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 / 3)

傍晚時分,車速慢下來了。周圍開始有了喧鬧的人聲,那顯然是城鎮了。而後車七拐八拐的,到了一個地方,隻聽見鐵門“吱”的一聲,開了,警車就這樣開進了一個院子。接著,人們把他從車上拽了下來,就在一花眼之間,蔡先生明白了,這裏是東平縣的一個看守所。他們把他弄到東平來了,東平、西平,都是潁平鄰近的縣份。那麼,他們把他弄到東平幹什麼?蔡先生想了想,突然明白了,這麼說,他們主要是想隔絕他與外界的聯係,他們也知道他不是一個簡單人物哇!於是,蔡先生就很平和地跟他們進了一道道鐵門,來到了一個小屋子裏,先是搜了他的身,而後讓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看來對他還是很客氣的。過了一會兒,就有兩個警察坐在了他前邊的桌後,開始訊問了。這兩個人都是從潁平來的,蔡先生跟他們是掛麵熟悉,但並不認得。其中一個高個,看了他一眼,說:“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蔡先生說:“不知道。”

那人就說:“那我告訴你,這裏是監獄。”

蔡先生“噢”了一聲,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接著,那人就問:“姓名?”

蔡先生說:“姓蔡。”

那人說:“問你姓名?”

蔡先生很大氣地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蔡花枝。”

那人笑了,說:“你怎麼起了個女人的名字?”

蔡先生綿綿地說:“我是個殘疾人……”

那人說:“好啦,好啦。年齡?”

蔡先生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忘了。”

那人說:“好好想想。”

蔡先生說:“究竟哪一年生的,我娘也忘了。”

那人用商量的語氣說:“那就先不填吧?”

蔡先生說:“隨便。”

那人說:“住址?”

蔡先生說:“潁平縣彎店村人。”

那人說:“職務。”

蔡先生咳嗽了一聲,正色說:“村長。”

那人說:“犯罪事實?”

蔡先生說:“我不知道我犯了什麼罪。你們說書記要找我談話,我就來了。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犯罪?”

那人說:“到現在,你還不知道你犯了什麼罪?”

蔡先生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那人說:“你們那個村是幹什麼的?”

蔡先生想了想,說:“種地的。”

那人說:“除了種地,還幹些啥?”

蔡先生又想了想,說:“賣煙。”

那人說:“賣的什麼煙?真煙假煙?”

蔡先生說:“煙都是地裏種的,還有真假嗎?”

往下,再問,蔡先生就不吭了。那人就說:“那你好好想想吧。”

就這樣,隻簡單問了他幾句,就把他帶下去了。

以後,就再沒有人問過他了。蔡先生在東平一關關了三天,在這三天裏,蔡先生可以說是度日如年!他想了很多很多。他覺得,要是萬一跟外邊聯係不上,那又該如何呢?於是,他把腦海裏存的數字又重新濾了一遍,心裏想,他就再等兩天,要是再沒人跟他聯係,那他就不客氣了!

然而,到第三天下午,突然有一個看守來到了關他的“號”前,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說:“你姓蔡?”蔡先生趕忙說:“是。”那人麵無表情地說:“有人給你送吃的來了。”說著,就把一包花生米遞到了他的手裏。接過那袋花生米,蔡先生差一點掉下淚來,心裏想,到底還是找到他了!就是這袋花生米給蔡先生點燃了希望。他閑來愛嗑花生米,這個特點,在幹部群裏隻有王華欣一個人知道,也隻有他才能把花生米送到他的手裏。那就是說,他們還記掛著他呢!

為這包花生米,蔡先生感動得掉淚了。人到難處想親人哪。在這種時候,有人給他送來了一包花生米,蔡先生能不感動嗎?他想起他小的時候,娘時常給他破的一個謎:黃房子,紅帳子,裏頭臥著個白胖子。他就猜呀猜呀,老也猜不著。有一年春節的時候,娘又讓他猜,他還是沒有猜著,娘就偷偷地剝了一個花生米塞到了他的嘴裏,真香啊!

不料,沒等他把花生米吃完,一輛警車就把他拉走了。此後,每隔三天就換一個地方。這樣一來,不停地換來換去的,蔡先生就暈菜了。開始他還知道是從東平把他拉到了西平,而後就弄不清楚是什麼地方了。出了車門就進監門,出了監門就進車門,那些看守所的情形也都大差不差,牆上都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字樣,管教的臉也都是板著的,看來,終究還是沒有離開平原哪。不過,有一點,蔡先生還是放心的。就這麼頻繁地換地方,蔡先生要吃的花生米卻從來沒有斷過,每隔三天,不管到了什麼地方,準有人會送來一包花生米!想想,蔡先生不由得就笑了。他心裏說,這不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嗎?

半月後,蔡先生吃著吃著,竟然在花生米裏吃出了一個小紙蛋!他小心翼翼地剝開那個紙蛋一看,隻見上邊印著兩條小字:

坦白從寬,牢底坐穿!

抗拒從嚴,頂多半年。

看了,蔡先生忍不住又笑了,他哈哈大笑!

可是,蔡先生絕沒有想到,他的大限時刻就快要到了。

走時,他吃了最後一粒花生米,不過,那粒“花生米”卻是鉛製的!

五、八 哥

蔡先生被抓的消息,是八哥最先打聽到的。

八哥還沒經過這樣的事。八哥一聽就哭了。八哥哭著回到了彎店,給全村人報了信兒。

開初,一聽說蔡先生被抓了,村裏人群情激憤,一個個說:“蔡先生是為了大夥才遭這份罪的。要是沒有蔡先生領頭,就沒有咱彎店的今天!咱們不能看著蔡先生遭罪!”也有人說:“這事得商量商量吧?”這時,村中有一個叫“炒豆”的漢子,當時就炸了!“炒豆”一蹦三尺高,噴著唾沫星子說:“說那些話幹啥?也別說那七八鳥,說那些都沒用!有種的,現在就跟我去要人,咱一村人都去,嗡到縣城,把蔡先生要回來!”眾人也都跟著說:“對!要去,都去。”還有人說:“法不治眾!他就是再厲害,總不會把一村人都繩起來吧?!”“炒豆”脖子一擰,說:“小舅,他敢?!”

就這樣,一村人嚷嚷著,在“炒豆”的鼓動下,朝村口走去。走在最前邊的自然是“炒豆”,到村口時,“炒豆”還順手抄起了一根扁擔!大聲嚷道:“走!都去哇!誰不去是孫子!”跟在他身後的人說:“你拿扁擔幹啥?咱又不是去跟人打架的。”“炒豆”又是脖兒一擰,說:“不打也嚇嚇他!”說著,仍是操著那根扁擔,虎洶洶地走在最前邊。

出了村就是老東坡了。老東坡漫漫的,一坡八裏地。眼前是漫無邊際的秋莊稼,秋莊稼的前邊,仍是秋莊稼,再往前,是一片迷茫的黛青色的霧氣,那霧氣淡淡地在天邊遊蕩著,天就顯得無比的大。人呢,走在坡裏,就顯得小,越走越小。八裏路的一個大漫坡,無遮無攔的,平日裏人一走進去,就有些怵,怵什麼呢?那又是說不清的。天高高的,秋陽當頂,入秋的知了一聲一聲地聒噪,那腳步聲悶塌塌的,走著走著,聲音就亂了。這時,“炒豆”又大喝一聲,說:“走哇,誰不去是孫子!”說了這話後,他低頭一看,腳上的鞋帶開了,就隨手把扁擔遞給了身旁的“買官”,仍氣勢勢地說:“‘買官’,頭前走!我係係鞋帶。”“買官”接了扁擔,就硬著頭領人往前走,走了幾步,他回頭一看,發現“炒豆”仍在那兒蹲著係鞋帶呢。再硬著心走,一走走了半裏地,回頭再看時,已不見“炒豆”的身影……“買官”心一動,就甩開大步往前走,竟越走越快了,待走到一塊玉米地的時候,“買官”大聲說:“尿一泡!”說了,就帶著那根扁擔徑直“哨”進了那塊玉米地……往下,撲撲嗒嗒的,那腳步聲就更亂了。人群三三兩兩的,就像是潰兵一樣。走著走著,就有人說:“這秋老虎就是厲害,薅根甜稈吃吃吧。”說著,也都三三兩兩地散進玉米地裏去了……

八哥一路想著心思。她覺得是她沒把事情辦好,要是省裏的調查組早一天下來,蔡先生也許就不會被人抓了……可她還是一個姑娘呀!凡是能做的她都做了,那些不能做的她也做了,可她還是晚了一步!這麼胡亂想著,八哥眼裏的淚又下來了,八哥覺得很委屈,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省城是那麼大,人又是那麼多,進了省城,就像是掉進了海裏一樣!後來蔡先生帶人先走了,孤孤地留下她一個人,她就成了一塊肉了……這麼想著,就聽見有人在叫她,那人拽了拽她的裙衫,說:“妹子,咱還去嗎?”

八哥回過身來,一看,眼前隻站著秋嫂和順妹。順妹緊緊地依著秋嫂,秋嫂卻望著她,輕聲說:“妹子,咱還去嗎?”

八哥回頭再看,已來到公路沿上了。她有點疑惑地扭著身子轉了一圈,驚詫地問:“人呢?”

秋嫂不語。秋嫂回頭瞥了一眼,說:“妹子,咱還是回去吧。”

八哥一下子驚呆了!一村人,一村人哪,上千口人的彎店,有著那麼多的能人、那麼多的漢子、那麼多的“嘴”,遇上事的時候,走出老東坡的,卻隻有這麼三個弱女子?!

八哥不相信,八哥怎麼也不會相信,會出現這樣的事?!站在公路沿上,八哥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的老東坡,天靜靜,地也靜靜,日影下,坡漫漫,路也蜿蜒,遠處是一片一片的莊稼地,近處有一株株的小草在風中搖曳,村路上仍可看到人的腳印。那就是人的腳印嗎?可周圍卻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那麼,人呢?人都到哪裏去了?!就在剛剛,還是喧嚷嚷的一群……

頓時,八哥心裏升起了一片悲涼!那悲涼一層一層地擠壓在了她的心頭上,變成了一種深深的失望和鄙視!就在這一刹那間,八哥的意識在無形之中升華了,她開始懷疑這塊生她養她的土地,懷疑那些曾經大聲說話的村人們!那懷疑就像是千瘡百孔的大堤一樣,一觸即潰,一下子就衝向了事物的根本所在。此時,她的靈魂高高在上,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這塊母性的土地,那思想像閃電一般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切,村人的麵相像螞蟻一樣,一個個從她的眼前爬過,這其中包括她的父親母親、她的哥哥嫂嫂……這就是人嗎?!那成熟仿佛是在一瞬間完成的,那告別也是撕心裂肺的!到了這時候,八哥已經沒有退路了,她隻有往前走,前邊無論是坑是井,她都將義無反顧地跳下去!這樣做的目的,似乎已經不再為任何人了,而僅僅是為她自己!不然的話,她就跟那些村人一模一樣了,一模一樣!

於是,八哥說:“你們回去吧。我一個人去。”

多麼淒涼,上了公路,就隻剩她一個人了。

女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這時候,在她的心裏,隻有一個“跑”字了。怎麼跑,往哪裏“跑”,這已經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要“跑”,她必須“跑”!“跑”在這裏已經成了一種區別,成了八哥惟一的念想。不然,她就成了村人的同謀,成了她眼中所鄙視的那一群中的一個!

八哥心想,往哪裏去呢?就她一個人,就是去了又有什麼用呢?她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先去打聽一下蔡先生的下落,問問他究竟關在何處,而後,再想法給他送點吃的,這就說明村裏人還沒有死絕,還有人記掛著他呢。於是,八哥就到縣公安局去找了她的一個表哥,蔡先生被抓的消息,就是這位表哥悄悄透給她的。表哥也不是什麼掌權的人,表哥隻是一個在縣公安局做飯的臨時工。聽了她的要求後,表哥麵有難色。表哥說:“八哥,你也知道,我隻是個做飯的。這事我可給你幫不上忙。上次也就是他們吃飯的時候,從嘴裏漏了一句半句,我都告訴你了。”接著,他又小聲說,“聽說他根本就不關在本縣……”八哥聽了,說:“表哥,那我就不難為你了。”

出了縣公安局,八哥又咬著牙進了縣委招待所,她本打算去找一找省調查組的梅局長,可一問,人家卻說梅局長已經走了。於是,八哥站在縣城的十字路口上,躊躇良久,最後又決定去市裏找王華欣。王華欣她多次見過,人家是大幹部,主意多,到了這份上,她覺得隻有去找他了。

到了市裏,天已經黑了。八哥整整跑了一天,連口水都沒顧上喝,可等她趕到時,信訪局已經下班了。八哥是一家一家地問著,摸到了王華欣的家。王華欣住在市醫院家屬院三樓的一個單元裏,敲開門之後,八哥“撲通”一聲,就在王華欣麵前跪下了。不料,王華欣卻很不客氣地說:“幹什麼?這是幹什麼?是上訪的吧?要上訪明天到辦公室去。現在下班了!”

八哥跪在那裏,一怔,抬起頭說:“王書記,你不認識我了?”

王華欣看了她一眼,說:“你是……”

八哥流著淚說:“我是彎店的,叫八哥。”

王華欣拍了拍頭,說:“噢,噢噢。是八哥呀,快起來,快起來。”

八哥沒有起來。八哥仍跪在那裏,說:“王書記,我蔡叔被人抓走了。你救救他吧。”

王華欣安慰她說:“你不要慌。來,來,先坐下,坐下來慢慢說。”

待八哥在沙發上坐下來,王華欣又趕忙給他妻子介紹說:“這是彎店的,鄉下人,是老蔡的侄女……”王華欣的妻子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就扭身到裏間去了。

八哥坐在那裏,又一次求道:“王書記,你救救我叔吧。”

王華欣說:“老蔡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八哥說:“那……我叔啥時能放出來?”

王華欣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說:“你放心,這個事我會管的。”

八哥又說:“我叔啥時能放出來?”

王華欣點上一支煙,吸了兩口,說:“這個嘛,你就交給我吧。我管。我一定管。”

八哥說:“我叔也不是壞人。他隻是……”

王華欣再次點點頭,說:“我知道。”

離開王華欣家的時候,八哥一直在品味那個“管”字,她覺得那個“管”字裏好像還有一點別的東西,有一種叫人不能相信的東西……這時候,八哥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她覺得王的話也未免太簡單了。他說他要管,可他卻沒說他怎麼管。這麼說,她跑了一天,卻隻跑來了一個字。這麼一個字就把她打發了?當八哥走在大街上的時候,那一閃一閃的霓虹燈讓她更為焦躁不安。到了這時,她發現她仍沒有抓住一點可靠的東西,她仍然是什麼也沒有找到,心裏頭仍是空落落的。她覺得她已經“跑”瘋了,一種豁出去的念頭油然而生!那麼,她還能破壞什麼呢?她隻有破壞她自己了。此時此刻,“自己”成了她惟一能抓住的東西。

於是,在當天夜裏,八哥又一次坐火車趕到了省城。就在夜半時分,她又敲開了梅局長的家門。這時梅局長已經睡下了,梅局長問了一聲:“誰?”

她站在門外,猛吸一口氣,說:“我,八哥。”

六、大象無形

就在蔡先生笑的時候,呼國慶也笑了。

呼國慶接到了一個批件。當他看了那個批件後,不由得笑了。

呼國慶覺得,自他任縣委書記以來,隻有這一仗打得最漂亮,可以說是大獲全勝!在這件事上,省報的副總編馮雲山也是幫了大忙的。當那個“內參”通過報社的渠道遞上去之後,中央及省裏的有關領導很快就作了批示,不到半月的時間,批件就下來了。因為是一個製假販假的超億元大案,那口氣是很嚴厲的:要從重、從快、從嚴查處,殺一儆百!

有了這個批件,就如同有了“上方寶劍”,呼國慶就更有信心了。到了這時候,呼國慶就覺得,這個姓蔡的雖然神通廣大,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說到底還是一個農民。至於躲在幕後的王華欣,一直到現在也沒敢露麵嘛!有了這個批件,隻怕他會躲得更遠。呼國慶當然清楚,這一次打假,實質上是跟王華欣的一次公開較量!這一次可以說是打蛇打在七寸上了。一開始他就是十麵埋伏,打了王華欣一個措手不及!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抓緊審那個姓蔡的,讓他吐口。隻要他一開口,王華欣的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

於是,呼國慶馬上給公、檢、法的三長分別打了電話,要他們正確領會中央領導的批件精神,抓緊辦案,特別強調說,包括那些行賄索賄的情況,不管牽涉到誰,都要一一查清……

然而,風向說變就變了。就在呼國慶打電話時,先後又有幾十個電話打到了潁平。在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的口吻,都是一個意思:要從重從快!

隻有蔡先生一個人在鼓裏蒙著。蔡先生的花生米就快要吃完了,蔡先生等著有人給他送花生米來。可是,蔡先生等到的卻是一個人。一天,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開進了東平縣看守所。蔡先生轉來轉去,又回到了東平。就在他回東平的第二天,那個人就到了。蔡先生被看守提了出來,坐在了一個沒有窗戶的屋子裏。接著,門一開,那人進來了。那人在他的麵前坐下來,把一包花生米推到他的麵前,卻久久不說一句話。

蔡先生微微一笑,說:“你來了。”

那人看著他,歎了一口氣,說:“老蔡,我救不了你了。”

蔡先生抬起頭,看了看他,笑了。

那人從兜裏掏出了一個複印件,默然地遞給了蔡先生。蔡先生接過來,細細地看了。而後,蔡先生沉默了。蔡先生坐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

那人說:“老蔡,你要想說什麼,你就說吧。這都怪我,我沒有考慮到這一步。到了這時候,我已無回天之力了。”

蔡先生綿綿地說:“那麼說,上頭已經定了?”

那人點了點頭。

蔡先生想了想,說:“你也知道,我是個殘疾人……要說,這些年……也值了。”

那人說:“老蔡,委屈你了。到了這一步,你決定吧。一切由你決定。”

蔡先生歎道:“那花生米真香啊。”

那人說:“老蔡,你拿主意吧。”

蔡先生說:“我本意是想給彎店做點好事的。可咱沒有做好事的本錢……”

那人說:“我知道。”

蔡先生說:“老婆就不說了,老婆早晚是人家的。我家裏還有一個老娘……”

那人重重地點了點頭。那人說:“還有什麼要求,你盡管說。”

這時,蔡先生淡淡地說:“能見你一麵,我這口氣就咽下了。”過了片刻,蔡先生擺了擺手,說:“走吧。放心,放心吧。”

此後,審訊蔡先生的步伐驟然加快了。蔡先生先是被押回到了縣裏,審了兩場後,又被解到了市裏。審他的人很明確地告訴他,與案情有關的,你可以講,與案情無關的,就不要多講了。蔡先生心裏很清楚,於是,問到什麼的時候,蔡先生就說:“我無話可說。”

又是半月過去了。在這期間,呼國慶曾先後兩次讓公、檢、法的人給他彙報情況,其結果是什麼也沒有得到。那姓蔡的不吐不咬……

很快,蔡先生就被“執行”了。在許田市的辦案曆史上,這是最講效率的一次了。

那一天,許田市萬頭攢動,圍觀的人也特別多。走時,蔡先生特意換了一身幹淨衣服,理了一個寸頭,竟還有了幾分風雅。在臨執行之前,又是一輛黑色轎車開到了刑場上,人們都認得那是市委書記的專車。車門開了,隻見王華欣披著一件風衣從車上走了下來。他從兜裏掏出了一張紙,讓監刑的公安局長看了,而後挺身穿過了百米警戒線,來到了蔡先生的麵前。看見他的時候,蔡先生笑了,蔡先生抬頭望了望已有了十分涼意的秋陽,大聲說:“天氣不錯!”這之後,兩人就站在那裏說了一段話。兩人究竟說了些什麼,就沒有一個人知道了。

再後,槍就響了……

一時,王華欣的行為成了人們街談巷議的話題。緊接著,各種猜測不脛而走。關於兩人到底談了些什麼,僅民間就有許多的版本……但這一次,王華欣卻落下了極好的口碑!人們普遍反映,一個縣級幹部,在這種時候,還敢去看他,這就是條漢子!

蔡先生的屍體是八哥用架子車拉走的。八哥雇了一輛架子車,把蔡先生的屍體收走了。當屍體拉回村時,全村人都圍上來了。可是,村裏卻沒有一個人理八哥,誰也不理她。彎店的人隻要說起來,都說她“髒”,連她的爹娘、哥嫂見了她,也像是見了蒼蠅一樣!安葬了蔡先生之後,八哥就走了。此後,她就再沒有回來……

一個月後,人們才發現,蔡先生的娘已硬在了床上!她的床頭上仍掛著那串虱子,連虱子也早已餓死了!

當呼國慶聽到那些傳聞的時候,他沉默了很久,心裏慢慢地遊出四個字來。那四個字是:

大象無形!

於是,呼國慶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隻聽得“啪!”的一聲,嚇得秘書、幹事們都匆匆擁進來了。隻見呼國慶一臉青紫色,他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