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呼天成擺了擺手,說:“我知道,你不用念了。”

村秘書一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了……

呼天成輕輕地拍著頭,說:“根寶啊,我給你一個學習的機會。你說說,他們是來看誰的呢?”

村秘書用試探的語氣說:“他們……可都是來給您老祝壽的呀。”

呼天成閉上眼,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也是也不是。我看,主要是為兩個字,兩個字呀。說得好聽一點呢,是為了‘進步’……當然了,情義也是有的,不能說沒有。人嘛,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搭鋸見末呀,但主要是為兩個字。”

村秘書問:“呼伯,是哪兩個字呀?”

呼天成沉吟了片刻,沒有說是哪兩個字,隻是很含糊地說:“是有所圖啊。”

村秘書說:“呼伯,他們都說……”

呼天成眯著眼說:“想見我?我知道他們想見我。根寶,人心不足啊。他們想見我,都是有想法的。他們都是人才,難得的人才呀,不然,我也不會……我是幫過他們,我還會幫他們的。可我也有我的原則,我的原則是,於呼家堡有利的事我幹……”

村秘書趕忙說:“呼伯原則性強,我們得好好學呀。”

呼天成斜了他一眼,說:“猴,你也燒稈我呢?”

村秘書忙說:“不敢,不敢。我哪敢呢?我是真心話。”

呼天成不再說什麼了。停了片刻,他問:“邱建偉來了吧?”

村秘書說:“邱處長來了。他還說,以後年年都要來。”

呼天成微微地笑了笑,說:“那是個聰明人呀。”

村秘書又彙報說:“劉局長沒走,在這兒等著見您呢。”

呼天成沉吟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好久才說:“……副了多年,想當正職,想叫我給市裏說說話。我一個刨地球的,不是不能說,說多了也不管用……還是不見吧。”

“馮總編也想見您,一再地讓我捎話……”村秘書弓了弓身子,說。

呼天成拍了拍腦門:“雲山是個好人,隻是黏了一點。可用而不可大用……再說吧。”

村秘書又用試探的語氣說:“那,範行長……”

呼天成忽然直起身子:“小範也來了?”

村秘書說:“來了。非說要見見您,說一定得給他安排個時間。臨上車還說呢……”

呼天成笑著說:“炳臣呀,人呼呼啦啦的,也算是一角子將。有豪氣。好,過一段時間,我見見他。”

村秘書接著彙報說:“呼伯,大夥都想給您老祝壽,您不讓,也沒人敢了。村裏一些孫輩的娃子,學前班的,想來給您老磕個頭,這您總不能不讓吧?”

呼天成睜開雙眼,看了看楊根寶說:“是你組織的吧?”

村秘書慌了,忙說:“不是,不是。是孩子們想來……也可能是他們家裏人……呼伯呀,大夥對您的感情,您還不清楚?他們早就排好了隊,在街口上等著呢,您看……”

呼天成一下一下地拍著頭,停了好久才說:“算了,別折我的壽了。咱呼家堡不搞這一套。”

村秘書又請示說:“那,呼伯,那些禮品怎麼辦?”

呼天成淡淡地問:“啥?”

村秘書說:“光大蛋糕就二十多個呢!全是定做的……”

呼天成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分給群眾吧,一個單位一個。”

村秘書用試探的語氣說:“不留一個?”

呼天成說:“一個不留。”

村秘書想了想,又看了看手裏的小本,說:“哎呀,我差點忘了一件事。呼縣長先後打了三次電話,想見您,說有急事。您看……”

呼天成身子往後一歪,重又躺在了靠椅上,他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喃喃地說:“國慶會有啥急事?不好好當他的縣長,找我幹什麼?他來了?”

村秘書說:“本來要來的,臨時脫不開身了,特意派了辦公室馬主任來……又打電話說,請呼伯一定給他安排個時間。”

呼天成沒有吭聲,隻是很久地沉默著……

村秘書又站了一會兒,輕聲說:“呼伯,那我走了。”

呼天成用手一下一下地拍著頭,沉吟片刻,說:“嗯?”

村秘書聽到聲音,立時轉過身來,望著老人……

呼天成說:“給國慶回電話吧。”

三、生日的禮物

夜深的時候,一個影兒悄悄地溜進了隱在果園裏的茅屋……

片刻,院子裏傳來了“趿拉、趿拉”的腳步聲,緊跟著是幾聲響亮的咳嗽,那是呼天成從外邊回來了。

呼天成走進茅屋,“啪”一聲拉亮了電燈,這時,他像是突然之間聞到了什麼,很重地咳嗽了一聲,問:“誰呀?”

隻聽裏屋傳來了貓樣的聲音:“……是我。”

聽到回答,呼天成愣愣地站了一會兒,緩步走了過去,他推開裏間的屋門,又拉開燈,隻見一個姑娘勾著頭,在裏屋的床邊上坐著……

呼天成略感詫異地望著她,說:“噢,是小雪兒,你怎麼來了?”

小雪兒默默地站起來,低著頭說:“是我媽讓我來的。”

呼天成沉吟了片刻,說:“噢,有事嗎?”

小雪兒說:“我媽說,今天是您的生日,是您的六十大壽,讓我給您送禮物來了。”

聽她這麼說,呼天成笑了。他哈哈大笑,說:“好哇,好哇,禮物呢?”

小雪兒輕輕地咬了咬下唇,低聲說:“我就是……”

呼天成覺得腦海裏“嗡”的一下,炸了!有一種白亮亮的東西像大水一樣漫過來……他眼前即刻出現了一個雪白的、扭動著的胴體,一雙充滿柔情的哀怨的大眼睛,那眼睛、那胴體帶出了一串串粉紅色的回憶。回憶像火苗一樣在他的胸中燃燒著,他的心、他的肝、他的五髒六腑都在火中煎著、煉著、熬著……接著,他仿佛又聽到了那“沙拉、沙拉”的聲音,三十年來,那“沙拉、沙拉”的聲音一直在他的耳畔響著、在他的心裏鋸著。縱然是他的人生輝煌達到頂點的時候,他也沒有忘記那“沙拉”聲……

呼天成默默地望著站在床邊上的小雪兒,久久不語。那是玉立著一份年輕的、新鮮的血肉。肉是白的,是那種粉粉的白,潤潤的白,活鮮亮麗的白,那白裏繃著一絲一絲的嫩紅,就像是“鵝娃兒筍”一樣。眉兒是黑的,是絲線一樣的黑,黑得活潑,黑得細密,黑得靈敏,那黑一抹一彎,動出一撇勾人的黑暈。眼是一潭晶瑩瑩的水兒,那水兒是活的,透的,葡萄一樣的。那韻兒也仿佛是一層一層的,一波一波的,波中閃著一些金色的鉤兒一樣的亮點,也沉也伏,忽而隱了,忽而又泛上來,恰似那潭中的魚兒,一遊一遊,讓人饞哪。鼻兒呢,巧巧的,纖纖的,有紅潤慢慢浸出,鼻尖尖上亮著白絨絨的細汗,鼻弧兒一挑,聳中含媚,媚裏帶羞。嘴兒是紅的,是那種天然的、肉肉的紅,紅得生動,紅得健康,紅得鮮豔,不帶一丁點脂粉氣。她高高婷婷地立在那裏,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姑娘特有的青春氣息,那氣息是由一曲一曲的橢圓形肉弧組成的,她的胸部、她的腰部、她的臀部,全都……啊,多好,熟了!熟了呀。呼天成在心裏默默地說。他的目光像彈簧一樣圍著小雪兒轉了三圈,彈出去,拉回來,再彈出去,再拉回來,終於,他慢慢地轉過身去,喃喃地說:“是你媽讓你來的?”

小雪兒不吭了。

他閉上眼,默默地說:“回去吧,孩子,你回去吧。”

小雪兒說:“我,我是自願的。”

他咳了一聲,用幹啞的聲音說:“孩子,你誤會了吧?我,好像……給你媽說過,讓你得空兒來一趟,是想,跟你談談工作上的事,是想,給你加加擔子……改天,再說吧。”

小雪兒睫毛一閃,悄然落下了一滴晶瑩的淚珠,她小聲說:“我真是自願的……”

他轉過身來,走上前去,輕輕地拍了拍小雪兒的肩膀,在這一瞬間,他的手感受到了女性肉體的柔軟和溫熱,那溫熱再一次點燃了他心中的火焰……可他仍然說:“回去吧,孩子。”

小雪兒抬起頭來,望著他說:“呼伯,早年,您救過我媽……後來,又救了我哥,您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沒有您,就沒有我們一家……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不敢再看那“水兒”,那“水兒”真潤人哪!

他幹幹地說:“小雪兒,那些事不要再提了。那都是些過去的事了……唉,那也是我該做的,我是呼家堡的當家人嘛。”

小雪兒咬了咬嘴唇,說:“今天是您的六十大壽……我媽說,您什麼都不缺……”說著,她開始解扣子了……

他說:“孩子呀,你是不是看我老了,可憐我?”

小雪兒繃緊一線血紅,不吭,她已解開了第一個扣子,正在解第二個扣子……

呼天成說:“孩子,你想要什麼?你要什麼,你給我說……”

小雪兒說:“我什麼都不要,我們家欠您太多了,我隻想……”

呼天成扭過身去,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無力地擺了擺手,說:“去吧,你去吧……”

這時,小雪兒已解開了第三個扣子,頃刻間,那雪白的乳房像跳兔兒一樣撲了出來,在那彈軟的雪白之上,亮著一圓晶瑩的葡萄紅……

呼天成把那晶瑩的葡萄紅含在眼裏噙了一會兒,卻加重語氣說:“去吧,孩子。你呼伯老了,你還年輕,你呼伯不能毀你。你這份兒情意,我,收下了……”

小雪兒停住手,愣愣地站在那兒,片刻,她又慢慢地、一個一個地把扣子重新扣上……

她用低低的、近似耳語的聲音說:“呼伯,我走了。”

呼天成擺擺手:“去吧,孩子。”

小雪兒又咬了咬嘴唇,快步地朝門口走去。可呼天成又忽然叫住她說:“等一下……”小雪兒站在門口,轉過臉來,默默地望著他……

呼天成說:“你媽她……”

小雪兒說:“我媽她……”

呼天成說:“噢,噢噢。孩子,給你媽捎個話,就說我……讓她多保重吧。”

小雪兒默默地點點頭……

接著,呼天成又用傷感的語氣說:“孩子呀,你呼伯老了,上歲數了,又管著呼家堡這麼一大攤子……有時候,也累,也孤啊!你得閑的時候,多來看看你呼伯,好嗎?”

小雪兒又點了點頭。

呼天成歎了口氣,終於說:“天不早了,回吧。”

小雪兒走後,呼天成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他喃喃地說:“好菜呀,多好的一盤菜呀!”

接著,他眼前出現了另一個女人,出現了一雙淒然動人的眼睛,出現了許許多多的令人難以忘懷的日子,那些日子就像是粉紅色的羽毛,在他的眼前亂紛紛地飛舞著,一片一片、一絮一絮地落在他的心上,飛動著的是羽毛,落下的卻是火焰……他的心說,是鋼人也化了呀!

是呀,三十五年前,他曾經救過一個女人。每當想起那個女人,他就會聞到一股棗花的氣味。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早晨,那個女人倒在村口的草庵裏,那天,她穿的就是一件棗花布衫……後來,那女人多次對他說:你要了我吧,要了我吧,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可他一次也沒有要過那個女人……他多想要那個女人呀!可是,那時候,那時候呀……

現在,在他六十大壽的這一天,她的女兒來了,她是來回報他的……什麼叫“獻身”?這才是“獻身”哪!人,活到了這份上,也算值了。賬是不能還的,有些賬必須讓它欠著,欠著很好。更讓他感到欣慰的是,今夜,他沒有再聽到那“沙拉、沙拉”的聲音,它竟然不再出現了……為此,他也有一點點的遺憾。

呼天成輕輕地拍著腦門,默默地對自己說:練吧,再練練功吧……

夜半時分,呼天成練完功,剛剛躺下打了個盹兒。突然,那個放在小茶幾上的“對講機”響了,裏邊傳出了民兵連長呼二豹那急切的呼叫聲:“呼伯,呼伯有急事向您彙報,有急事向您彙報!”

呼天成坐了起來,拿起那個“對講機”,平靜地問:“啥事?說。”

呼二豹在“對講機”裏遲疑了一下,說:“這事,鱉兒……”

呼天成問:“急事嗎?”

呼二豹說:“急事。”

呼天成馬上說:“你來吧。”

一個時辰不到,呼二豹手裏抓著那部“對講機”,氣喘籲籲地跑來了,他進門就報告說:“呼伯,有人往您臉上抹屎!”

呼天成仍坐在那裏,沉靜地看了他一眼,批評說:“看你慌哩,慌個啥嘛?啥事兒吧,說清楚。”

呼二豹喘了口氣,又說:“我剛剛得到消息,有人要走……”

呼天成問:“誰要走?往哪兒走?”

呼二豹說:“就是那個愣頭青貨,二組在麵粉廠的那個劉庭玉。操!他要脫離集體,要帶著老婆孩子走……這不是往您老臉上抹屎是啥?!”

呼天成心裏“咯噔”一下,好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淡淡地說:“走就讓他走嘛,你慌個啥?”

呼二豹一時被激住了,他望著呼天成,張口結舌地說:“這,這……他正收拾東西哪,明兒一早就走了呀!”

呼天成的心被狠狠地紮了一下,就在二十天前,省裏的一個領導來參觀的時候,他還笑著說:“呼家堡沒有一個人願意脫離集體,打都打不走啊!”那個領導也笑著說:“你們是平原一枝花,富喲!”可現在,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人要走了……這是扇他的臉哪!

呼天成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說:“通知幹部們,開個會吧。”

呼二豹應了一聲,立時走到院子裏,拿著“對講機”大聲吆喝起來……

一會兒工夫,幹部們匆匆趕來了。等人到齊的時候,呼天成站起身來,望了他們一眼,說:“你們討論吧,拿個意見出來……”說著,卻徑直走到靠裏邊的那張草床上,一扭身躺下了。

四、呼家堡繩床

這能算是一張床嗎?

它是那樣的破舊,床幫僅是幾塊粗糙的、黑汙汙的木頭,木頭上泛著一股腥嘰嘰的氣味,那氣味是人的油汗和蚊蟲的屍體喂出來的。說是床,也僅是床框上簡單地網著一些草繩,草繩上結著一個一個的網結,那網結是一扣一扣的,人躺上去的時候,就像是落在了一個沒有多少張力的兜網上,那一扣一扣的繩結會深深地勒進人的皮膚。那可是些帶有毛刺的草繩啊!

可是,對呼家堡來說,這繩床是有紀念意義的。這張繩床的床幫是槐木的,很結實,它已有四十年的曆史了,可以說,它是呼家堡艱難歲月的見證。早在四十年前,在呼天成剛當上支書的時候,村裏很窮,窮得連一張桌都買不起。於是,呼天成就帶人下河坡裏割草,而後把草曬幹,擰成繩子;又伐了幾棵不長的老槐樹,打了一些個繩床。這些繩床後來就成了他們的辦公用具,夜裏開會,可以坐一坐、躺一躺,實在是太晚了,就睡在這些繩床上……漸漸地,這些繩床大多都坐壞了,也就不再用了。可呼天成卻執意要留下一張,他說他已經睡習慣了,離開這草編的繩床,他睡不著覺。

“呼家堡繩床”的光榮,是很多年後才有的。最早的影響,是一位省委副書記造出去的。

一九六六年冬天,呼天成秘密地從外邊接回來了一個人。這個人是用架子車偷偷拉來的,他的腰被打斷了。而後,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裏,那人就隱藏在蘋果園的茅屋裏,躺在一張草床上……多年後,一直到那人再次複出的時候,人們才知道,這裏曾經藏過一個省委副書記!這位省委副書記複出後,特別懷念在呼家堡的那些日子,尤其懷念他曾經躺過的那張草床。他到處給人說,要不是老呼的那張草床,他就活不到今天……他說,那時候,他的腰被紅衛兵打斷了,疼得厲害,可一躺到那張草床上,他身上的疼痛馬上就輕了,先是麻,後是癢,哎呀,那滋味真是舒服啊!……他說,因為怕人發現,他沒有請醫生看,也不敢請醫生看,是那些草的氣味治好的他的腰,百草治百病啊!……他還說,一躺到那張草床上,不知怎的,這心就靜了,什麼也不想了。他馬上就看到了他的母親,他能咬著牙活下來,就是他想到了他的母親……這位省委副書記走一處說一處,一時,“呼家堡繩床”就成了上層一些領導眼裏的神奇之物!那些上了年紀的高層領導人,有過腰疼病的,紛紛派人前來討要;連北京都知道了“呼家堡繩床”的傳說……( 當然,那些送人用的“呼家堡繩床”已不是昔日的那種破繩床了,床架是專門定製的,草也是專門種植、經過選擇的,不似以前的那麼紮人了。)再加上一些報紙、電台的鼓噪、宣傳,“呼家堡繩床”一下子名揚四方!它先是具有了包治百病的神性,繼而又成了一種精神的象征。

然而,真正喜歡繩床、離不開繩床的,卻隻有呼天成一個人,隻有他這張繩床才是采集了二十多種草編出來的,其中有很多種帶有毛毛刺兒的草,他特別喜歡那種紮紮窩窩的感覺。

他隻要一躺到那張繩床上,渾身的血好像一下子全流到脊背上了。那刺是一點一點的,一芒一芒的,一小窩兒一小窩兒的。一開始的時候,也隻是感覺到這裏有一點點兒紮,那裏有一星星兒的刺,那刺動是很輕微的,是可以品的。慢慢地脊梁上就像著了火,是慢燒的小火,小火在他的毛孔裏燒著,一點點、一點點地熱,那感覺就像是有什麼從脊背上流出來了。一炙一炙地流,一潤一潤地流,多好啊,那初期的紮紮窩窩的疼點在慢慢地消失,脊梁也跟著消失了,再過一會兒,就沒有脊梁了,什麼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氣味,那是一種草和肉體接觸後產生出來的氣味:先是腥,有一點苦澀的腥;接著是香,也是那種帶一點苦澀的香;而後是甜,仍是那種帶一點苦澀味的甜。再接著,草的氣味就把人整個覆蓋了,各種草都在釋放著它們的氣味,他成了氣味的導體,那被割了又曬、曬了又擰的草像是還陽了一樣,發散出一股股濃烈的黑顏色的芳香……他就像是躺到了大地之上,躺到了無邊的田野裏,身下是一窩一窩的熱土,四周是茂密的草叢,他也就跟著化成了一株草,成了草精了,他也常給人開玩笑說,他就是草托生的,他是“草精”。到了這時,也隻有這時候,他的大腦裏才會一片清明,該放下的全都放下了,該扔的也都扔掉了,那思緒就像錐子一樣,尖銳地紮在一個點上,那麼,思考重大問題的時候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