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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在小浹江的李牧月,把接待李牧陽一家,當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操辦,在他眼裏,李牧陽就代表了秦夫人,因此他邀請了當地很多親朋好友,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這讓在上海鬱悶的李牧陽,得到了極大的安慰。他的一對兒女,就更不用說了,幾乎每天都是在親友的懷裏打發時光的。平日裏不太愛說話的李灣,也終於露出燦爛的笑容,跟小浹江的同齡孩子瘋成了一團。
李牧月得知李牧陽的困境後,覺得可笑。他說這算什麼鳥事?也值得你鬱悶,你聽我的四阿哥,幹脆留在老家,跟我一樣逍遙地過日子。
這些日子,李牧月一直在琢磨辭去小浹江民政長一職,當初他隻是因為一時的熱血,想證明自己也算是個人物,於是參加了“新浙江同誌會”,並帶領大家推翻了小浹江縣衙,但他很快就發現,官場實在不好玩,現實並非他想的那麼美好,官員貪腐成風,因為權力相互爭鬥,完全失去了民主信仰。他說:“這個狗屁民政長,我是不想幹了!”
李牧陽一愣,忙安慰李牧月,千萬不要意氣用事,畢竟還是一方諸侯,可以為百姓多辦些實事。李牧月搖頭,說現在想辦點實事太難了,我又不想跟那些人同流合汙,趁早離開算了,還過我先前的神仙日子。
李牧陽在小浹江住了半個月,在李牧月的陪伴下,日子過得清靜悠閑,慢慢習慣了這種生活。這其間,上士幾乎天天陪同在李牧陽身邊。上士跟隨李牧濤攻打南京之後,並沒有眷戀上海的生活,又回到了小浹江,李牧月依舊讓他在警察大隊謀了一份好差事。自從參加了南京大戰,上士在小浹江就成了大英雄。在當地的各色人物中,能夠經曆槍林彈雨的人畢竟不多,上士的這份經曆給了他不少榮耀,他已經無數次給身邊的人講述南京大戰的精彩,講到最後,他自己都覺得像一個夢。
正當李牧陽玩得開心時,李牧漁派人去小浹江告知李牧陽,速速返回上海。李牧陽心裏疑惑,什麼事情催得這麼急?在上海的時候,想見一眼李牧漁都很難,更何況臨走的時候,他們兄弟三個還鬧了矛盾,這個時候怎麼想起他了?
李牧陽急忙打開李牧漁的書信,這才知道上海出大事了。南京國會第一次選舉,國民黨得到了最多的席位,按照規定,應當由國民黨理事長宋教仁出任內閣總理,然而宋教仁卻在上海被刺身亡,很多人斷定暗殺的背後有袁世凱的影子。上海政壇風雲再起,革命黨急需團結一致,共同對付袁世凱的篡權陰謀。在李牧漁和李牧濤的運作下,上海總都督陳其美給了李牧陽一個差事,讓他出任上海吳淞民政長。也算是一個不錯的差事。李牧陽頓時精神振奮,讓太太陳菊收拾行李,盡快啟程回滬。
陳菊有些猶豫,覺得眼下混亂的局勢,李牧陽出任這個民政長,未必是件好事,倒不如養好身子,跟著大阿哥李牧水做些生意。大阿哥已經說了,等到李牧陽從小浹江回去後,就讓李牧陽去他的船運公司做事。
不過,陳菊看到李牧陽那股興奮勁兒,又不好掃了他的興致。思慮再三,她就悄悄去了李牧月那裏,請李牧月出麵勸導李牧陽。
她對李牧月說:“阿弟,我看現在局勢混亂,牧陽這種人不適合再去官場做事了,他經受了一次打擊,如果再遇到什麼溝溝坎坎,就撐不住了,倒不如清閑在家,過些時日再說,如果局勢平穩,風調雨順,我也不反對他出去露露臉麵。”
李牧月很驚詫陳菊的話,他沒想到一個婦道人家能有這種眼光,心中大為讚賞。於是他頻頻點頭,說:“四阿嫂的話,我理解,四阿哥身體剛剛恢複元氣,這陣子應該待在家裏靜養。別說他了,我是個樂天派,可眼下身在官場,依舊心中抑鬱,早就萌生退意。”
陳菊忙說:“那就讓你費心了,我倒想在小浹江多住些時日。”
李牧月的太太孫燦在一邊插話說:“既然四阿嫂不想回上海,就留在小浹江,四阿哥要真想回上海,就讓他一個人回吧。”
陳菊搖頭歎息:“這可不行,他要是回上海,我就要跟過去。”
李牧月就去說服李牧陽,其實他也不讚成李牧陽出任吳淞民政長。然而李牧陽並不聽勸,他畢竟做了很久的官,突然沒了位置,心中覺得空落,需要有一個精神支撐點。
他說:“我回去看看,如果像你說的,那我再辭退也不晚。”
李牧月知道再多說也無用,李牧陽依舊心存希望,就讓他再往前走一段路吧,什麼時候自己走累了,自然會停下來。
就這樣,李牧陽帶著一家老少離開了小浹江。臨走的時候,李牧月又宴請了李牧陽,並給上海的李家人帶上了豐厚的禮物,給阿姆帶去了真心的問候。
李牧陽回到上海,很快到吳淞走馬上任,又一次站在了革命陣營中,跟李牧漁和李牧濤一起輔助上海總都督陳其美,掀起了反抗袁世凱的革命浪潮。到了七月,孫中山先生組織了“中華革命黨”,動用武力發動了“二次革命”,希望能夠保住他們的勝利果實。遺憾的是,革命再次失敗,國民黨陷入非常被動的地位。
十月六日,國會選舉袁世凱正式成為第一任大總統,袁世凱得意揚揚地在北平的太和殿宣誓就職。
無奈,陳其美前往日本。他離開上海的時候,李牧漁和李牧濤前去送行,三個人在一個茶館小坐了一會兒,卻沒怎麼說話,一直被傷感纏繞著。直到臨別的時候,陳其美才歎息一聲,說:“你們二位多保重吧。”
陳其美一走,李牧漁和李牧濤也離開了都督府,曾經為之奮鬥的民主事業就這樣偃旗息鼓了。自然,袁世凱上台後,上海很多重要部門都開始了權力的交替。
李牧水得知陳其美走了,就知道李牧陽墊付的一百萬銀子成了死賬,自己替他們支持的那幾十萬銀子,就算撒進了黃浦江了。他那個心疼呀,自己在書房內,狠狠摔碎了幾個花瓶,發泄一肚子的鬱悶和憤怒。
而這時候的袁開福,又被推選為上海商會總會的副會長,跟李牧水成為同事了。袁開福做了副會長,專門去了一趟北平,拜見了大總統袁世凱。副會長算是個虛職,翻不起多大的浪花,需要袁世凱給他做背景,這個道理袁開福明白。回到上海後,袁開福似乎鍍了一層光環,走到哪裏都放光了。
李牧水一氣之下,辭掉了商會會長的職務,李牧漁惋惜地說:“大阿哥,你這不是明著把位置讓給了袁開福嗎?他現在是個副會長,就這麼興風作浪,真要當了會長,能蹬著鼻子上天。”
李牧水說:“我跟袁開福在一起共事,那不被人恥笑?”
事實上,那些趨利商人和政客才不管袁開福是會長還是副會長,隻要能為己所用,就算他是一堆牛糞,也像蒼蠅一樣撲上去。袁世凱畢竟剛當上大總統,在上海這樣重要的政治舞台上,很需要有自己的嫡係,有袁開福這樣的腿子,哪有不用的道理?
狗仗人勢的袁開福,最想出的一口氣,就是有一天能讓李家跪在麵前向他求情。他不會忘記因為女兒袁月的婚事,自己在李家遭受的恥辱,鹹魚翻身之後,他就琢磨如何找李家的麻煩。
袁開福很容易就找到了李家的軟肋,李家是靠船運發家的,至今船運仍舊是李家的經濟支柱,動了這根神經,李家一定會慌亂的。
李家有一批運往海外的物資,最近正在緊鑼密鼓地裝船。這天上午,一隊警察突然出現在船運碼頭,分頭登船查驗後,聲稱這些貨物屬於非法運輸,全部查封了。
消息很快報給了李牧水,他帶人趕到碼頭的時候,警察已經撤離了。李牧水向碼頭管事的詳細了解了警察查驗的過程,覺得事情非常蹊蹺。這些貨物都是棉布和綢緞,不存在違法問題,顯然有人在搗鬼。
警察署那邊,李牧水有一些熟人,畢竟他當了多年的上海商會會長。於是他專門乘車去了一趟,想從熟人那裏探聽一些消息,可奇怪的是,幾個朋友都說並不知情。李牧水心裏疑惑,卻又不好說什麼,於是就說:“拜托幫忙查一下,看問題出在哪裏,我定當重謝。”
離開警察署,李牧水匆匆去了別墅。這時候李家人都知道了這個壞消息,聚在客廳內等候李牧水回來。李牧水剛走進別墅,跟秦夫人的丫鬟說話,樓上的李牧濤聽到聲音,就扯著嗓子喊:“大阿哥,什麼人在搗亂?”
說著,幾步走到樓梯口。這時候李牧漁也迎上來,看到從樓梯上麵走來的李牧水,問道:“阿哥,沒什麼大事吧?”
李牧水甕聲甕氣地說:“不算小。所有的貨船都被封了,如果我們的貨物不能按時運到,賠償的損失就大了。”
“警察署那邊有什麼消息?要不要我去走一趟?”李牧濤問。他的神色似乎在說,隻要我走一趟,這事情就能擺平了。
李牧水沒搭理他,轉而對一邊的李牧漁說:“二阿弟,這次好像有些不對頭,幾個朋友都躲躲閃閃的,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李牧濤不耐煩地嚷:“那就甭問他們,我找幾個青幫的兄弟,要不了幾天就查明真相了。”
正議論著,秦夫人從臥室走出來,連咳了幾聲,看上去臉色不是很好。李牧水關切地問她,昨夜睡得如何?身體是不是不舒服?秦夫人擺擺手,說人老了毛病多,躲避不開的。“碼頭上的事情,我聽說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過的,不是小事,你們幾個謹慎一些。”她在椅子上坐穩後,丫鬟把剛熬好的湯藥遞上來,她輕輕吹了幾下,小口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