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3)

那年過節時,邱建偉不敢要求回家了,當知青們都回家過年時候,隻有他一個人留在了“知青點”。不料,在年三十的早上,呼天成又專門去看了邱建偉,還給他送去了一籃子紅柿。呼天成說:“建偉,回去吧。回去看看你父母。那事你也別擱在心上,沒啥大不了的。咱村裏窮,也沒啥送你家人,這籃柿子,你給家人帶回去吧。”那時邱建偉說:“呼伯,你……為啥?”呼天成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隻說了一句話:“你敢想。是個人才。”後來,社會上時興推薦上大學時,呼天成又第一個推薦他上了大學……這一樁樁往事給邱建偉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

省報副總編馮雲山,也算是下放到呼家堡的知青。那時,馮雲山身小力薄,眼睛還近視,根本幹不了力氣活。可他有一個特長,看書過目不忘,“老三篇”能倒背如流!呼天成說,這孩兒好記性!於是,呼天成一句話,就讓他到呼家堡的學校裏教學去了。他下鄉三年,在學校裏待了三年,可以說是沒讓他吃一天苦。後來,馮雲山考大學時,呼天成特意批給他三個月假,說回去複習吧。待他考上大學後,呼天成又送給他一張表,那是一張“黨員登記表”。呼天成說:“呼家堡也沒啥送你,這張表,你填填。”後來,馮雲山就是靠著那張表,在畢業時留在了省城的報社( 那一年省報就選了一個人,要求必須是黨員 )。再後來,馮雲山曾多次找呼天成幫忙,評職稱時,他缺“硬件”,呼天成就以呼家堡的名義讚助了三萬元,讓他出了本書,評上了副高職稱;從正處升副廳時,又是呼天成替他說了話……所以,長期以來,馮雲山一喝酒就哭,他覺得他欠呼伯的太多了。可呼天成一次也沒找過他。他總想報答呼天成,可呼天成從不給他機會。所以,凡是牽涉呼家堡的事,他必是一路綠燈!

省銀行行長範炳臣,原來跟呼天成沒有一點瓜葛。他跟呼家堡惟一的聯係是,他轉彎抹角地跟呼家堡有一點親戚關係,說起來也算是呼家堡的外甥。那一年征兵時,他已體檢合格了,就在換軍裝的前一天,他又領著一幫知青跟人打群架,被縣公安局的人抓了。於是,他的家人又轉彎抹角地求到了呼天成頭上。那天下著鵝毛大雪,呼天成聽了,歎一聲說:“這是娃子一輩子的事,我就去一趟吧。”就此,他冒雪連夜趕到了縣城,坐在局長的辦公室裏,口口聲聲說是範炳臣他舅,硬是把他保出來了。待範炳臣從牢裏出來後,他隻看了小夥子一眼,就說,“娃子有膽,我這一趟來得值。”後來,範炳臣在部隊裏參加了中越戰爭,連續立功受獎,一直提到了副師職!他年年回來都要看一看呼天成。當他要求轉業時,一個副師職的幹部竟跑了半個月也沒找到合適的地方,這時候,又是呼天成幫了他。呼天成專門到省裏跑了三趟,硬是讓他留在了省城最難進的部門。他轉業後,先是當了副行長,後又當了行長。所以,範炳臣總是對人說,我一生最關鍵的時刻,靠的都是呼伯呀!

潁平縣縣委書記呼國慶……

市工商局副局長劉海程……

市稅務局局長彭大鵬……

…………

當然,還有許多故事是不便言傳的。那幾乎是呼天成窮其一生積累下的“財富”,也是平原人的生存精髓。

在這裏,給予是一種高超的技藝,也是人生的一種大智慧,在有的時候,那叫“雪中送炭”;在有的時候,那又叫“錦上添花”。這是一個人生的“製高點”,呼天成一直牢牢地掌握著這個“製高點”。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他種出了一個“人場”。

尤其讓人讚歎的是,呼天成的種植是沒有時間性的,那是一種長期的效應。隻要他活一天,這個巨大的人生磁場就會不停地發揮效應。那麼,如果有誰膽敢反對呼天成,哪怕呼天成不吐一個字,也會有人站出來說話!

後來,當老秋成了京城元老之後,曾說過一句話。他說,我這一輩子,最服氣的一個人,就是人家老呼。他說,他比我強,是四十年不倒啊!

三、“呼家麵”

那年,臨近年關時,呼天成確實發愁了。他不是愁過年的問題,他愁的是沒什麼可送。眼看時近年關了,給老秋他們“慰問”點什麼呢?那些年,呼天成一直忙於“新村”的建設,等房子一座一座蓋起來時,村裏已經很空了。過去每逢年裏節裏,他都是要送一點什麼的。今年該送什麼好呢?

就在那個飄著雪花的早晨,呼天成在村子裏轉了一圈之後,心不在焉地走進了磨麵房。那時,呼家堡已有了兩台小鋼磨。時近年關,磨麵房很忙,機器轟轟隆隆地響著。這種小鋼磨磨的麵很粗,號稱“一風吹”。呼天成圍著鋼磨轉了一圈,不經意地看了兩眼,微微地搖了搖頭。當他扭身要走的時候,有意無意說了一句:“這麵能不能磨得再白一點?”

當時,在磨麵房幫助幹活的是剛從部隊回來的複員軍人王炳燦。王炳燦是個能人,他雖然回來時間不長,但他的精明已是眾人皆知了。王炳燦趕忙說:“咋不能?”他接著說:“呼伯,你要多白吧?”

呼天成站住了,說:“這不是‘一風吹’嗎?”

王炳燦說:“是‘一風吹’,不過,我有辦法。”

呼天成笑了,說:“你有啥辦法?”

王炳燦說:“我試了。要想白,多墊兩層細籮,多磨幾遍,要多白有多白。”

呼天成笑了,說:“就這麼簡單?”

王炳燦說:“這就看是誰幹了。我幹,就這麼簡單。”

於是,呼天成說:“那你就給我磨吧,別可惜糧食,要最白的,你給我磨一百斤。”

王炳燦說:“我在書上看了,細麵有三種:75%、65%、50%的。你要哪一種?”

呼天成用讚賞的目光看了看他,說:“那就要50%的吧。要白,要筋道。你給我五斤裝一袋。”

王炳燦馬上說:“我知道了,要小袋。”

呼天成往外走了兩步,又折回身來說:“炳燦,好好幹吧。以後,這一攤就交給你了。”

後來,就是用這種普通的小鋼磨改造後磨出來的細白麵,有一袋送到了當時的省委副書記老秋的家裏,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都是小小不言的。那時全國還都在吃85%麵,即使是省委書記,也還從沒吃過這種像雪一樣白的50%粉( 雖然是“土法上馬” )。就在那年春節,老秋家包餃子用了呼家堡的小袋白麵,那麵的確白,也筋道。老秋吃了大加讚賞。過罷年,剛好省裏進了兩套大型的磨麵設備,那時還是計劃經濟時期,機械設備是由省裏統一調撥的。在分配指標的時候,老秋想到了呼家堡。於是,老秋大筆一揮,就把其中的一套批給了呼家堡。在那個時期,設備批給你或批給他,是沒有分別的,隻要是集體就行。那套設備價值百萬,可呼家堡卻一分錢也沒有花……

當那套設備運到呼家堡的時候,一開始,呼天成也並沒多看重。就覺得磨麵房大了一些而已,可以磨多遍麵了。可是,到了第二年的冬天,村裏的會計的一句話竟把他說愣了。

會計說:“我把數字打出來了。就今年,咱那個磨麵房,錢掙了四十七萬。還餘了十五萬斤麩子。”

呼天成愣住了。他怔怔地說:“多少?你是不是算錯了?”

會計老德說:“沒有錯,四十七萬。”

呼天成又問了一遍:“多少?”

老德說:“四十七萬。”

那時候,四十七萬是一個巨大的數目!連呼天成也沒想到一個磨麵房會掙這麼大的數兒,那不就是“多遍麵”嗎?!然而,能磨“多遍麵”的,在整個潁平縣,他們卻是獨此一家。後來呼天成不再吭聲了,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那麼沉默了很久很久。後來他說:“這個數字,要保密。”

那年冬天,呼天成作出了一個讓人無法想象的決定,那是個大手筆!

就在快到年關的時候,呼天成讓麵粉廠趕製了一萬包小袋( 五斤裝 )精粉,再加上別的禮物,分別派出了七個小組,前去“慰問”那些與呼家堡有關聯的“方方麵麵”。“方方麵麵”在這裏成了一個個人物的代名詞,那是一個由呼天成開列的長長的名單。從縣城到市裏,從省城到北京,這是一次耗費巨資的“慰問”。呼天成把這次行動叫做“千裏送鵝毛”。在整個呼家堡,除了老德之外,沒有一個人知道,呼家堡收入的第一筆巨款——四十七萬,有一大半“千裏送鵝毛”了!

那一年,呼家堡人並沒有分紅。春節時,呼家堡人吃的仍然是85%麵包成的餃子,連呼天成也不例外。

不過,就在“千裏送鵝毛”之後,村裏的會計老德光榮地退休了。從此,“鐵算盤”老德成了菜地裏的一名菜農,幹的是輕活。

應該說,呼天成是無心插柳。他看重的是“人場”,他要種植的是一個有放射性的聲音。在那七年時間裏,他幾乎是年年進行如此的“慰問”。可他沒有想到的是,在無意之間,他做了一個天大的“廣告”!在一些有“身份”的家庭裏,“呼家麵”這個名稱不脛而走!

“呼家麵”這個品牌,是從人們的口頭走向市場的。它先是悄悄地在一些“體麵”的人家流行,而後才走向社會的。這種小袋裝的麵粉,在一個時期裏,成了高貴和體麵的象征。後來,當整個社會全麵走向商品經濟時,那種小袋食品的方便快捷,已成了所有食品行業爭相模仿的一種包裝。

三年後,當呼天成決定更換麵粉廠的設備時,他所培植的“人場”發揮了極大的效用。那時候,買進口設備是需要上頭一層一層來批的,那些“批文”需要過一道道關卡,蓋無數個公章。在城市裏,有很多單位為了跑“批文”整年住在北京,一兩年也不一定能跑下來。可呼家堡要的這套進口的麵粉設備,“批文”全部跑下來,卻僅用了三十七天!

應該說,一個人的大氣是由時光和閱曆來熏染的,而一個人的豪氣卻是由物質來鋪墊的。當呼家堡的年收益超過千萬時,呼天成那些像樹棍一樣的字跡就成了無往而不勝的“金字招牌”,成了一道道萬金難買的“手諭”。在這方麵,呼天成是從不惜乎錢的。他說,錢算龜孫!

然而,呼天成最為高明的一點,是從來不搞“個人行為”。他是從不送禮的。在呼天成的字典裏從沒有“送禮”這兩個字。在這一點上,呼天成可以說是獨樹一幟。在所有的場合,在所有的交往中,他嘴裏從來都說:呼家堡不搞那一套!可呼天成又是最看重情義的。在呼天成的字典裏裝滿了“慰問”、“探望”、“支援”、“讚助”、“獎勵”等字眼。這些字眼使他日見大度,也使他的行動蒙上了一層高尚的輕紗,成了一種組織上的正當行為。

一九八一年,當“呼家麵”正式進入省城的時候,呼天成也就打了一個電話。呼天成在電話裏對省委組織部幹部處處長邱建偉說:“建偉呀,咱家鄉的麵運到省裏了,你嚐嚐吧。”邱建偉心領神會,馬上對著電話說:“呼伯,您放心吧。”而後,他先後打了一連串的電話,致使“呼家麵”長驅直入,一路綠燈,優先進入了省城的市場。省報副總編馮雲山聽說後,免費給呼家堡策劃了一個活廣告,叫做“今年流行‘呼家麵’”!省銀行行長範炳臣更是不遺餘力……連銀行係統辦的年貨裏也有一份是“呼家麵”。

一九八二年,當“呼家麵”初次進入北京市場時,雖然通過了一道道關卡,最後還是陷在了一個食品公司的經理手裏。

北京太大了,縱是中央部委的領導,也無法去直接指揮一個食品公司的小經理。那一次,是王炳燦帶車進京的,他一共拉去了五輛卡車的麵粉,全陷在那兒了。就是那個姓吳的經理,死活不接受!那是呼天成在商品領域裏打的第一個敗仗。呼家堡生產的麵粉長途跋涉運到了北京,原是姓黃的經理答應的,現在換了吳經理,人家一句話,就不要了!當時,前去接洽的麵粉廠銷售廠長王炳燦又先後跑了十幾家食品公司,結果是沒有一家願意要的。五輛車呀!那會兒王炳燦簡直愁壞了,當他路過天安門的時候,竟然突發奇想,跑到廣場上大哭了一場!到了最後,他那有名的“鐵嘴”都磨破了,還是沒有把麵粉推銷出去。最後,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就連夜給呼天成打了電話。呼天成一聽,也坐不住了,他說:“我去一趟,見見這個吳經理。”

於是,呼天成連夜趕到了北京。第二天,當呼天成見到吳經理時,吳經理說:“我很忙,隻能給你三分鍾的時間。”呼天成就馬上說:“那好,吳經理,咱就長話短說。這樣吧。這些麵,我們不要了,白送給你們行不行?”吳經理一聽,愣了,說:“什麼,什麼,白送?”呼天成說:“這麼遠的路,我們既然拉來了,也沒法再往回運了。這些麵粉,算我們白送的,你們試試嘛,看看呼家堡的麵粉到底咋樣。”吳經理愣了一會兒,冷冷地說:“這不是浪費嗎?不合適吧?再說,我們也很忙啊……”呼天成說:“我知道你忙……”吳經理打斷他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可是首都。你說你白送,我們就能要了?”呼天成看著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氣,說:“是這樣。我看公司裏業務多,的確很忙。經理們連輛車都沒有,每天騎車上下班,很辛苦啊。咱工農是一家,麵我們不要了,另外,咱呼家堡再‘支援’你們一輛車。這幾天,來來往往的,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算是補償吧。”

吳經理不經意地看了呼天成一眼。那會兒是冬天,呼天成臉黑黑的,上身穿著黑布棉襖,下身是黑棉褲,腳下是圓口布鞋,顯得土裏土氣的,竟然說要“支援”他們一輛車?他覺得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當時,吳經理差一點笑出聲來。於是,他就用打發人的語氣說:“好,好,就這樣,就這樣吧。你們要是真不要了,就卸下來吧,我讓他們試一下。”不料,呼天成又說:“我現在就給你寫張‘條子’,三天後,你派人去提車吧。”於是,呼天成當即就給吳經理寫了一張便條,放在了辦公桌上。而後,他站起就走了。

吳經理遲疑了片刻,伸手把那張“條子”拿起來看了看,隻見那字寫得歪歪斜斜、枝裏八杈的,根本就像是一場玩笑。於是,吳經理笑著搖了搖頭,順手把那張“條子”團成蛋,扔到一邊去了。

三天後,當吳經理又指著那個團成蛋的“條子”給人當笑話講的時候,一輛嶄新的“桑塔納”轎車已開到了公司的門口!

後來,“呼家麵”就成了第一個打入北京市場的外省麵粉。

那位坐上了桑塔納轎車的吳經理,曾不止一次地對人說:“老呼隻要寫個字,那就是手諭呀!”

四、魚和餌

“呼家麵”後來能夠成為係列化的產品,主要是得力於一個人。

這個人是呼天成專程從省裏請來的。

此人姓董,名叫董學林,是省糧食學院的一個教授,研究生物的。人們都稱他董教授。董教授是個瘦高個,細眯眼,長著一個紅紅的蒜頭鼻子,戴著一副細腿兒的破眼鏡。這位董教授是南方人,說話蠻聲蠻氣的,家裏日子過得並不富裕,派頭卻很大。當呼天成第一次上門請他的時候,他一口就回絕了,說:“呼家堡是個什麼地方?那是搞生物科學的地方嗎?開玩笑!”第二次,是邱建偉陪著呼天成一塊去的,還帶上了省委領導的信,於是,董教授就顯得客氣多了。他連聲說:“邱處長來了,還有什麼可說的,我去!”但一談到具體事的時候,他還是扭扭捏捏地說:“這個,這個嘛。按規定,院裏是要收費的。”呼天成笑了,他說:“可以,可以。”接著,董教授又說:“我個人倒沒什麼。院裏呢,是要按鍾頭收費的,就像上課一樣。”邱建偉笑著說:“老董,你放心。院裏我打招呼。”呼天成也說:“放心吧,呼家堡是不會虧你的。”

於是,這位董教授就到呼家堡來了。

剛來的時候,董教授非常固執,從來不允許有人反駁他的意見。他總是用手攏著頭上那些不很多的頭發,頭搖搖的,這裏看不順眼,那裏也看不順眼,到處發表見解,總是說,這個,這個嘛,你們應該這樣,你們應該那樣……他一說,人們就得照他的意見改,弄得村幹部一時無所適從。

有人找了呼天成,呼天成說:“他說什麼,你們就聽什麼。”

可就是這位董教授,在他住下的第三天,就貿然誇下海口,說要把他的一種食品保鮮技術引到呼家堡來,使呼家堡的收入翻三番!他說,這很簡單嘛。可就是這個“很簡單嘛”的問題,光建實驗室就花掉了呼家堡一百萬!

可是,呼天成還是一句話:照他說的辦!

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在他的一再堅持下,需要購買的機器設備也已經到位了( 那可是一筆巨款啊 ),然而,董教授說的那個“很簡單”的問題卻仍然在“驢蛋上”懸著。就是說他那個“很簡單嘛”的問題,一直沒有解決。誰都知道,如果這個問題不能解決的話,呼家堡早先為實驗室投入的一百萬,也就算是白花了……

那是三個月之後的一天下午,這位總是昂著頭的董教授,卻突然把頭低下去了。他先是去廁所裏尿了一泡,嘴裏嘟噥說:“小便一下,也要跑這麼遠,太不像話!”接著,他轉過身去,猛地把那些用於生物培養實驗的罐罐通通掃在了地上,屋子裏頓時傳出了一片劈裏啪啦的破碎聲!他先是亂發了一頓脾氣,接著,像瘋了一樣,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走動著,最後,他突然一甩手,煩躁不安地說:“我搞不成,我搞不成了!我走,我走!”說著,站起就要走。

這時,陪著他的兩個年輕人嚇壞了!趕忙去請示呼天成。呼天成匆匆來到了老董的實驗室。

呼天成看了他一眼,說:“老董,聽說你要走?”

董教授不好意思地說:“老呼,我沒給你搞成,我走吧。反正到現在,我還沒拿呼家堡一分錢,這些天,就算我白盡義務了,我給你白盡義務了。”

呼天成看看他,突然笑了。他笑著說:“這話說到哪兒去了?你是我請來的,是給咱呼家堡幫忙的。就是搞不成,我也不會怪你。你不要慌嘛。”

董教授歎了口氣,撓了撓頭,很沮喪地說:“我還是走吧。看起來,我沒這個本事。我是真沒這個本事嘍……”

呼天成說:“這玩意不好弄是真的,不能說你沒這個本事。這樣吧,你不要慌,再休息兩天,玩一玩再走。”

董教授急躁地說:“我走。我還是走吧。我一天也不在這兒待了!”

呼天成默默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問:“家裏,還有什麼事嗎?”

這時,董教授勾下頭去,嚅嚅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這個,這個……沒什麼,也沒什麼。不過,老呼,不瞞你說,院裏快要分房了。我人在外邊,這個,這個嘛……”

呼天成想了一會兒,點點頭說:“老董,出來這麼多天了,既然你執意要回去看看,就回去看看吧。”說著,呼天成扭過頭來,低聲對會計吩咐了幾句,會計匆匆去了。不到一會兒工夫,會計拿來了一遝子錢。

呼天成說:“老董啊,你在呼家堡這些天,確實不容易,這一萬塊錢,就算是呼家堡對你的慰問吧。”

那一萬塊錢就放在老董的眼前,老董沒想到呼天成會給他錢。一時,董教授臉紅了,顯得十分尷尬。他紅著臉諾諾地說:“這這、不大好吧?不是、不是說好的……五、五千嗎?再說,我、我、我……也沒搞成什麼。”

呼天成拍拍他,說:“拿著吧,錢不多,是個意思。雖然沒搞成,呼家堡也不會忘了你的。我看這樣吧,今天晚上,咱們嘮嘮,明天,我派個車把你送回去。房子是大事,你回去也是對的。”

當天晚上,呼天成吩咐人搞了一些小菜,打了一瓶茅台酒,兩人邊喝邊聊。董教授心裏實在是有些慚愧,那頭就再也昂不起來了,話說得也沒有底氣。他說:“老呼啊,你看,這這這沒搞成……對不住你啊。”呼天成說:“董教授,話不能這樣說,你能來呼家堡,這就已經很夠意思了。日子還長著呢,來,我敬你一杯。”董教授心裏不痛快,自然是一喝就多了,喝著喝著董教授就醉了。喝醉了酒的老董哭著說:“老呼,你不知道吧?我是右派呀。就為這個項目,說我反對‘米丘林’,我成了右派。我勞動改造了二十多年。那時候,誰也沒把我當個人。管教說,蹲下。我就得蹲那兒。管教說,跪下。我就得跪那兒。我還趴在地上學過狗叫……現在平反了,我是啥也不會了。手裏也就這一個項目。這個項目要是搞不成,我老虧呀!”說著,人醉成了一攤泥,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