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百感交集的心靈深處,你往日可以理解的生活會重現在你的眼前,為你閃耀著光輝,發出自己的芬芳,依然飽孕著新綠和春天的明媚與力量。
老人
——屠格涅夫
黑暗、沉重的日子來到了……
你自己的疾病,親人們的苦痛,老年的淒涼和悲哀……你所鍾愛過的一切,你曾獻身過的一切都一去不複返了,都消失和毀滅了。你走的是一條下坡路。
怎麼辦呢?悲傷?哀悼?你這樣做對你自己,對別人都無所幫助。
在彎曲的正在枯萎的樹上,葉子零落、稀疏了,但它還是一樣翠綠。
那麼,你感到憋悶時請追溯往事,回到自己的記憶中去吧。在那兒,深深地,深深地,在百感交集的心靈深處,你往日可以理解的生活會重現在你的眼前,為你閃耀著光輝,發出自己的芬芳,依然飽孕著新綠和春天的明媚與力量。
但你得小心……可不要朝前看啊,可憐的老人!其實,家裏有個菜園是多好的一件事,種菜並不會花很大的力氣,可就是這點力氣卻會使那幾棵菜吃起來特別香甜。
我的菜園
——霍桑
其實,家裏有個菜園是多好的一件事,種菜並不會花很大的力氣,可就是這點點力氣卻會使那幾棵菜吃起來特別香甜。但你從菜農那裏買來的菜,就不會有這麼好吃了。沒有子女的男人,不妨種幾種蔬菜,他就可以領略一點父親的樂趣:隨便一顆種子,南瓜也好,豆子玉蜀黍也好,即使一棵草、一盆花、一枝雜草也好,親手種在土裏,從小到大,親手栽培,看它生長,其中樂趣無窮。假如所種的東西不多,你記得每棵蔬菜的模樣,那麼,你對它更會有特別的興趣。
我的菜園就在古屋林蔭道的兩旁,大小恰到好處,每天早晨花一兩個鍾頭照料一下就夠了。可是我一天總要去看它十幾次,因為它們是我的蔬菜兒女。我看著他們,深深沉思,愛護之心油然而生。那些沒有蔬菜兒女的人,決不能想像到我心中的感覺,更不會體會到我心頭的愛。
滿山豆苗,穿土而出;或者一排早春的豌豆,新綠初頭,遠遠望去,剛好是一條淡淡的綠線——天底下最迷人的景色也不過如此。稍後幾個星期,某種豆花怒放,蜂雀飛來采蜜,——天使般的小鳥竟飛到我的玉液杯瓊漿盞裏來吸取它們的仙家飲食,我看在眼裏,美到心裏。夏季黃瓜的黃花總吸引著無數的蜜蜂,它們探身入內,樂而忘返,也為我帶來了許多樂趣,盡管它們的蜂房在何處我並不知道,而且它們采得花露所釀成的蜜我也吃不到。我的菜園隻是施舍,不求報償,於是我看見蜜蜂一群一群地吸飽了花露隨風飛去,我很樂於讓它們采蜜,因為天下一定有人能吃到它們的蜜;人生中有那麼多辛酸的坎兒,天下能多一點蜜糖,總是好事。這樣想著,我似乎已經吃上了蜜糖。
講起夏季南瓜,它們各種不同的美麗的形體實在也值得一談,它們長得如甕如瓶,有深有淺;皮有一色無花的,也有起紋如瓦楞的,形體變化無窮,那麼美的東西,人的雙手是從沒有塑造過的。如果雕刻家到南瓜田去一看,一定可以學到不少。我的菜園裏有一百個南瓜,它們在我眼裏,都值得用大理石雕刻,永久保存的。假如上帝能多給我些錢,我一定要定做一套碗碟,材料用金子,或者用頂細潔的瓷土,至於碗的形狀,一定要如同我親手種植出來的藤上的南瓜。這種碗碟不管是用來盛飯,還是用來裝水果,都是別有一番情趣的。
我在菜園裏辛勤工作,僅僅是滿足我嚴格的愛美之感而已。冬季南瓜雖然長了一根彎脖子,沒有夏季南瓜好看,可是光看它們從小到大的變化過程,也會為我帶來一種快慰之感。瓜剛出生時,僅是一團小塊,花的殘瓣還依附在外。又過些日子,成了圓圓的大個兒,頭部還鑽在葉子裏不讓人見,但黃黃胖胖的腰杆卻挺了出來,迎接中午時分的太陽。我美滋滋地看著,心裏想:憑著我的力量居然做了件這麼有意義的事情,世界上因此增添了新的生命。別看南瓜不會說話,不會行動,可它們真的是有生命的,你的手可以摸得出來,你的心可以體會得到,你看見了心裏就會覺得高興。白菜亦是如此——尤其是早熟的荷蘭白菜,它的腰圍大得可怕,最後常常連心髒都會炸裂的——我們能夠參與天地造物之功,栽培出這樣大的白菜,心裏不由得會自豪。
講到最後,最大的樂趣還在這裏:我們親手將自己的蔬菜孩子做成午餐、晚餐,放在桌子上,然後我們就像希臘神話中的薩騰大神一樣,把自己的孩子吞進肚裏。真理、友誼、愛情、書籍能夠抵禦時間的侵蝕,我們活著的時候隻要擁有這些就可以永不衰老。
不朽感
——威廉·赫茲裏特
其實,一個人從一出生開始就不可避免有一死,而這種變化看來就好像是一個寓言。變化尚未開始之前,不把它看作幻想還能當成什麼呢?有些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有些地點和人物我們從前見過,如今它已經消失在模糊中,我們不知道,這些事發生時,自己大腦是處於昏睡還是清醒。這些事宛如人生中的夢境,記憶麵前的一層薄霧、一縷清煙。我們想要更清楚地回憶時,它們卻似乎試圖躲開我們的注意。所以,十分自然,我們要回顧的是那段寒酸的往事。
對於某些事,我們卻能記憶猶新,仿佛是昨天剛發生的——它們那樣生動逼真,以至於成為了我們生命中的永存。因此,無論我們的印象可以追溯多遠,我們發覺其他事物仍然要古老些(青年時期,歲月是成倍增加的)。我們讀過的那些環境描寫,我們時代以前的那些人物,普裏阿摩斯和特洛伊戰爭,即使在當地,已是老人的涅斯托爾仍高興地常和別人談起自己的青年時代,盡管他講到的那些英雄早已不在人世,但在他的講述中我們仿佛可以看見這麼一長串相關的事物,好像它們可以起死回生。於是我們就不由自主地相信這段不確定的生存期限屬於我們自己,我們為此也就不感到什麼奇怪的了。彼得博羅大教堂有一座蘇格蘭女王瑪麗的紀念碑,我以前常去觀看,一邊看,一邊想像當時的各種事件和此後所發生的種種事情。如果說這許多感情和想像都可以集中出現在轉瞬之間的話,那麼人的整個一生還有什麼不能被包容進去呢?
我們已經走完了過去,我們期待著未來——這就是回歸自然。此外,在我們早年的印象裏,有一部分經過非常精細的加工後,看來準會被長期保存下去,它們的甜美和純潔既不能被增加,也不能被奪走——春天最初的氣息。
浸滿露水的風信子、黃昏時的微光、暴風雨後的彩虹——隻要我們還能享受到這些,就證明我們一定還年輕。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真理、友誼、愛情、書籍能夠抵禦時間的侵蝕,我們活著的時候隻要擁有這些就可以永不衰老。我們一門心思全用在自己所熱愛的事情上,所以,我們充滿了新的希望,於是,我的心神出竅,失去知覺,永遠不朽了。
我們不明白內心裏某些感情怎麼竟會衰頹而變冷。所以,為了保持住它們青春時期最初的光輝和力量,生命的火焰就必須如往常一樣燃燒,或者毋寧說,這些感情就是燃料,能夠供應神聖燈火點燃“愛的摧魂之光”,讓金色彩雲環繞在我們頭頂上!
誰能夠確切而且永恒地用這強烈的信仰與希望的火焰燃燒他的靈魂,他就會擁有最美好的隱逸,勝過所有一切的生命方式。
論隱逸
——蒙田
對於活動與孤寂的比較問題,我們暫且不談;至於野心與貪婪用以掩飾自己的這句好聽的話:“我們生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大眾”,讓我們大膽斥責那些在漩渦裏的人們;他們誰捫心自問過,究竟那對於職位、任務和世上許多糾紛的奢求是否反而正是為了假公濟私。現在一般人借以上進的壞方法很清楚地告訴我們那目的不值得。讓我們回答野心,說令我們愛好孤寂的正是它自己,因為還有更比它要避開人群的嗎?還有更比它要尋找活動的餘地的嗎?無論什麼地方都有為非作歹的機會;不過,比雅這一句話說得對:“險惡成了主流。”或者《傳道書》裏的這一句:“一千人中難有一個良善的。”
和群眾接觸真是再危險不過。我們不學步於惡人,便得憎惡他們。兩者都危險:因為他們的數量很多;因為恰恰不願與這些很多的數量苟同。
那些航海的商人留心那些與他們同舟的人是否淫逸、褻瀆、冥頑,如果有這種人,便把這些伴侶看作不祥,實在很對。
所以比雅很詼諧地對那些和他同在大風中疾聲呼救於神明的人說:“住口,省得他們知道我和你同在這裏。”
還有一個更雄辯的例子:代表葡萄牙王埃曼奴爾駐印度的總督亞爾卜克克,當船快沉的時候,把一個幼童托在肩上,惟一的目的是:他們的命運既聯在一起,幼童的天佑可以作為他對於神恩的保證,使他得以轉危為安。
我這樣說並不是將哲人置於孤寂與規則之中,不過如果可以選擇,他就會說,連他的影子也不要看。不得已時,他會忍受前者;但是如果由他作主,他就選擇後者。他不會妄自以為他完全免除了惡,因為他還得和別人的惡抗爭。
夏龍達把那被證實常和惡人往來的人當惡人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