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兩個兒媳見婆婆這般模樣,不敢弄出響動,坐在那裏隻用眼睛說話。這時候,王楨懷裏四歲的兒子李帆醒了,她擔心兒子鬧騰,忙站起來走到門口,交給丫鬟說:“帶少爺花園玩去,長著眼色,別磕了碰了的!”丫鬟領悟,用力點點頭,來不及說話,快速將醒來的李帆抱走了。

樓下安靜,樓上的說笑卻是熱烈,那些爽朗的笑聲順著樓道滾落下來,弄得客廳越發空蕩寂靜。這當中自然是李牧濤的嗓門最大,略帶了些沙啞,像一門鐵砂炮。

葉禾和王楨看到秦夫人幾次皺眉頭,知道婆婆嫌吵了,可婆婆畢竟還閉著眼睛,她們也就不好說什麼話,隻是朝樓頂瞥幾眼,釋放一些無濟於事的怨恨。

終於,秦夫人忍不住睜開眼睛,說:“你們聽聽老三,要把屋頂震塌了。”

聽到婆婆說話了,兩個兒媳婦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王楨覺得這個時候,該替自家老爺說幾句話了,就說:“阿姆,他就一副破鑼嗓子,讓他小聲小氣說話,能憋死他。二阿嫂,你別笑,要讓你家二阿哥這麼說話,喉嚨也疼煞了。”

葉禾仍舊笑,說:“三阿妹,我笑笑都不行嗎?看你護孩子一樣護著他!”

正說著,在孔雀亭花園裏玩耍的孩子,呼啦啦跑進大客廳,像一群驚散的鳥兒,毫無章法地飛奔著。這裏麵最大的孩子是李牧水的二兒子李寧,已經十四歲了,然後是李牧漁的兒子李波,李牧濤的長子李風,最小的是李牧陽的兒子李闊,才六歲,在姐姐李灣的帶領下,像一隻鴨子似的跟在後麵。

葉禾和王楨慌忙張開雙臂,分別攔住孩子們,責怪道:“喲喲,小祖宗哎,沒見阿娘在打瞌睡?”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對奶奶秦夫人叫喊:“太婆,來了好多兵,拿著槍!”

王楨張嘴就說:“兵怕啥?又不是沒見兵,吃人嗎……”

話音未落,打頭的兵已經進屋,自然聽清了王楨的話,於是歪頭瞅著王楨,那神態仿佛說,吃了你,還能硌掉我的牙?後麵的幾個清兵魚貫而入,習慣地端著槍,對準屋裏的幾位太太,頗有幾分警惕性。

看這情形,秦夫人略有吃驚,明白要發生事情,卻並不驚慌,笑了說:“喲,來客人啦,二太太、三太太,愣著幹啥?給客人看茶。”

王楨瞥了阿姆一眼,見阿姆麵色自若,也就定了心,低頭要去端茶,被隨後進來的一個兵推了一把,略有趔趄地退到一邊。

“閑雜人等,閃開!”

從來人的氣勢和著裝看去,應當是個首領。王楨雖然生於權貴之家,可從小受母親傳統教育,膽子比較小,此時站在那裏恐懼地看著秦夫人。

葉禾沉不住氣了,衝首領怒斥:“怎麼不打招呼就進屋了?沒規矩,出去!”

幾條槍同時指向葉禾,將她夾在當中不能動彈。葉禾驚住了,也轉頭去看秦夫人。這些兵們粗魯的舉動,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她心裏有些慌了,用眼神請求秦夫人解救。在兒媳婦們眼中,秦夫人是一棵飽經滄桑的古槐樹,可以給她們遮風擋雨。

秦夫人收起笑容:“這麼說,不是客人了?把槍收起來,別嚇著了孩子們。”

她的聲音不大,聽起來卻很有分量。秦夫人嫁到李家四十多年,這種陣勢還是第一次遭遇,很不尋常,腦子裏就極快地琢磨這些兵的來由。想來想去,覺得李家沒有什麼事情值得清兵大動幹戈的。她緩緩站起來,撫摸孫子李寧的頭,讓他帶著弟弟們外麵玩去,別在這裏礙手礙腳的。然後又轉了頭問首領,來李家有什麼公務要做。首領大概被秦夫人的氣質和從容所震懾,斜著眼睛打量她,心裏猜想麵前的老太太,是李家的什麼人物。

樓下這麼大的動靜,樓上卻毫無察覺,李牧濤鐵砂炮一般的嗓門仍舊在說笑。首領朝樓上努嘴,幾個兵丁就探著腰朝樓梯走去。秦夫人心裏一緊,這些清兵顯然是奔她的兒子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