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怒起來,跪在席子上說:“舅舅說我是賊為什麼不搜我的懷?”
“那怎麼成?搜你舅娘已經很不對了。”
女孩大發雷霆,尖叫道:“有什麼對不對的!既然都是賊,捉住了有的搜,有的不搜,真是豈有此理!”說著她一把把胸襟扯開。王安看到她的胸上也有七點紅痣,和他老婆的毫無二致。他因此大吃一驚,兩眼發直,然後他才看到她懷裏藏了一串珠子。肯定是皇上遺失的,他連忙去抓她的足踝已經遲了,堂屋裏就如起了一陣風,女孩一晃就不見了。
女孩走後,王安想了很久,他忽然徹底揭穿了這個謎。有兩點是他以前沒有想到的,第一是那女孩和王安的老婆很熟,王安可以想像他老婆在荒坊裏很寂寞,如果有一個女孩來做伴她就會把什麼都說出來。還有第二點,就是這女孩一直在偷東西。按照規律,地方上出了大案公差領命破案時,總要收家屬為質。她想用這種方法把王安的老婆攆走,所以這兩年長安城裏的大竊案層出不窮。不過王安在衙門裏不屬於機智幹練那一類,所以總也捉不到他老婆頭上來。直到她偷到皇帝頭上,方才得逞。想明了這兩點,王安覺得這案子他已經諳然於胸。他對追回手串又有了信心。他在燈裏注入新油,在燈下正襟危坐。他知道那女孩一定會回來的。
她果然回來了,坐在王安麵前吐舌頭做鬼臉。王安視若不見,板著臉說:
“甥女兒,你別擠眉弄眼,這不好看。我問你,你胸上的紅點是天生的嗎?”
女孩一聽,小臉登時發青。王安又說:“你舅娘對你多好,連奶都給你看,可是你卻累得她坐牢,你不覺得可恥嗎?“
女孩的臉又恢複了原狀,她說:“有什麼可恥的?我早就想送她進牢房。我聽舅娘說,上次舅舅勒死一個賊就在佛前懺悔,發誓道今生再不捉賊,伸左手砍左手,伸右手砍右手。可是你卻一連捉了我三次,怎麼也不知道羞恥?還不把手砍下來!”
王安臉紅了一下說:“這也沒什麼可恥的,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手也不一定要砍。”然後他覺得這樣不足以啟迪女孩的羞恥心,就說:
“甥女兒,你胡鬧得夠了,又偷東西,又點假痣,還把贓物揣在懷裏,這全是學你舅娘的舊樣。這種小孩子的把戲,你還要耍多久?”
“舅舅既然說我是小孩子,那我就把這戲耍到底。”
王安為之語塞。那女孩又說:“其實我並不是小孩子,舅舅伸手捉了我,我就是不折不扣的女賊,你該用對待女賊的態度對我。”
王安苦笑著說:“舅娘是個苦命人。十年前舅舅無禮強暴了她,到今天她對我還是又抓又咬。這是舅舅的孽債,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還清。甥女兒,我們不能讓舅娘再受苦,否則舅舅的孽債就更深重了!”
“呸!她算什麼苦命人?你這話隻好去騙鬼!”
女孩說,王安的老婆是什麼樣的人,她比王安還清楚。白天來看時,王安的老婆蓬頭垢麵音嗓粗啞,顯得醜陋不堪。她用男低音說話。說到王安,她說他是一群豬崽子中最下賤的一隻。十年前他用鐵鏈子勒著脖子把她強奸了,她說王安的身體毛茸茸的,好像隻大猴子。在夜裏,因為夫妻的名分和女性的弱點,讓他占有了她的肉體。白天想起來,就如喉嚨裏含了活泥鰍一樣惡心,她真恨不得把王安吃掉,以解心頭沉鬱十年的怒氣。然後她給女孩看她指甲上的血跡,說她剛把王安抓得落荒而逃。這時她哈哈大笑,就如墳地上的貓頭鷹,她還直言不諱地承認自己是母夜叉,被王安強奸之後,除嫁他別無選擇,就如被裝進籠子的瘋狗,她隻有啃鐵條消磨時光。
晚上遠看王安的老婆,就發現一切都很不同。她在鏡前梳妝著衣,等待王安回來。那時她肩上披著的長發沒有一絲散亂,身上穿著錦絲的長袍,用香草熏過,沒有一個汙點,一個皺褶。她臉上掛著恬靜的微笑,用柔和的女中音說話。說王安是公差中的佼佼者,她曾是賊中的佼佼者。最出色的賊一定會愛最出色的公差,就如美麗的死囚會愛英俊的劊子手。那時候她顯得又溫柔又幸福,又成熟又完美,高大而且豐滿。女孩痛恨她佛一樣的豐肩,天女一般的寬臀,看到她像大理石雕成的手和修長的雙腿,女孩真恨不得死了才好。
她說到王安對她的冒犯,有和白天很不同的說法,她說當鎖鏈忽然套到她頸上時,在最初的驚慌之後,她又感到一絲甜蜜,這種甜蜜混在鐵鏈的殘酷之中。王安鎖住她以後,猶豫了很久,這使她想到自己有多麼美,然後他牽著她到嫩黃的柳林裏去,她隱隱知道要出什麼事。那時她跟著鐵鏈走去,腳步蹣跚,有時想喊,可始終沒有喊出來。
強暴來臨時,她拚命抗拒過,然後又像水一樣順從。她不記得失去貞操的痛苦,卻記得初春上午林梢的迷霧,柳條低垂下來,她的衣服被雪泥弄得一塌糊塗,隻好穿上王安的外衣,踏著林蔭處半融的殘雪回家去,做他的妻子。
王安的妻子梳妝已畢,敞開胸襟,給女孩看她胸上的痣。她說月夜裏,王安把嘴唇深深印在這些痣上。女孩妒火中燒,恨不得把那潔白的乳房和鮮紅的痣都用燒紅的烙鐵毀掉。她束緊腰帶,又用布帶在臀下係緊,布料下顯出她的曲線。她說到王安會用溫柔的手把這些結解開,禁不住心花怒放。
她還說王安的身體,寬闊胸膛,濃重的體毛和鐵一樣的肌肉,王安就如航行於江海上的航船,有寬闊的船頭,厚重的船尾。在兩情相悅的時候,她用身體載起這隻巨舟,她是水,乳白色的,月光一樣的水。所有的女人都是水,但是以前她並不知道。她是獨腳賊,沒有人告訴她,直到王安這條船升起風帆駛入她的水域。說到這裏時,她身上浮起思念丈夫的肉香。女孩聞聽這種味兒,恨不得把這嬌滴滴、香噴噴的騷娘們兒一刀捅死,以泄心頭之恨。
女孩說,她不相信男女之間隻有幹那種醜事才能相愛,尤其是像王安這種偉大的男人。試過王安以後,她更加相信,他是被那娘們兒的騷性誘惑了,說完這些話,她就從屋裏出去,並沒有說怎樣她才能把手串交還。
又過了三天,皇帝對公差尋回手串的能力失去了信心,他下詔說赦免竊珠賊一切罪責。如果賊肯把手串交還,他還要以爵位和國庫中的珍寶相贈,他還答應給那人以宮中的美女或禁衛軍中的美丈夫。這通詔書一下,長安朝野震動,以為皇帝是瘋了。
隻有王安認為皇帝真正聖明。王安相信,任何丟失的東西都可以尋回,捉不到賊,就要用賊想要,或更想要的東西交換。他雖然對這一點深信不疑,可還是想不出怎麼才能使那女孩把手串交回來。中午時他坐在家裏凝神苦思,下意識地用指頭去挖席子,不知不覺把席子摳出一個大洞。
那時屋外天氣很熱,陽光把蟬都曬暈了,以致鬼方坊裏萬籟無聲。可是王安屋裏是一片涼爽的綠蔭,空氣裏彌漫著夾竹桃的苦味,草葉的芳香,還有幹槐花最後的甜香味。他家裏擺滿了瓶瓶罐罐,裏麵插著各種各樣的綠枝。一旦露出幹枯的跡象,女孩就把舊枝條拿出去用新的枝條來代替。現在屋裏的樹枝、灌木和草葉全是一片新綠。她心滿意足,就伏在窗前的席子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