讀的那些頁,那些行,那些話吧,——記得嗎?有一次,我們倆湧出了甜蜜的、無言的淚水。
你讀完吧,然後閉上眼睛,把手伸給我……。把你的手伸給一個不在世的朋友吧。
我將沒能夠用我的手來握它:我的手將一動不動地長眠在地下。然後,我現在快慰地想,你也許會在你的手上感受到輕輕的愛撫。
於是,我的形象將出現在你的眼前,你一雙閉著眼睛的眼瞼下將流著淚水,而類似這樣的眼淚,被美女感動了的我,過去曾和你一起流過。你啊,我惟一的朋友,你啊,我這樣深情地和這樣溫存地愛過的人!
按照他們的想象,世界也象他們一樣,是既年輕、又單純,也天真爛漫。夏克玲看米勞,米勞看夏克玲,都是彼此彼此。
夏克玲和米勞
——法朗士
夏克玲和米勞是朋友。夏克玲是一個小女孩,米勞是一隻大狗。他們是來自同一個世界,他們都是在鄉下長大的,因此他們彼此的理解都很深。他們彼此認識了多久呢?他們也說不出來。這都是超乎一隻狗兒和一個小女孩記憶之外的事情。除此以外,他們也不需要認識。他們沒有希望、也沒有必要認識任何東西。他們所具有的惟一概念是他們好久以來——自從有世界以來,他們就認識了;因為他們誰也無法想象宇宙會在他們出生之前就已經存在。按照他們的想象,世界也象他們一樣,是既年輕、又單純,也天真爛漫。夏克玲看米勞,米勞看夏克玲,都是彼此彼此。
米勞比夏克玲要大很多,也強壯得多。當他把前腳擱到這孩子的肩上時,他足足比她高一個頭和胸。他可以三口就把她吃掉;但是他知道,他覺得她身上具有某種優良品質,雖然她很幼小,她是很可愛的。他崇拜她,他喜愛她。他懷著真誠的感情舐她的臉。夏克玲也愛他,是因為她覺得他強壯和善良。她非常尊敬她。她發現他知道許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而且在他身上還可以發現地球上最神秘的天才。她崇敬他,正如古代的人在另一種天空下崇敬樹林裏和田野上的那些粗野的、毛茸茸的神仙一樣。
但是有一天她看到一件驚奇的怪事,使她感到迷惑和恐怖:她看到她所崇敬的神物、大地上的天才、她那毛茸茸的米勞神被一根長皮帶係在井旁邊的一棵樹上。她凝望,驚奇著。米勞也從他那誠實和有耐性的眼裏望著她。他不知道自己是一個神、一個多毛的神,因而也就毫無怨色地戴著他的帶子套圈一聲不響。但夏克玲卻猶疑起來了,她不敢走近前去。她不理解她那神聖和神秘的朋友現在成了一個囚徒。一種無名的憂鬱籠罩著她整個稚弱的靈魂。
奇跡,創造了人間的真情
我和誌摩來往了這許多年,在他臉上看出悲哀的表情來的事情,這實在是最初也便是最後的一次。
誌摩在回憶裏
——鬱達夫
新詩傳宇宙,竟爾乘風歸去,同學同庚,老友如君先宿草。
華表各行托精靈,何當化鶴重來,一生一死,深圳特區閨有婦賦招魂。
這是我托杭州陳荷先生代作代寫的一副挽誌摩的挽聯。陳先生當時問我和誌摩的關係,我隻說他是我自小的同學,又是同年,此外便是他這一回的很適合他身分的死。
做挽聯我是不會做的,尤其是文言的對句。而陳先生也想了許多成句,如“高處不勝寒”。“猶是深閨夢裏人”之類,但似乎都尋不出適當的上下對,所以隻成了上舉的一聯。這挽聯的好壞如何,我也不曉得,不過我覺得文句做得太好,對仗對得太工,是不大適合於哀挽的本意的。悲哀的最大表示,是自然的目瞪口呆,僵若木雞的那一種樣子,這我在小曼夫人當初次接到誌摩的凶耗的時候曾經親眼見到過。其次是撫棺的一哭,這我在萬國殯儀館中,當日來吊的許多誌摩的親友之間曾經看到過。至於哀挽詩詞的工與不工,那卻是次而又次的問題了。我不想說誌摩是如何如何偉大,我不想說他是如何如何的可愛,我也不想說我因他之死而感到怎麼怎麼的悲哀,我隻想把在記憶裏的誌摩來重描一遍,因而再可以想見一次他那副凡見過他一麵的人誰都不容易忘去的麵貌與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