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宴畢,要走了。雙方領導在大門口握手告別時,喝多了的王華欣卻死纏著那婦聯主任,嘴裏一連聲地喊著:“桃兒,桃兒,小桃……”逗一些葷葷素素的笑話。那女人也浪,兩人一會兒你拍我一下,一會兒我撓你一下,嘰嘰嘎嘎地笑……人們都立在那兒等著,誰也不好說什麼。等了有五分鍾之後,見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呼國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說:“咱們先走。”說完就上車走了,其他的人也跟著走了。

王書記本就喝多了,昏頭漲腦的,正跟人打情罵俏呢,扭頭一看,他手下的人全都走光了。門外的停車場上孤零零的就剩下他那一輛車。這才有了幾分清醒,也有幾分尷尬。

他匆匆地跟人告了別,上車就虎著臉說:“開快點。給我趕上他們!”

兩縣相距並不遠,一路上,王書記一再命令司機:“快!快!”就這樣,一直追到縣城的這個十字路口,到底把先走的車隊趕上了。這時,王書記又命令道:“超過去!給我橫那兒,攔住他們!”司機隻好遵命。隻聽“嘎”的一聲,王書記的轎車突然橫在了整個車隊的前邊!他從車上跳下來,也不管什麼交通秩序,三步兩步跑到呼國慶的車前,對著司機厲聲喝道:“誰讓你走的?誰讓你走的?!你是一號車?!……”見書記暴跳如雷,司機嚇壞了,想解釋點什麼,卻又不敢,隻是默默地掉眼淚。

呼國慶在車裏坐著,心裏的火噌噌往上冒,很想說點什麼,可他知道,這時候不管他說什麼,都不可避免地會有一場戰鬥,這樣一來,矛盾就公開化了,他剛到任,立足未穩,還是避開鋒芒吧。於是,呼國慶暗暗地忍下了這口惡氣,他一句話也沒說,兩眼一閉,身子靠在了轎車後座的後靠背上……

縱是這樣,王書記卻仍不解氣。他訓完司機後,又重新回到自己車上,對司機說:“操,反了!你給我圍著這個轉盤開,開慢點!”於是,一個車隊,八輛轎車,就都跟著首車圍著十字路口的大轉盤轉起圈兒來……這時候,轉圈兒就成了一種形式,一種渲染,一種對“一號車”的確認過程。“一號車”開得很慢很慢,後邊的車也隻好跟著一輛一輛地慢下來,一圈兒一圈兒地圍著街口轉。呼國慶坐在後邊的車裏,拚命地壓抑著心中的怒火。轉圈兒是形式,可他品嚐的卻是那“內容”,形式和“內容”是一體的,形式在轉,“內容”也在轉,這一切都成了對他心理承受力的一種檢閱,一種超極限的彈壓!此時此刻,呼國慶心裏的滋味是無法言說的。

一時,路口上的交通完全堵塞了。站在指揮台上的交警像是傻了一樣,不知該如何指揮才好。四周是人山人海,人們全都在觀看這些在十字路口上轉來轉去的八輛車……人群中有人議論說:“這是幹啥呢?來大官了?!”

車裏一片沉默。

一連轉了三圈後,王華欣這才舒了一口氣,他對司機說:“算了,走吧。”

第二天上午,兩人又見麵的時候,王華欣說:“操,昨個兒喝高了。你看我這鳥脾氣,多包涵啊,老弟。”

呼國慶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沒啥,沒啥。我也喝高過,都一樣。”話是很平常的,但這裏邊也隱隱約約地含著一點什麼。

王華欣笑笑,他也笑笑,好像這事就過去了,可那感覺卻在心裏埋下了。感覺種下了,那芥蒂也就種下了。慢慢,慢慢,在很多事情上,就有“芽兒”生出來了……

後來,每次出門的時候,呼國慶就對司機說:“‘一號車’走了沒有?”司機若說:沒有呢,王書記還沒下來呢。呼國慶就說:那就再等等,讓“一號車”先走。司機若說:走了。呼國慶就說:走了嗎?那咱也走吧。慢慢,這話就在司機班傳開了,越傳麵越大。在機關內部,私下說到王的時候,人們就說“一號車”如何如何。不久,這話就傳到了王華欣的耳朵裏,王華欣挺了挺肚子,笑笑說:“一號車就是一號車嘛。”

在常委會上,“一號車”也體現得很充分。每次開會的時候,王華欣總是固定不變地坐在會議室靠北邊的那個中間位置上。不管來早或是來晚,他都要坐在那裏,時間一長,那個位置自然就成了中心位置。有一次,呼國慶來得早了些,他往靠南邊那個中間位置上一坐,招呼那些常委們說:“來來,人不多,湊湊,湊湊。”常委們也就湊湊。過一會兒,王華欣挺著肚子來了,他看了看眾人,把茶杯不輕不重地往桌上一放,笑眯眯地說:“你看你們?放個屁都不利索!散散,散散。”常委們也隻好散散。王書記這才坦然坐下,宣布說:“開會吧。”

會議室裏擺放的本來都是藤椅,一色兒的藤條椅子。可突然有一天,椅子全換了,王華欣坐的那個位置換的是皮轉椅,其他位置換的是折疊椅,雖然都是黑顏色的,可這一換,差別就大了。位置上的差別帶來了心理上的差別,在議到什麼的時候,人們的心理就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到了關鍵的時刻,一般都是王書記的意見成了最後定論。

為此,呼國慶非常生氣。可生氣歸生氣,話卻沒法兒說。你不能因為一張椅子說什麼,也不能為一個位置說什麼,說了也隻能說明你的涵養差,斤斤計較。要論起來,人家會說,這都是些雞毛蒜皮,可眾多的“雞毛蒜皮”堆積起來,就形成了一種逼人就範的氣勢。這就像空氣一樣,你看不見摸不著,卻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一次,在一個私下的場合,呼國慶無端地冒了一句:“鳥,公社書記水平!”不知怎麼的,這話又傳到王華欣的耳朵裏去了。在一次幹部會上,王華欣說:“誰當過公社書記?舉舉手。”當場就有好幾個人舉起了手。王華欣笑笑說:“喲,還不少呢。”接著又說,“呼縣長,你不也幹過鄉黨委書記嗎?”呼國慶說:“幹過。”王華欣拉長聲音說:“噢,都在基層幹過呀!”

這些感覺都是慢慢儲備、慢慢積累的,也是潛移默化的。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這個事又把兩人的矛盾往前推進了一步,推到了白熱化狀態。

有一個綽號叫“範騾子”的鄉黨委書記,在下邊幹了十年,說起來也是有些政績的。他想調到縣城來,主要是想當副縣長。從人事線上說,他是王華欣的人,王華欣平時對他也很好,見麵總是騾子長,騾子短的,很隨便。可他又轉彎抹角地跟呼國慶的老婆有一些親戚關係。一般縣裏改選都在下半年進行,可這人下手早,年初就開始活動了。他先找了縣委書記王華欣。王華欣說:“這個事嘛,你最好給呼縣長打個招呼……”範騾子試探說:“我是不是得表示表示?”王華欣模棱兩可地說:“你想表示表示也行……”於是,範騾子就找呼國慶去了。

那也正是呼國慶快要離婚的時候,有一天晚上,範騾子突然到家裏來了。他一來,吳廣文張口就喊舅,她說:“舅,你咋來了?”接著又是倒茶又是遞煙,顯得十分熱情。這麼一來,呼國慶也不好不熱情了,就坐在那兒陪他說話,說了一些閑話之後,範騾子說:“廣文,你歇吧。我跟呼縣長說點事。”吳廣文說:“舅,你有啥說了,外甥女婿,還有啥不能說的?”說著,吳廣文就進裏屋去了。

範騾子這才說:“呼縣長,我是個直人,有啥說啥。我在下邊幹了十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想動動……”呼國慶笑著說:“有啥想法,你說吧。”範騾子說:“別的也沒啥,幹這多年了,看縣裏能不能安排個副職?”呼國慶一聽就明白了,他是想當副縣長呢。呼國慶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個事兒,還早呢,下半年才……”範騾子暗示說:“我知道還早。我就是想早些給你打個招呼,你心裏有個數。我已經給王書記說了……”呼國慶一聽這話,心裏就有些反感,可他並沒有表露出來,隻說:“好,我記著就是了。”範騾子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可他終於沒說。又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

等他走了之後,呼國慶才發現,在沙發的一個夾縫裏,還放著一個信封呢!呼國慶拿起來一看,裏邊竟然裝著厚厚的一遝錢!呼國慶立時就愣住了,那是一萬塊錢。那錢拿在手裏,像火炭一樣,變成了一種很燙人的東西!怎麼辦呢?呼國慶心裏明白,這錢是萬萬不能收的。如果收了,他沒有當上,錢你退不退?退不退都很尷尬呀。如果當上了,那也總有一天會傳出去。不定哪一會兒,他要是喝酒喝高了,會給人說:不假,他提我了,可我給他塞錢了……人家就會猜:你既然敢收他的,就敢收別人的,誰也不知道你黑了人家多少錢財呢。到了那時候,你就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楚了!這不比一條煙、一瓶酒、一件東西,這是一個數,他不管啥時候都會記著你收過他的一個數。再說,他又是王的人,跟王華欣的關係那麼近,這就更不能收,萬萬不能!

呼國慶為這事考慮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他拿上那個信封去了王華欣的辦公室。進了門,他二話沒說,就把那個裝錢的信封扔在了王華欣的辦公桌上。王華欣看了看他,說:“你這是演的哪一出啊?”呼國慶說:“走麥城。”接著又說:“我是沒招了,請書記處理吧。”王華欣瞅了瞅扔在桌上的信封,說:“啥事吧?”呼國慶說:“騾子昨晚上到我那兒去了……”王華欣聽了,沉吟一會兒,說:“這貨!”呼國慶說:“王書記,你看咋辦吧?”王華欣又自言自語說了一句:“這貨!”接著,王華欣看了呼國慶一眼,馬上把秘書叫過來,當著呼國慶的麵說:“你給我點一下。”秘書拿起信封,把裏邊的錢倒出來,一五一十地點了,而後說:“王書記,一萬。”王書記就說:“哦,一萬。”說了,沉默了一會兒,他才挺了挺肚子,大包大攬地說:“國慶,既然你有難處,我來處理吧。”呼國慶馬上說:“那好,那好。”

誰知,呼國慶剛走,王華欣一個電話就把紀委書記招來了。紀委書記一進門,王華欣就說:“這是呼縣長交上來的,你處理一下……”紀委書記是個“二炮”,他拿起桌上的信封看了看,大嗓門說:“是騾子?騾子那狗日的咋幹這事?!”王華欣眼皮都沒抬,隻重複說:“這是呼縣長交上來的,你處理一下。” “二炮”也沒再說別的,罵一聲:“操!”拿上錢就奔市裏去了。

一個月後,市裏的調查組下來,範騾子被停職反省,免去了鄉黨委書記的職務……宣布那天,騾子當場就癱了,站不起來了。人是活臉的,弄到了這一步,他還有臉見人嗎?他簡直成了一攤泥了,就躺在縣委大院的水泥地上,像斷了脊梁的狗一樣,又哭又罵……

這樣的結局,呼國慶也沒料到。他沒有想到,王華欣這麼快就把騾子犧牲掉了。他以為騾子是王的人,王華欣說什麼也要保他。他一定會死命保他。這樣的話,就等於把“球”踢回去了。看你王華欣怎麼處理。你處理也好,不處理也好,反正把柄在我手裏……

可是,結果卻恰恰相反。那個“二炮”到處給人說:“呼縣長把錢交上來了,我不處理行嗎?!”王華欣也在大會上說:“呼縣長做得對,很對,非常對。廉政,廉政,啥叫廉政?這就是廉政……”話上說得很得體,可這麼一來,呼國慶反而成了眾矢之的,成了“廉政”的楷模——也就成了直接把騾子幹掉的“殺手”,成了騾子的仇人了。

“球”又踢回來了。送去的時候不聲不響,踢回來卻是“大鳴大放”。在中層幹部眼裏,王華欣落的是“揮淚斬馬謖”,不得已為之;呼國慶卻落的是“嫌隙人有心生嫌隙”,“弄小巧借刀殺人”。說又說不清楚,解釋又不能解釋,自家釀的苦果,也隻好自己咽了。

五、節外生枝

在離婚的事情上,呼國慶又錯走了一步。

他錯就錯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離了婚的妻子即刻就回娘家。離婚本來是兩人之間的事,可女人一旦回了娘家,那羞辱就成了一家人的了。

剛回去那幾天,吳廣文並沒把離婚的事透出去。一是她覺得沒臉說,二是她還抱著一線希望,她以為呼國慶還會回心轉意,他的話裏還留著活口呢……可是,女兒心裏有事,家裏人很快就看出來了。

吳廣文的父親是城關鎮七裏店的支書,人是很精明的。他先後當了十五年支書,好朋好友好臉麵,自然有些活動能力。女兒回家來,對他來說是件大事,那是“縣長夫人”回來了。一家人自然十分高看。吳支書立馬吩咐女人:“多弄倆菜。”這本是待客的規矩,女兒出了門就是客了,何況還是“縣長夫人”。於是,當娘的就頓頓給女兒做好吃的。可幾天過去了,女兒卻越吃越少,一點點一點點的。娘看在眼裏,說:“咋貓樣?”女兒卻說:“飽了。”吳支書看著女兒,說:“算了,那邊油水大。”私下裏卻對女人說:“廣文心裏有事。”女人說:“我也看出來了,夜裏摟著丹丹掉淚哪。”吳支書說:“你夜裏問問她。”夜裏,娘就問廣文:“咋了?”吳廣文說:“不咋。”娘說:“生氣了?”吳廣文說:“沒有。”娘說:“沒有你回來幹啥?”吳廣文不吭。娘說:“呼縣長知道你回來?”吳廣文說:“他送我回來的。”娘說:“嗯?”吳廣文說:“嗯。”娘說:“嗯是個啥?”吳廣文說:“沒啥。”娘說:“是不是沒生娃?這也好說,把丹丹給她舅,再生一個。”吳廣文說:“不是。”娘說:“不是又是啥?”吳廣文說:“娘,你別問了……”說著,眼圈就有點紅。娘說:“有啥說說,也犯不上這樣。”吳廣文撲在床上,“哇”的一聲哭起來了。

第二天上午,一家至親全都在堂屋裏坐著,吳支書朝裏間喊了一聲:“廣文,你出來。”吳廣文慢慢從裏間走了出來,也就是一夜之間,眼圈黑著,人也瘦了許多。吳支書說:“廣文,你說實話,是不是已經‘那個’了?”吳廣文不說話,一句話也不說。吳支書說:“你說話呀?!是不是真‘那個’了?”吳廣文還是不吭。吳支書急了,發脾氣說:“廣文,你再不說實話,哭都來不及!你說,到底辦了沒有?!”吳廣文勾著頭,像蚊子哼一樣說了聲:“嗯。”一時間,全家人都成了勾頭大麥了。那恥辱最先出現在吳支書的柿餅臉上,血絲一線一線地漫上來,漫成了一個血葫蘆瓢。看起來,女兒是被退回來了。女兒成了一塊用過的抹布,人家說不要就不要了,這是多麼大的難堪哪!這,這往後還怎麼做人呢?吳支書咬著牙說:“你,你怎麼不死呢?!”接著,他眼裏先是有了淚,而後一跺腳,長歎一聲,說:“我去找你舅。”

下午,範騾子竟然主動來了。這時的範騾子已被免職,他已很久沒有出門了,他的臉麵已被那件事情輾碎,沒有臉又怎麼做人呢?他成了一頭真正的“鹹騾子”,隻好終日躺在床上養“病”。平心而論,範騾子並不是貪官,他給呼國慶送去的那一萬塊錢有一部分還是借的,可他撞到槍口上了!因此,在他躺倒之後,也還有人來看他,還有人說他是太老實了,連給人送禮也不會……所以範騾子是又愧又恨,愧是愧在不該去幹那樣的蠢事,可愧是虛的,恨卻是實的,有目標的。那個目標就是呼國慶,他恨死了呼國慶!所以,當吳支書來找他時,他剛剛還在床上頭疼得呻吟呢,可一聽完來意,忽一下他就坐起來了,那病先就好了七分。他覺得是上天給了他一個報仇的機會,這是無論如何不能錯過的。

他一進家門,就對吳廣文說:“廣文,事兒到了這一步,你也別遮遮掩掩了,把啥都說出來吧。說出來我好幫你拿個主意。”

吳廣文不想說,她實在是羞於啟齒。範騾子就啟發說:“閨女,這裏就你爹你娘你舅,沒有外人。你說吧,你得原原本本地給我說出來,再難說的,你也得說,你不說我沒法兒幫你……”

就這樣,就像是擠牙膏似的,一點一點的,吳廣文還是把經過說出來了……

吳廣文剛一說完,範騾子眼就亮了。他瞪著兩隻牛蛋眼,一連吸了兩支煙,一拍桌子說:“閨女呀,傻閨女呀,這是個‘套’呀!這都是他算計好的,就是讓你往裏鑽的呀!”

吳廣文還有些不信,怔怔地望著範騾子……

範騾子說:“他是不是早就說要去深圳?”

吳廣文說:“是。”

範騾子說:“到了那天,東西收拾好了,車票也買好了,是不是?”

吳廣文說:“是。我給他裝了兩套換洗衣服,還有……”

範騾子說:“可他沒走,半夜裏又突然回來了,是不是?”

吳廣文小聲說:“是。”

“回來就看見你和秦校長在一塊坐……是不是?”

吳廣文像蚊子樣地“哼”了一聲……

範騾子說:“閨女,這一環一環的扣得這麼緊,你還看不出來嗎?早說要走要走,他為啥突然又不走了?既然不去了,為啥中午不回家?晚上又不回?就說有事,也可以往家打個電話呀?他過去是不是也這樣?”

吳廣文回憶說:“過去……他總是打個電話說一聲。”

範騾子說:“這是個陰謀!是他早就設計好的。你還在鼓裏蒙著呢!你知道這是為啥?他是存心不要你了!他是有外頭了,肯定是有外頭了!不然,他不會費這麼大的周折……”

“閨女呀,看起來人家早就下手了。這不是一般的毒辣,這‘招’是蠍子喂出來的。狠著呢!人家網早就張好了,就等你往裏鑽呢。到了這一步,你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離了還叫你沒話說,離了還潑你一身臭水,讓你走哪兒臭哪兒……”範騾子開始給吳廣文做工作了。

範騾子說:“閨女呀,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給他寫那‘保證’,那就是證據呀!他說寫個‘保證’就沒事了,那是騙你的。那是個屎盆子!就是要往你頭上扣的……不信我托個人給你問問,肯定法院裏看過那東西。心機深哪!”

坐在一旁的吳支書,聽著聽著,那臉就像是讓人扇了一樣,他沉默了很久才說:“她舅,你看咋辦吧?”

這時,範騾子沉著臉說:“大主意還得閨女自己拿。我看隻有兩條路。一條,忍了,趁早別想複婚的事,那是不可能了。他要是有這個心,他就不會急著去辦手續。我敢肯定,不出仨月,準有個浪女出現,我要嗆不準,把我的眼摳了!另一條,就是告他。他不讓你活,他也別想安生!”

吳支書咬著牙說:“老丟人哪!告!就是傾家蕩產、砸鍋賣鐵,也得出這口惡氣!”

範騾子最後又特別叮囑說:“閨女,走到這一步了,你也別怕。有你舅給你做主,沒人敢咋你。你給我寫個‘材料’,我給你往上遞,省市縣一齊送!不光往上遞,‘人大’也送,到‘人大’開會時,一個代表送一份,準叫他縣長當不成!”

吳廣文還有點不忍,囁囁嚅嚅地說:“那,告他啥呢?”

範騾子急了,拍著桌子說:“你咋還迷哪?!傻閨女,別抱幻想了,他不會再跟你過了。告啥?啥要緊告啥,啥吃勁告啥。告他喜新厭舊,告他行賄受賄,告他……你好好回憶回憶,他都收過誰的錢、收過誰的禮,要一筆一筆給他寫下來!”

吳支書也說:“寫,寫吧。他讓咱死哩,臨死也得拉個墊背的,咬也得咬他一口!”

範騾子勸道:“寫吧,閨女,人就是一口氣呀!不然,這算啥呢?落個人不人鬼不鬼的……”

女人在一旁說:“要是給他認個錯,興許……”

範騾子拍著手說:“老姐姐呀,你呀你呀,嗨!咋恁糊塗哪?人家是下狠手了,死活不要你了,你跪下喊爺也不行!”

吳支書瞪了女人一眼,說:“你別喳喳了,聽她舅的。”

話雖已說到了這種地步,可吳廣文還是沒有寫。她還抱著一線希望。她偷偷地回去了一趟,想再見見呼國慶,看他怎麼說……然而,當她帶著女兒回家後,一連等了三天,天天給呼國慶打電話,最終也沒有見到呼國慶。她明白了,那是呼國慶故意躲著不見她。到了這時,她才徹底絕望了。

當範騾子再來的時候,她咬著牙說:“我寫。”

不久,呼國慶就知道了吳廣文告狀的事。開初,他還有點不以為然,私下裏給人說:“讓她告去。告到聯合國我都不怕!”可是,漸漸地,他就覺得風頭不對了。他知道,縣委書記王華欣早就看過那份“材料”了,可他卻一直不動聲色,就像是不知道這件事一樣,既不製止,也不通氣,一任事態發展。很快,縣長老婆狀告縣長的事,成了全縣的特大新聞!一時,各種謠傳滿天飛,到處都在傳播縣長呼國慶受賄多少多少的消息。人們紛紛議論說:別人說的有假,他老婆說的還有假?!

又有人說:市紀委調查組馬上就下來了……

到了這時,縣委書記王華欣還是沒有明確態度。他隻是很隨意地問了一句:“你老婆是咋回事?”呼國慶馬上掏出了吳廣文和秦校長寫的那份“檢討”,他把那張紙往王華欣的桌上一放,說:“是她幹下了見不得人的事,倒反咬一口!她告讓她告了,我奉陪到底!”王華欣並不看那張紙,隻皺了皺眉頭說:“這是幹什麼?很不好嘛。你別理她,讓她告去。”話雖是這樣說,可私下裏,卻有人告訴呼國慶說,最近範騾子常到王書記那裏去……還有消息說,這件事是範騾子一手策劃的,他正到處活動呢,不光是往上發告狀信,還串聯了十幾個鄉的鄉長……縣裏的班子馬上就要改選,呼國慶這會兒才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於是,他立即撥通了呼家堡的電話,在電話裏,他對村秘書楊根寶說:“根寶,無論如何我得見呼伯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