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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被外來清兵圍困,自然是一件大事,大門外看熱鬧的人群中,早有腿快的人飛奔到小浹江清兵營部,把那裏的情形報告給清兵上士,他是這裏的最高長官。上士就有些惱火,畢竟小浹江是自己守備的區域,別說你寧波府了,即便是浙江府清兵到此執行公務,也總要跟他過個麵。況且李家也是小浹江的臉麵,打了李家的耳光,就等於打了小浹江人的耳光,就等於打了他上士的耳光。這是萬萬不行的。
上士立即帶了十幾個兵卒,旋風一般趕來。看到李家門前聚集的鄉人,上士走路的姿勢特別誇張,兩隻胳膊向外扒拉著,那樣子像是在水中遊動的鴨子。他要走給小浹江人看看,小浹江是他上士說了算,誰也不準在小浹江這塊地盤上耍威風。
門前就有人喊:“快看,看呀,上士生氣了的!”
在小浹江很少有事情能讓上士生氣的,上士生了氣,也算是一件大事了。
眾人注視著上士和兵卒氣勢如虹地走到李家門前,卻被把守在那裏的寧波府清兵攔阻了。上士真的生氣了,一把推開清兵,說要見他們的長官。守門的清兵還算客氣,隨即帶著上士走進李家大院。人群中就爆發出一陣喝彩,覺得上士真是給小浹江人爭麵子,居然把守門的寧波府清兵推了個趔趄,估計見了他們的長官,也不會給他們留情麵。
有人當即從李家門前堆積的野花中,揀拾了幾束豔麗的,預備上士出來的時候獻上去。很多人反複搓著手,憋著勁兒要在上士出來的時候,響亮地拍打手掌。
工夫不大,上士出來了,弓腰走得很匆忙,跟在後麵的兵卒一溜小跑,稀裏嘩啦不成樣子。門前的鄉人正準備獻花,覺得上士神情不對,樣子像縮水了的絲瓜,腦袋耷拉下去。於是都愣在那裏,聽上士有什麼話要說。
上士對眾人揮了揮手說:“都回吧,沒什麼好看的。”
一個手握鮮花的人終於走上前,把鮮花獻給上士說:“跟他們怎麼交涉的?讓他們現在就滾!”
上士推開鮮花說:“都回吧,寧波府的公務,任何人不得阻攔。”上士說著離開李家門前,走了幾十米遠,又想起自己的職責,於是回頭瞪了眼睛朝眾人喊:“誰要是妨礙公務,別怪我不客氣!”
雖然眾人不知道上士跟裏麵的清兵如何交涉的,但從眼前的情勢不難看出,上士碰了堅硬的牆壁,被彈了回來。
他的麵色被撞得青灰。
上士的確是碰了壁,而且碰得很重。清兵們從樓上把喝茶的人帶到樓下客廳,就點名把李牧漁和李牧濤提到一邊,搜了他們的身。寧波府清兵的長官是一名協參領,職銜不算大,手中卻握著浙江府總督的手諭。上士見到協參領,還沒等他說完客氣話,協參領就把手諭亮給他看了,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可以走了。”
上士愣了愣,本來他知道眼前的事情不該自己再摻和了,可協參領生硬的話,又讓他覺得別扭,覺得自己就這樣走開,似乎缺了點什麼,於是就使勁兒拽了拽協參領,很善意地提醒他,李家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親家是剛剛去世兩年的朝內重臣王泰恩,李家老四是江蘇鹽局的總辦,大清正四品官員,因此行事一定要謹慎。上士還特意把身邊兩位太太指給協參領看,說這位就是王泰恩的女兒……協參領嫌上士多事,不等他囉嗦完,突然拔槍對準他的腦袋,一言不發地怒視著他。上士額頭便有細碎的汗珠冒出來,連忙倒退著走出屋子,不敢多言半個字。
其實協參領的舉動是做給李牧濤幾個人看的,上士進屋的時候,李牧濤正扯著大嗓門跟協參領較勁兒。清兵去了樓上客廳,讓幾位貴客受了驚嚇,惹惱了李牧濤。這位曾經的上海青幫大佬才三十五歲,正是力氣充沛的時候,性格中有幾分綠林好漢的魯莽,發威的時候甩一下胳膊能掄倒三四個人。如果不是二阿哥李牧漁勸阻,脾氣暴躁的李牧濤,就會給協參領個大嘴巴。
活該上士倒黴,協參領正需要抬高自己身份的時候,他就冒冒失失進來了,恰好充當了協參領的靶子。
李牧濤自然看出協參領的用意,衝著協參領撇了撇嘴角。很蔑視。
“想耍威風,你找錯了地方,給我滾遠點兒!”
秦夫人已經明白清兵闖入家中的意圖了,他們是要搜查奸黨逆賊,這罪名是可以滿門抄斬的,不敢胡鬧。她訓斥了李牧濤,給協參領彎腰施禮,說既然定罪奸黨逆賊,總要有個出處。李家世代忠良,中法之戰、中俄之戰,李家挺身而出,竭力支援國家抵禦外侮,每逢天災,又總是傾其財力,惠澤一方,從沒有做出傷害國家之事。秦夫人說話後,在場客人紛紛附和,曆數李家愛國愛家的壯舉。
協參領淡淡地說:“這些事情跟我無關,我隻是奉命行事。”
老四李牧陽是官場上走動的人物,這時候自然要站出來了,他走到協參領麵前,問道:“你總要說出個理由,為什麼搜查我們?”
協參領說:“有人告發你們加入同盟會,密謀造反,是理由吧?”
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目光很迷茫,似乎從來沒聽說過“同盟會”一詞。到後來,老二李牧漁就對協參領苦笑了,說有人告發算不得理由,我要說你殺了人,就一定是殺了人嗎?無憑無據呀。協參領也不做解釋了,對清兵一揮手,清兵即刻開始搜查,樓上樓下翻箱倒櫃,好一個折騰。秦夫人聽著乒乒乓乓的聲響,一直皺緊眉頭。
她不發話,幾個兒子盡管一臉憤怒,也隻能忍耐著。
外麵傳來吵嚷聲,李家的下人們聞訊趕來,圍攏在秦夫人門外,一個個都很恐懼。壓抑的氣氛籠罩了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