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獨木關(2 / 3)

“……就他媽知道混賴!大夫親口跟你說的,還叫沒準兒?”

另一個脆亮的聲音高叫:

“他那個蒙古大夫!”

聽這聲音,是玄青和竹青。兄弟倆吵成這樣,讓天青與櫻草都詫異地抬起了頭。轉瞬間,人隨聲至,竹青掀開簾子,氣憤憤衝出後台,正要奔下樓梯,猛然看見天青和櫻草,頓時呆在當地。

天青擔憂地開口:“竹青,你病了?”

平時快言快語的竹青,竟然張口結舌地呆在那裏,答不上話來。他的臉上,毫無平素的活潑喜悅,而是滿臉的激憤沮喪,還有重重鬱結的憂慮。這時樓上門簾一掀,玄青出來了。他本是怒氣衝衝,忽然望見樓下的天青,麵色漸漸和緩,換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師哥,”天青抬頭問道,“竹青怎麼了,要去看大夫?”

“師哥!”竹青驀然轉身對著玄青,“我輸你就是,別再說了!”

玄青笑了一聲:“天青,你要我說麼?”

竹青叫道:“師哥!”

天青蹙了蹙眉:“咱們做兄弟的,什麼話不能講在當麵?”

“嗯,說的是。”玄青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兩個師弟,背起手,慢慢轉身,“天青,竹青剛去問過大夫,說你那腿,好不了了,以後會一直跛腳。他想瞞著你,我覺著呢,這事應該讓你知道,省得你老是抱一絲念想,還勞心費力地去學老生。”

仿佛一桶冰水迎頭倒下,天青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僵在原地做聲不得。櫻草抓牢天青的手臂,但自己也在微微顫抖。竹青麵色青白,衝上樓梯大叫道:“你!……”但是玄青已經掀起簾子進去了。

“竹青……”天青緩緩開口。

“你別聽他胡唚,根本沒那麼八宗事兒!我就是……其實是我自己有點……”竹青的手抓著樓梯欄杆,指節都泛白了。

“竹青。”天青盯著他。

竹青狠狠跺一下腳,一步步走下樓梯,來到天青麵前,眼眶中湧著淚花:

“師哥,我……玄青師哥老是叫你跛子跛子的,我跟他吵,他叫我自己去問大夫,還要跟我賭磕頭賠罪什麼的。我……我不信這個邪,去鄧大夫那兒問,他一開始還支支吾吾,又要給我開方子抓藥,後來被我逼得急了,他說……”

“說什麼?”

“他說……他說你這腿……”

天青和櫻草,都直勾勾地盯住他。

“他說你這腿沒法子徹底恢複,將來就算能下地,也肯定是跛的……他說這不能怪他,能保肢已經是他勞苦功高了……他說你性子太激,怕你承受不住,鬧出什麼事來,所以一直拖著不說……玄青師哥他,我回來後他還追著我問,要我給他磕頭賠罪……”

天青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腿,盯了良久都沒有動。櫻草上前攙他,被他一下子甩開:

“他這肯定是……騙我的!我很快就能好,很快就能上台!”

一百多個日夜,日日懸心,夜夜傷神,怕的就是永別心愛的戲,不顧傷口劇痛,努力練習行走,努力接受現實,努力去學習全然陌生的新行當……這一切原來都是白費的,原來一切早已注定,隻是他蒙在鼓裏。不,他不信!怎會一直跛腳,怎麼就不能上台?天青急切地抓起拐杖,邁步前行,一時間心思昏亂,一隻拐杖自手中滑脫,整個人就像一棵被連根砍斷的樹,不能控製地傾斜著、顫抖著,絕望地跌向地麵。竹青和櫻草急忙來扶,被他揮手打開:“你們別管我,我不用你們管,我自己能成!”撐著餘下那隻拐杖,拚了命要站起來,但是一陣劇痛讓他再次跌倒,痛得蜷在地上。

竹青哭了,拿襖袖子抹著眼淚:

“師哥!你好不了了也沒關係,我養著你!跛了腳一樣可以過日子呀,師哥!……”

林鬱蒼小心翼翼地貼在廣盛樓牆根下,努力把胖大的身軀藏在高牆陰影裏。

天剛蒙蒙亮,肉市街上隱約傳來叫賣吆喝,起早遛彎兒的爺們兒三三兩兩地走過,但廣盛樓院子裏寂靜一片,唱戲的聽戲的,都還沒來。打更的那個老劉頭兒,好像也不在。林二爺的機會到了。

他慢慢地朝後院蹭著,伸著大圓腦袋,東張張,西望望。

破題兒第一遭,他今天竟不是衝著喜成社的角兒來的,而是衝著喜成社的祖師爺來的。

最近的林家,是越來越敗落。院子又比從前小了一半,能當的寶貝也都當了不少,剩下的被爹爹林墨齋派人整理入庫,嚴嚴地看管起來,不準林鬱蒼隨意拿去變賣。不賣那些東西,他林二爺的用度從哪裏出?自打多了個弟弟,他遠不像從前那麼受爹爹寬縱了,月份兒、零花兒,都緊得很,他拿什麼養他的蛐蛐兒,喂他的鳥兒,賭他的錢,玩他的姑娘和相公?這日子過的,冬天剛過,就把皮袍送當鋪了,餘下的光景,簡直難熬。

還虧得他林二爺,另有一項本事,情急之下,忽然派上用場。他憶起有一次混到廣盛樓後台去看筱妃紅,經過樓下櫃房,曾看見裏頭供著個十分精致的梨園祖師爺瓷像,前頭還有八個外族武士,黑黝黝的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林二爺自小在大宅門長大,看古董的眼光還是有一點的,打眼兒一看,就覺得那可能都是能賣大錢的老東西。如今手裏空得癢癢,自然而然地,打起那幾樣東西的主意來。

當然了,剪綹兒,闖空門,準定有風險。但是,腰裏沒錢心似鐵,人窮急了,風險算是什麼東西!唉,隻是可歎,堂堂林二爺,現在身邊連個聽使喚的小廝都沒有了,這麼大的風險,還得親自屈尊來冒!

“蘿卜甜來,賽梨……”

門外街上的零星貨聲,更顯得這空蕩蕩的大院子靜得詭異。林鬱蒼心頭直起毛咕,好不容易一步步挨到櫃房門口,伸手一推,和白天一樣,門沒鎖。他大喜過望,探頭進去,已經望見迎麵那座瓷像,梨園祖師爺慈祥而不失威嚴的臉……

“誰?”

背後猛然傳來一聲低喝,這把林鬱蒼嚇得,三魂七魄全部飛上了天。他的手還按在門上,不敢再推,也不敢拿開,兩腿軟得站也站不住,嘴裏亂七八糟地念叨: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三歲孩兒……”

“林二爺?”

林鬱蒼努力合上嘴巴,艱難轉身,整個身體貼在門上,眼睛四下亂掃。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方看見前麵不遠處站著一個人,高個兒,寬肩,筆挺的身架,雪白的一張臉,眼睛裏晶亮地反射著晨光……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對頭:靳天青。

媽的,真是冤家路窄!林鬱蒼心裏,一瞬間把靳天青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三跪九叩都拜過了,就差這最後一哆嗦!他再晚來一會兒,林鬱蒼早就一把撈過那些神像,兔子一樣躥出院子去了,怎麼偏偏趕在這時候冒出來?咦,剛才一步步摸進來時,明明什麼聲音都沒聽著,他怎麼忽然就站在背後了的?應該不是剛過來,而是一直站在這兒,隻是林鬱蒼沒看見而已,大清早兒的,一個人站在院子當間兒幹什麼,難道是掐指算到了林二爺會大駕光臨?

“你在這兒幹什麼?”他還先發製人地問上了。

林鬱蒼嘴巴咧了咧,像笑又像哭。

“靳老板,嘿嘿,我……”

他慌亂地瞄著靳天青,想逃走,又想跪下,又咂摸著如果甜脆脆大喊幾聲“妹丈”,會不會讓他高抬貴手放過自己呢?那恐怕得看他心情好不好了。眼下這妹丈,可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模樣:臉白得嚇人,眉宇間蘊含著濃重的憂愁,望向林鬱蒼的眼神,帶著一股子以前從未見過的絕望神色,叫人簡直想當場上吊。他一直站在那兒沒動,也不過來,也不走開,身子下麵有奇怪的影子……林鬱蒼眯著眼睛瞄過去,隻見他腋下拄著一雙拐。

慢著!

他拄著一雙拐!

好像去年什麼時候,聽說這小子摔壞了腿,怎麼,到現今兒還沒好?

林鬱蒼立刻就站直了。

“靳爺,您老安康!”

他衝著靳天青打了個躬,見他沒反應,又訕著臉,伸手指指他的拐杖:

“這閑沒事兒的怎麼玩兒起拐來了呢?要貼《八仙過海》麼?”

天青蹙了蹙眉,轉頭喊道:

“劉師傅,劉師傅!”

廣盛樓這打更的劉師傅,為人不錯,熱情和善,但是耳聾眼花,看門也看得三心二意,經常跑進園子找人聊天,或是幹脆溜回家去,十分之不盡心。因為是廣盛樓這邊聘的,聽說還是經理的什麼親戚,喜成社也不好說什麼,一直隻能聽任這老爺子隨心所欲。眼下林鬱蒼這個外人一直竄進後院櫃房都沒人攔阻,顯然前院的老爺子又不知到哪兒逍遙去了。

喊了兩聲無有應答,天青架起雙拐,繞過戲樓,朝前院走去。林鬱蒼瞧著他腳下七歪八扭,果真是跛得厲害,心裏這個狂喜,簡直是天花亂墜。他以從未有過的輕捷跳上去,照天青後心,猛推一掌,喝道:

“躺下吧!”

天青一個跟鬥跌倒在地。

林鬱蒼縱聲大笑,連忙上前,踢開他的拐杖。天青咬著牙,雙手用力撐地,想要站起來,但是右腿軟垂,左腿也完全吃不上勁兒,幾次掙紮都起不了身。他忍痛跪起左腿,勉強撐著身子,爬了兩步去取拐杖,卻又被林鬱蒼一腳踹在肩頭,重又摔倒。院門外的小販們,吃早點的、遛彎兒的爺們兒,被這喧嘩聲驚動,紛紛聚攏門邊,吃驚地探看,不少人低聲竊語:“是靳老板,靳老板……”

林鬱蒼興奮得要發狂了。幾年的懷恨在心,終於大仇得報,而且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他連去櫃房剪綹兒都顧不上了,用力照著天青的頭踢了一腳,尖聲笑道:

“靳老板!您這搶背,走得地道!再給爺來個吊毛!來!叫你跟爺豪橫,今兒爺若是輕饒了你,爺是這個!”

他朝著自己小手指啐了一口,抬腳照著天青,沒頭沒腦地狠踢過去。天青起不了身,兩手無從招架,隻能護住頭臉,任他在背後瘋狂踢踹。林鬱蒼長得肥胖,身子卻虛,這幾下子倒把自己踢得滿頭是汗,一邊踢一邊氣喘籲籲、斷斷續續地叫著:

“靳老板!好個大武生!姥姥!爺的腳底下泥!……”

“狗雜種!”

忽然一聲暴喝從門外傳來,驚得林鬱蒼幾乎把自個兒絆個毛跟頭。抬頭一望,一個鐵塔般黑漢子推擠著人群,闊步奔進院子,方頭大耳,厚唇金牙,竟是他舊日的槍棒教師烏老三。這家夥雖然曾經是他手下,但自打天安門外黑鬆林一戰之後,算是跟他結了梁子,一見著就找碴兒,要不是林鬱蒼逃跑本事一流,幾次幾乎折在他手裏。眼下他直衝到林鬱蒼麵前,一把揪住他衣領,劈頭給了一拳:

“你他媽還敢動我兄弟!”

好漢不吃眼前虧。趁他轉身攙扶天青,林鬱蒼二話不說,抹一抹鼻子流下的血,撒丫子就奔出院子。烏老三回身看見,大罵兩句,也顧不上追趕,忙著問天青:“賢弟!你沒事兒吧?腿怎麼還沒好?”

天青一言不發,接過烏老三遞上的拐杖,艱難起身,一步步走出院子。院外圍觀的人群,悄然讓出一條通道,內容各異的眼神,全都聚集在他灰塵撲撲的身上、一瘸一拐的腿上。烏老三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直送他出了肉市街,見他頭也不回地穿過前門外大街轉西,朝著護城河沿走去,烏老三連聲追問:“賢弟,你這是去哪兒啊?我送你回家?”

天青慢慢轉身,眼中是一片死灰:

“你別跟著我。”

前門外西河沿,本是天青與櫻草他們童年時的勝地。春天放風箏,夏天乘涼,秋天放河燈,冬天坐冰車……一年四季都少不了歡聲笑語。最熱鬧的還要數嚴冬,河麵凍得結結實實,不僅小孩子愛玩冰車,大人也用它作為重要的交通工具,從早到晚,一輛輛冰車來來往往,每輛上麵都擠了三五個人,拉車漢子猛推數步,自己也跳上去,在光滑的冰麵上能飛馳老遠,比搭洋車快得多。有些河段,還是冰窖取冰之地,一塊塊方方正正的大冰被截下來載上車子拉走,回頭就會變成夏天納涼的、儲物的用品,還有好吃的冰碗兒、冰糕……

此時已入早春,冰已化凍,沒人敢在上麵走了,算是西河沿最冷清的一段時間。淩晨時分,更是一片靜寂,冷硬的河風,讓早起遛彎兒的人也都另尋去處,茫茫冰河,放眼望去隻見零星的冰縫、冰洞,偶爾傳來劈啪的解凍聲。

天青拄著拐杖,站在河邊一棵枯槁柳樹下,靜靜望著河麵。

當著櫻草和竹青的麵,他努力裝得若無其事,不想讓他們擔心。但是到了深夜,他們都不在了,黑暗的屋子裏,絕望和痛苦就像兩隻巨大的怪獸向他襲來,凶狠地噬咬著他,讓他整個身體支離破碎,就像那條腿一樣,永遠都拚不起來。這天晚上,他咬緊牙關,硬撐著拄起雙拐,推開屋門,走進靜寂的院子。這院子曾經灑下他多少汗水,留下他多少足跡,縱是在受傷後,他還曾多麼熱切地在這裏練他的腿,不怕辛苦,不怕勞累,不怕那些鑽心的劇痛,信心滿滿地期待能奔走如飛的一天……

但是,原來,它們是早就已經死透了的,任他怎麼堅持,也不會再有一絲生機。

前門車站的大鍾,悠遠地打了三響。天青悄悄開了街門,穿過寂靜無人的大街,走向廣盛樓。劉師傅不在,院門虛掩著,他一步步挪向戲樓後麵,想去久違了的後台看看,但是那短短幾個台階的小樓梯,如今已成天塹,身邊沒人攙扶,他根本上不了樓。站在樓下,仰望著那曾經無比熟悉的門口,頭頂白慘慘的月色,黑黝黝的天,冷漠地向他昭示著未來的下半生。

如果從此跛了,他還能做什麼?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就這樣殘疾著度過餘生嗎?永遠告別他的戲台,告別他的西皮二黃、胡琴鑼鼓,告別他的盔頭他的靠,他的銀槍他的刀……就算他能放下他的戲,能頭也不回地轉身,又將如何麵對茫茫前路?腿跛成這樣,連窩脖兒打鼓兒都做不了,他難道要靠櫻草養家嗎?就這樣日複一日地廢在家裏,看著櫻草一個人辛苦勞作,做戲衣做盔頭,嬌嫩的小手磨出厚厚硬繭,為著一家人的溫飽?

仿佛上天覺得他的痛苦還不夠徹骨,悲愴還未到極致,突然又讓他撞見一個林鬱蒼,將他狠狠地打入塵埃,沉淪在絕望的黑沼之底。他終於意識到,可怕的還不在於他將沒有辦法謀生,而是在於,他根本失去了最基本的保護自己的能力,更不用說保護櫻草。他再也不可能從拐子手裏,從焦德利手裏,從林鬱蒼手裏,從任何人手裏救下她,在如此危機四伏的亂世,他沒有辦法再保護自己心愛的人,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孤獨地對抗這一切了,他是一個徹底的廢人、累贅,連林鬱蒼都能盡情將他折辱,當著所有人的麵,把他踩成腳底下的泥。

晨光中,他跌跌撞撞,拚命地走向西河沿。右腿還是那樣疼痛難忍。但是他也不想再顧念著它了,毫不猶豫地一步步踩下去,任那錐心刺骨的疼痛,一陣陣穿透他的全身。到了那棵柳樹下,腿已經完全不聽使喚,血順著褲腳向下流。就讓它這樣痛著,心中的抑鬱,似乎反倒減輕了些,原來一個人在極度心慟的時候,肉體上的痛苦根本不算什麼,讓人甘願用它將精神上的痛苦分擔。

眼前就有一個冰洞,離他不遠,冰縫犬牙交錯,露出裏麵一泓黑漆漆的河水,靜靜地,發散著徹骨冰寒。這黑洞仿佛有著奇異的吸引力,在吸著他過去,走過去,投身向它,那裏麵的寒冷,一定能凍結他的所有苦痛,肉體上的,精神上的,全都被它融化,吸走,他再也不用為這條斷腿掙紮,再也不會讓任何人為他操勞,這生命靜悄悄地來,也靜悄悄地去,就像他從高台上摔下來時一樣,轉瞬之間,一切化為烏有……

他迷迷茫茫地望著那個黑洞,迷迷茫茫地抬腿,卻不料這腿已經一步都挪動不了,隻有身體向前一傾,摔倒在冰麵上。他的臉貼著寒冰,唇邊都是灰土,感覺得到臉頰有擦傷,熱辣辣的,似乎流了血。但是他不想理會。他閉緊了眼睛,似乎就飄浮在一個虛無的世界裏,觸手冰涼,身體內卻是一片火熱,凶猛地燃燒著,將他燒得暈眩,不想再去思考任何凡塵瑣事。

如果這就是人生的盡頭,該有多好!他希望自己就這樣長眠下去,永遠不要再起來,當他的腿已經沒有辦法支撐身體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再起來。眼前如一出大戲即將終場,鑼鼓聲驟,各色人物紛紛登台,唱出自己的最後一曲,他已經沒有力氣為他們喝彩了,隻能這樣無聲地告別:三叔,三嬸,竹青,師父,櫻草……那張小桃子臉,就在今晚臨睡前,還伏在他身邊,溫暖地親吻著他,語聲至今回響在他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