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兄弟都神色凝重地看著秦夫人喝藥。秦夫人很少過問外麵的事情,今天突然出來,一定不是巧合。

李牧水說:“阿姆不用操心,我們那些貨沒有問題,我會盡快處理好的。”

秦夫人說:“私下裏打探消息,別滿世界嚷嚷,雖然我們是守法的,但傳出去也有損我們李家的名聲,鬧不好小事鬧成了大事,想收回來都難了。你們先要打探清楚,風是從哪個方向吹來的。”

薑還是老的辣。秦夫人七十多了,雖然沒有在外麵拋頭露麵的,可經曆了不少事情,三兩句話就點中要害。正當李牧水驚歎的時候,秦夫人已經喝完藥,站起身走了,隻留下一個略微彎曲的背影。

李牧水回過神來,對李牧漁說:“阿姆說得對,這事我們不能聲張,不動聲色地打探清楚再做決定。”

他說著瞥了一眼李牧濤,意思很明白,就是擔心李牧濤太張揚了。李牧濤忙說:“你甭看,我肯定不會張揚,行了吧?”

這時候,李牧陽從外麵回來,說外麵都在傳說李家出大事了。李牧水愣了一下,說看樣子這股風來勢洶洶,事情剛剛發生,就滿城風雨了。

兄弟四個仔細商量一番後,就分頭利用自己的人脈,去打探事情的真相了。找到了病根,才能對症下藥。

李牧濤去找袁月,請袁月幫忙打探情況。他說:“我知道你們記者耳朵靈光,一定有這方麵的消息。”

袁月說:“嗯,聽到了一些。”

李家貨船的事情,袁月已經聽到了消息,而且敏感地意識到,背後很可能又是父親在興風作浪。她答應李牧濤,一定盡快幫忙打聽消息。

李牧濤因為心裏有事,跟袁月匆忙見麵後,就想趕往別處,正要起身,李牧濤的一個手下就追來了,說木材公司被警察封了。李牧濤愣住了。

“二次革命”失敗後,很多革命黨人竟然流落在上海街頭,李牧濤看著這些曾經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戰友淪落到這種地步,實在不忍心,把他們安置在木材公司裏。他知道憑借自己的能力,不可能讓所有的人豐衣足食,但至少能讓他遇見的這部分人,有一個安身之處。當初他成立木材公司,純是為了遮人耳目,後來因為袁開福告密後,遭到警察搜查,就關門歇業了。如今不得已,隻能重新開張,成為這些失業的革命者的避難所。這些人做著劈柴的營生,日子倒也勉強過得去。

手下說:“今天一大早,有一隊警察包圍了木材公司,將裏麵的十幾個人綁了,說他們都是竊賊,一起押解到警察署受審。”

不用問,“竊賊”是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目的就是要把這些人掃地出門。李牧濤立即跟袁月分手,托好朋友去警察署說情,盡管事情並沒有原來想得那麼糟,警察審訊之後,把十幾個人都釋放了,但卻不準他們再回到木材公司居住了。

一位去警察署說情的朋友回來對李牧濤說:“三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家後台通著總統呢,這些日子你就忍著點吧。”

李牧濤聽後恍然大悟,誰人後台通著總統?不就是袁開福嗎?哎呀,怎麼把這個狗東西給忘了,船運的事情也一定是他在當中搗鬼。

回到家後,李牧濤就把實情告訴了李牧水和李牧漁。李牧漁連連點頭,說開始他就懷疑到袁開福了,隻是沒有憑證,不好亂講,就是現在也是懷疑,不過十有八九是那個孽種。“等查清楚了,一定不放過他。”

李牧水依舊把這件事情,看做是李牧濤他們革命的結果,說是他們在外麵鬧騰,把禍水引到家裏了。李牧濤就說:“別什麼事情都扯到革命上,我沒革命的時候,這個袁開福就跟咱們李家結了怨仇,你是知道的,怎麼現在把髒水都潑到我們頭上了?”

兄弟三個不歡而散,各自疏通關係去了。

有目標就簡單多了,李牧濤很快得到可靠證實,船運那邊就是袁開福使了手腳。然而證實之後,卻又有些棘手了,畢竟這是內部消息,不能公開拿出來對質。再說你跟誰去對質呀?跟袁開福?這孫子本來就是在後麵使陰招,才不會跟你正麵交鋒。

幾個兄弟又湊在一起商量對策,李牧濤氣得跺腳說:“我真想活剝了他的皮,可我答應過袁小姐,不能親手去殺他,你們想辦法吧,幹脆把他除掉!”

李牧漁也說:“看樣子不收拾這孫子,他一輩子都跟我們作對。”

作為掌門人的李牧水,此時比幾位兄弟都清醒,他是生意場上的人,想事情總是要考慮到家族未來的經營發展。他說如果做掉袁開福,反而把事情搞壞了,我們李家在上海不是隻住一天兩天,搞掉他之後,會得罪很多人,以後怎麼做生意?況且這件事情搞不好,很可能招惹滅門之災,小不忍亂大謀,以後慢慢收拾他也不遲。

“七八天後必須發船,否則我們就要承擔很大損失。”李牧水看了一眼李牧漁,又說,“既然警察署去查封我們的貨物,這事就要從警察署裏找人,你們倆在都督府做了那麼久的事情,總該有辦法吧?”

李牧漁想了想說:“我去辦吧。”

李牧漁的人脈之廣無須贅言,自家的一船貨物本身並無違法細節,讓警察署放行並不是難事。

然而事情並不像李牧漁想的那麼簡單,這一次他遇到了很大的麻煩。警察署幾個管事的相互推諉,最後推到了署長身上,而署長竟然休假去了國外,在崗的幾個頭目誰都不敢私自做主。再往上邊找人,結果像打太極拳一樣,又推給了警察署,就這樣折騰了一周,毫無頭緒。

李牧水在碼頭上急得團團轉,再不發船就來不及了。見李牧漁和李牧濤走來,忙問事情進展如何,李牧漁沮喪地搖頭。李牧水不耐煩地說,你們平時本事挺大的,怎麼到了要緊的時候成呆大了?忙亂七八糟的事情有能耐,忙自家的事情沒精神了!

李牧水是掌管家族產業的人,他身上的擔子很重。因而對於他的牢騷,李牧漁非常理解,並沒有針鋒相對地去辯駁,隻是解釋說,這次袁開福下了本錢,那個警察署的署長出國,絕不是偶然的,而是袁開福精心安排的,不過我得到一條消息,就是袁開福放出話了,隻要我們登門求他放手,他一定會給麵子的。

李牧濤在一邊跳起來嚷:“娘希匹的,登門求他?我們寧可把這些貨沉到海裏,也不會去求他的!娘希匹的,惹急了我,別怪我太絕情!”

“沉到海裏?”李牧水盯住李牧濤看著,仿佛是看一個陌生人,“你嘴唇一碰,幾十萬銀票就打水漂了,照你這麼折騰,李家再厚的家底,沒幾年也就折騰進去了。”

李牧漁也覺得李牧濤的話沒有邊際,就說:“三阿弟呀,現在不是說氣話的時候,火燒眉毛,需要拿出一個破解辦法。”

聽了李牧漁的話,李牧濤垂下頭,他確實也想不出萬全之策。

三個人一時無語,靜得聽得見海浪拍打船幫的聲響。很單調。氣氛就顯得沉悶壓抑,李牧濤用力咳嗽幾下,試圖將沉悶的氣氛化解開,沒想到弄得更尷尬了。

好半天,李牧濤試探著問:“四阿弟那裏,會不會有辦法?他還是吳淞民政長,或許有些人脈。”

李牧漁搖頭說:“我們這麼大的臉麵,都沒用處,他那個小破官,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誰會理睬他說話?”

李牧水緩和了語氣說:“袁開福不是就想讓我們去求他嗎?那就去一趟,有什麼丟臉的?權當去狗窩丟了一塊骨頭!”

李牧濤立即反駁說:“不可能!去狗窩丟了塊骨頭?我覺得那是去狗窩跟狗親了一口,惡心!”

李牧水似乎懶得再跟李牧濤說話了,轉身去了別的船上。李牧濤有些不滿地看著他的背影,瞅了李牧漁一眼說:“二阿哥,你看這人,還像個大哥嗎?”

李牧漁沒理會李牧濤,眼睛看著一波又一波湧來的海水,思索著。滄海桑田,世事難料,人生也像海水一樣,潮起潮落,低潮總是難免。眼下袁開福正是鋒芒畢露之時,跟他碰硬,很可能損傷自己。

如此想來,李牧漁突然轉身對李牧濤說:“三阿弟,我覺得阿哥的話有道理,你可以去袁開福家走一趟。”

李牧濤瞪圓了眼睛說:“二阿哥,你腦子沒發熱吧?袁開福為什麼放風,讓我們去求他?就是想扳回一局,別忘了那次他到咱們家裏,我們是把他轟出去的,我要是去了,他能給我們好果子吃?”

李牧漁點頭表示讚同:“沒錯,他肯定會給你難堪,不過你可以讓袁小姐作陪的。”

“袁月作陪頂個屁用?!他們父女倆也是一對仇人。”

“再怎麼說,也是父女呀,要不袁開福怎麼能厚著臉皮到咱家替袁小姐求婚?就算他給你一些冷臉,袁小姐也會替你遮擋過去的。”

“李家從來沒低三下四,這是自辱人格,要是讓阿姆知道了,不罵死你才怪!”

“好吧,那我們去跟阿姆說一聲,她老人家要是不同意,就另想別的法子。”

兄弟兩人去了別墅,跟秦夫人如是說了,沒想到秦夫人說,牧水的考慮是對的,李家的脊梁雖硬,可也不能用脊梁去撞南牆,就讓姓袁的高興一回吧,有句話說得好,要想摔得慘,就要把他捧高了摔!

既然阿姆都發話了,李牧濤隻能硬著頭皮去做了。

李牧濤去了袁月住處,把滿腹牢騷都對她發泄了:“要不是你阻攔著,我早把他收拾了,哪有這麼多麻煩。”他朝袁月床上一躺,呼呼地喘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