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2日記
9月11日
飛機快到蘭州了,開始下降高度,隨意地往下一看,嚇了一跳,滿目起起伏伏的沙丘,不見一點點綠色?蘭州的神秘麵紗,就從黃沙中揭開了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經過了短短的兩個小時,一切都變了。從上海虹橋機場出發時,下著小雨,氣候濕潤宜人,遍地鬱鬱蔥蔥,這一種反差,這一種突變,來得太快,來得太突然,就在這突然的一瞬間,心裏就明白過來:我到西部了。
從機場到蘭州的高速公路兩旁,也依然是黃土黃沙一片,遠遠近近高髙低低的山上,種著星星點點的小樹,長得不滋潤,不旺盛,綠也是一種灰蒙蒙的綠,讓人懷疑它們最後到底能不能長大成材。初到西部,心裏已憑添出蒼涼來了,在我自己生活的江南水鄉,是產生不出這種感受的。
如果說這是到西部到甘肅到蘭州的第一個震撼,那麼,第二個震撼仍然是來自蘭州,那是一片充滿生機的綠色的蘭州。這使得我再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如此美麗滋潤的一座城市,簡直就像是天下掉的一塊瑰寶,落在了一'大片的沙土之中。但天上是不可能掉下一座城市來的,每一座城市都是這座城市的人民自己建造起來的。隻是,當蘭州人民在建造蘭州的時候,所付出的努力和代價,恐怕是我們這些來自東南省份的人所難以想象的。每一個小學生,放下書本,騰空書包,到很遠很遠的河邊去,用稚嫩的肩膀背上一塊冰,來滋養一顆樹。就是這樣,蘭州人建造了今天的蘭州,創造了一個奇跡,創造了一個神話。
在蘭州寧臥山莊,在滿園的果樹和成熟的果子的陪伴下,渡過西行的第一個夜晚。
9月12曰
甘肅很少下雨,一年的降雨量,有時候都不及東部或南方的一場雨,但我們到蘭州的當天晚上,就下了一場雨。因為下雨,氣溫陡然下降,早晨起來就感覺到逼人的寒氣了,雖然是在九月份,卻已像家鄉的初冬了。出發之前,腰椎間盤突然出了點問題,到蘭州碰上變天,一下子更嚴重起來,幾乎不能行動了,心中十分焦急。同行的另一位女作家李蘭妮,也是位病號,兩人互相鼓勵,她怕我打退堂鼓,我也怕她打退堂鼓,便相約著,上午放棄了登白塔山,趕緊去商場買棉衣,去藥店買藥,又請推拿醫生來治療,希望不要影響明天的啟程西行。
下午壯行式,晚上甘肅省委馬副書記宴請采風團,大家興高采烈,鬥誌昂揚,我卻心下忐忑,因為腰的情況不僅不見好轉,反而愈加嚴重起來,去向我們的團長、中國作協黨組副書記張健同誌說明情況,言下之意,萬一明天好不了,恐怕是不能西行了。張團長說,我也有這個病,我知道這個病的麻煩,先休息,明天再看情況。
都已經到了蘭州,卻不能西行,那算什麼呢,半途而廢?可是這連半途也算不上呢。
懷著沮喪的心情人睡。
人睡前,李蘭妮說,我替你禱告吧。
9月13日
早晨起來,寒氣逼腰,有好幾個人,像青島的季宇、金川集團的馬虎中科長都還穿著短袖,我卻連毛褲都穿上了,腰仍然是僵硬如鐵且不能動彈,但是大家鼓勵和期盼的目光,讓我的紛亂的心平靜下來,也做出了最後的決定:走!
我們的副團長、《飛天》雜誌主編陳德宏,給了我一張特殊的“臥鋪”——在麵包車的第一排,空出三張位子,讓我躺下。
感謝陳主編,也感謝全團的人,沒有你們的幫助和鼓勵,我也許走不了這一趟。這是一輛中型麵包車,除了最後排放我們的行李,其他位子都座滿了人,《飛天》編輯部的女博士辛曉玲隻能坐在後麵的加座上,我卻一個人占了三個位子,躺在“臥鋪”上,腰是鬆弛些,心裏卻十分沉重、愧疚,尤其碰上路途顛波時,知道後排的人像在扭秧歌,心中更是不安,都是寫東西的人,
長坐的職業,恐怕誰的腰也不好到哪裏。
大家都笑言,我們買一張票,你要買三張票,又說,範小青是躺著走進西部的。
今天的日程是這樣的:中午到五涼古都武威,下午參觀海藏寺、文廟、銅奔馬出土地雷台,晚上與武威文學界座談。與武威的作家李學輝(筆名:補丁)相識。李學輝戴近視眼鏡,好像度數很高,話不多,有些深沉,也有些平淡,但我能感覺到他的內心是熱烈的,是奔放的,是細膩的。晚上讀他發表在《西涼》文學上的小說三題,跟他走過西部的田野,走過西部的冬天,更走近了李學輝。
《西涼文學》是武威市作家協會主辦的文學刊物,沒有正式編製,沒有正常經費,但是她一直堅持著,堅持著這塊陣地。為了感i射武威市領導對文學的支持,在座談會上,李學輝向到場的領導深深地鞠躬,感動了所有在場的人。我想,當時在場的每一個人們,都願意像李學輝一樣,為《西涼文學》,為西部文學,為文學,深深地鞠上一躬。
9月14日
昨晚住在武威,是一座比較老式的招待所,也幹淨簡潔,就是聲音比較大,服務員、賓客都在走廊裏大聲說話走路,卡拉0K廳也和客房緊緊連在一起,聲音就更大了,我們的窗下,是一大片停車場,一直到後半夜,還有人在那裏大聲吵吵嚷嚷,可能是喝了酒興奮。天不亮的時候,武威的空軍開始飛行訓練,轟鳴聲不斷。但就是在這樣在環境裏,我卻睡得很好,一邊聽著那許許多多的聲音,一邊做著夢。早晨起來問武威的朋友,天天早晨飛機這麼鬧,你們怎麼辦?他們說,習慣了,哪天沒有了飛機聲音,還睡不穩呢。
早飯後從武威出發,前往金川公司。金川公司是此次東部作家西部行活動的主要支持者,他們派出兩輛車和宣傳部的一位馬科長全程陪同。馬科長叫馬虎中,在路途中他片刻不停地講了一個小時,講甘肅的風土人情,講金川公司,我躺在“臥鋪”上,睡了一會,醒過來,他還在講,嗓門大,中氣足,口才好,怪不得長得那麼結實,原來滿肚子盡是知識水平的分量。
沒來金川之前,甚至不太知道有金川,知道有一種化學元素叫鎳,但是
不知道鎳是什麼,隻知道鎳跟我們的生活沒有什麼關係,它離我們那麼的遠,遠得幾乎在我們的生活從來不會有人提到它,想起它。
現在我們來到金川,金川是中國的鎳都,全國百分之九十鎳在這裏產出,鎳就這樣一下子擺到了我們麵前。
下午參觀金川公司的各生產車間,讓我們切身感受到什麼叫大規模,什麼叫現代化,什麼叫鎳都。
9月15曰
鎳都的建設者給我們講了這麼一個故事,五十年代,一位牧羊的老大爺,無意中揀到一塊綠色的石頭,大爺將1它帶回來,交給了生產隊長,生產隊長交給了大隊長,又到了公社,轉輾地送到地質隊員的手裏,一座稀有的鎳礦就這樣被發現了。
從那塊石頭開始,到今天金川公司年生產七萬多噸鎳,以及鈷、銅等,鎳的產量占了全國鎳產量的百分之九十,2004年,金川公司將實現資產總額和銷售收入雙百億。這中間,金川人付出的艱辛是哪以估量的,在金川公司座談時,我用了一個蹩腳的比喻:爬山和爬沙山,爬山者的精神誠可讚,爬沙山者的精神更可貴,那是爬兩步退一步的,要有數倍的勇氣和耐力,要有數倍的犧牲和奉獻精神,金川公司的發展過程,就是金川人登沙山的過程,他們已經登上了一個又一個的山峰,但還是繼續地往更高處攀登。
下午是在金昌市內活動,與金昌市的文學界朋友座談,為記住這次難忘的文學活動,我寫了一篇文章交給《金昌日報》:
(一個人一輩子要走過多少地方,好像是沒有定數的。也許有定數,冥冥之中會有一種力量早就決定了人一生的行蹤,但是我們不知道。我們隻是在曆史的某一個時間和空間的交叉點上,知道我們要出發了。於是我們就出發了。我們經過各種各樣的地方,有些地方以後還會再來,再來,一次一次地重複地到達,但是有更多的地方,我們這一輩子,可能隻去一次。去過這一次以後,這個地方就成為我們的記憶,成為我們的精神享受,或者,我們在不多久就以後就忘記了它,但是也許過了一些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以後,在某一天,我們突然地又想起了它,想起了那一年,那一天,我們走過那個地方,想起在那個地方呆過的那一天,想起那一天裏的每一個細節。
這一次我們走過了金昌。在到金昌之前,我不知道有個金昌,到了金昌,到了金川公司,才知道金昌和金川的重要和珍貴,也才知道在離我生活的地方很遙遠、背景差異很大的西部的中心,有一座讓人難忘的新興的城市——金昌。
同樣難忘的是在金昌的那個下午,在一個會議室裏,文友們相聚一堂,談著我們共同的話題:文學。在金昌談文學,和在江南談文學,背景是不一樣的,主題也可能不同,但是有一點感受是一樣的,那就是文友之間的心靈的溝通和精神的交流。一坐下來,麵對著金昌的作家們,就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更有一種親切親密的感覺。我知道,我們都是奔著文學的夢來的,老話道,千年修得同船渡,而我們坐到一起,完全是因為文學之緣。因為文學,本來不可能相交的人生軌跡,卻意外地相交了,相交在金昌,相交在金色的秋天。
我生活的江南水鄉,到處是水的文化,是細膩柔和的,而在金昌作家和詩人的筆下,我看到了西部的蒼涼和陽剛。也許無法把陰柔與陽剛合二為一,甚至不可能互相的滲透,但是我走過了西部,走過了金昌,讀過了金昌作家詩人們的作品,我的靈魂被震撼了,我的精神更富有,我的內心更充實,我的人生也更多姿多彩,這是毫無疑義的,這也是我要感謝金昌、感謝這個原先我曾一無所知的地方,感謝這裏的文人,在這個金屬和沙土的世界裏耕耘著文學的事業,在粗礦和堅硬的土地上,做著細膩的直人人心最深處的工作,就像鎳礦上的工人,他們開鑿出最美麗最珍貴的礦石,金昌的文人們,也用自己的筆,開掘著另一座富礦,給世人留下寶貴的西部精神產品。
東部的文人和西部的文人,在這裏相遇,東部的文學和西部的文學,在這裏交融,時間匆匆而過,大家意猶未盡,但畢竟留下了一份屬於我們的記憶,留下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晚飯以後,微醺的我們,站在金昌的市中心廣場上,看著一張張親切的笑臉,一時間,似真似幻,以為是在自己的家鄉呢。其實這時候,家鄉還在數千裏之外呢。)
9月16日
今天一天,幾乎都在路途奔波,經過兩個古絲綢之路的重鎮:張掖和酒泉.張掖有大佛寺,大佛寺裏有大臥佛;酒泉有酒泉公園,酒泉公園裏有酒泉。
皇帝聖旨:朕體天地保民之心,恭成皇曾祖考之誌,刊印大藏經典頒賜天下,用廣流傳。茲以一藏安置陝西甘州臥佛寺,永充供養。聽所在僧官僧徒看誦讚揚,上為國家祝嫠,下與生民祈福,務須敬奉守護,不許縱容閑雜之人私借觀玩,輕慢褻瀆,致有損壞遺失。敢有違者,必究治之諭。正統十年二月十五日
李白詩:天若不愛酒,天應無酒星,±也若不愛酒,±也應無酒泉。
晚上看了看《絲綢之路圖》,回頭看看,我們從蘭州出發一路西行的足跡在哪裏。
在酒泉遇見二十年前一起參加《人民文學》筆會的詩人林染,.我已經記不起他來了,但是見了麵,說起當年的事情,仍是添出了一份歲月匆匆的感受。
9月17日
西行的另一個重頭在今明兩天一-去酒泉衛星發射中心。
這是在沙漠深處了,廣渺浩瀚,從進人基地的地界,到我們要抵達的10號(機關所在地),車就走了一個小時。劉慶貴副司令員親自給我們做導遊,笑稱為全國級別最髙的導遊,負責宣傳的王豔梅幹事,一路替我們拍照,還碰到兩個江蘇老鄉,是發射中心電視台的,來自訪作家團,一問,原來是揚州人,我們的團長張健祖籍也是揚州,加上蘇州的我和常州的葛安榮,就有了五個江蘇人,老鄉見老鄉,格外親切,一起合影留念,背景就是高人雲霄的發射塔。
劉司令員給我們說了六個“神”:神奇的土地,神奇的部隊,神聖的事業,神速的發展,創造了神話般的奇跡,建成了令人神往的航天城。這六個“神”字,高度概括了酒泉衛星發射中心近五十年的發展過程,在“地上不長草,天上不飛鳥,風吹石頭跑”的沙漠深處戈壁灘上,建成了一座展示我國軍事、經濟、科技等綜合國力的航天城,就是在這裏,中華民族實現了自己的飛天夢。
在首飛航天員住的問天閣看到楊利偉在2003年10月15日淩晨3點寫下“首飛航天員楊利偉”的字跡,內心深處再一次噴湧出對這位民族英雄的崇敬之情,興奮激動,心跳加速。而楊利偉之所以能夠成為“第一人”,恰恰是因為他的心跳正常,正常,永遠正常。了不起的心理素質,了不起的素質!
下午離開酒泉發射中心,直奔嘉峪關,路途中,馬虎中科長開始了他的個唱會,把大家樂得忘記了顛波,也忘記了路途的遙遠。
在嘉峪關文聯的接待晚宴上,我記住了兩件事情,是文聯的李主席告訴我們的,一、文聯一年有四千元的經費;二、有一位業餘的書法家,或者還稱不上是書法家,隻是一個書法愛好者,他用四種小楷字體,抄寫了全部的《紅樓夢》,宣紙卷起來,幾十斤上百斤重。他的計劃是抄完全部的四大古典名著。可惜沒有記住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