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
我們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心中突然湧滿了安慰和安全感。
從來沒有體會過如此強烈而深切的對親人解放軍的感覺,在這離家萬裏的深山老林體會了,一種回家的感覺油然而升,吊在半空中的一顆心,終於回到了原處。十七八歲的小戰士們,他們熱情的微笑撫平了我們心頭的惶惶不安^小戰士說,你們沒有走錯,這就是長白山。
長白山,原來你就在這裏呀。
做做夢也好
中醫看看我的氣色,說,不用把脈,你是血虧腎虛,主要症狀有什麼什麼。他看我點頭,又矜持一笑,說,你夢多。
我夢多,是的。
昨夜裏又做夢,夢見我是一名勇敢機智的警察,持槍追敵,特英勇,雖案情複雜,卻被我一一迎刃而解,自我感覺特棒,一夢醒來,回味無窮。從小對警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崇拜,又在電視電影中看多了警察形象,或英勇無比,或機智過人,恨不能自己也如他們一般動作瀟灑、氣勢非凡地捉拿幾個歹徒歸案才好。其實像我這樣,平素裏膽小怕事,見人在街上吵架,心裏也會抖起來。在夏天的時候,常在街邊看到賣西瓜的主,手持利刀一把,大聲叫賣,我便離去遠遠。又常見報載某人遇到危險,眾人圍看卻無人上前解救,或者歹徒手持一把水果刀,上車打劫眾人乖乖交錢交貨此類事情,心中也是憤憤不平,氣血翻湧,恨不得自己就能挺身而出,見義勇為了。其實一旦到了那種狀態之下,恐怕先就抖得站立不住也是可能的。於是像我這等人,也隻能在夢裏做次把警察逞些威風。也許因為醒著的我太不浪漫,或者不敢浪漫,於是我常常做許許多多的夢,好痛快,好瀟灑呢……真的,做做夢也好。
平日裏我不是一個善辯的人,但是到了夢裏,常常據理力爭,滔滔不絕,把口才發揮得酣暢淋漓,痛快無比,並且經久不忘。或者我常常思念我的逝去的外婆和母親,我便在夢裏見到她們,或者我夢見我疾走如飛……我夢見許許多多我願意見到的事情。
研究夢的人很多很多,我不研究夢,也不懂夢,我不知道夢對人的生理心理是有益還是有害,我隻是想說,人能夠做做夢也是好的。
如果我做一個好夢,酲來的時候滿心眼的幸福,滿嘴的餘香,我會覺得這世界真好,連夢都是好的,世界能不好嗎?如果我做了不好的夢,醒來的時候雖然心有餘悸,但我更覺得這世界真好,夢雖然可怕,但是生活不是夢,真是值得慶幸D
我們在夢裏做我們平時不做的事情,我們在夢裏說我們平時不說的話,我們在夢裏見我們平時不見的人,夢能給我們振奮,夢又能幫助我們痛定思痛,人能夠做做夢,真是件好事。有夢的夜比無夢的夜豐富,有夢的早晨比無夢的早晨更具活力,有夢的人生比無夢的人生更有意義,美夢也好,惡夢也好,有夢的世界比無夢的世界好,這是我的想法。
我曾經在一本書上讀到過這樣的說法,說有兩種人不做夢,一種是最高貴最聰明的人,所謂“至人無夢”,另一種是最愚笨最粗魯的人,“愚人無夢”,我不知這說法有無科學根據,我隻是慶幸我做夢,我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能做夢的人,這是愉快的事情。
我願意自己常做好夢,也願天下所有的人做好夢。
病中吟
誰也不會沒有個三病六災的,誰也不可能沒有個三病六災,其實有時候生些小小的無傷大害的病也是生活中的一種調劑呢。按現時流行的觀點,說是常常傷傷風感感冒的人不容易得大病、重病、絕病,不知這種說法有沒有科學的根據,有沒有嚴格的考證,但是來由總是有一點的。以外行的思路想想也是有些道理,人體中的毒素,還是分批分量地排除呢,還是厚積而後再發出來呢?我就是這樣認識這個問題的,讓人笑掉大牙也好,我就隻有這點醫學方麵的水平了。
話是這麼說,這道理大家也都願意相信,卻是不會有一個人主動去製造些毛病來生生,哪怕是小毛小病,傷風咳嗽什麼總也是不生比生的好吧。隻是既然生上了,也就可以作一些自我安慰的想法,比如小病多了不得大病之類的意思,多想想也是有益無害。治療自然是要治療,打針吃藥也是不能耽誤,隻是心裏不必很緊張就行。
我小時候生過的病是很多還是很少,已經不怎麼記得,留下來的是兩次比較大的病的記憶。一次冬天生的猩紅熱,一次是夏天生的副傷寒,都是病得很厲害,但是當事者迷,也不明白那兩次病如何把家裏大人折騰得要命。以後長大了才知道猩紅熱和副傷寒都是比較危險的東西,弄得不好就會要了我的小命的。我隻記得兩次都是高燒久久不退,夏天躺在地板上看著斑駁的天花板上好像在走馬燈,母親和外婆憂心忡忡。母親說,這孩子不太好呢,和我同一病房的一個女孩,和我生的一樣的病,在我住進醫院的第二天就去了。我看著她躺在擔架上,身上蓋著白床單,被人推著走向了她的短短的人生的終極,我一點也不悲痛,也不害怕,沒有兔死狐悲的傷感,也沒有唇亡齒寒的恐県。不是我沒有心肝,因為我還小,根本還不怎麼明白生與死的意義。當我終於從死亡線上掙紮著回來後,我才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餓,傷寒是不能吃東西的,於是家裏大人如臨大敵,在我病好了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還是不讓我吃。有一天母親帶著我去醫院複查,我實在餓得熬不住,卻又不敢說
要吃。看到醫院門口有一個賣茶水的,我對母親說我想喝水,其實我哪裏是想喝水,隻餓得沒有辦法,水也是能救命的東西。母親買了一杯茶水,我還沒有端起那杯茶,一下就倒下去了。母親嚇壞了,抱著我衝進急診室,醫生看了一下,笑起來,說:“沒有事,肚子餓了,餓昏了,病已經好了,可以讓她吃東西了。”我好感激這位醫生。事後家裏大人說起來,都說我的命還算可以,傷寒還生個副的,要是正的,那可就危險了。
慢慢地長大起來,我一般很少在醫院的病床上躺好多好多天,隻有一次騎車摔了跟鬥,腦震蕩,休息了好些日子。不過也不是在醫院的病床上,是在自己家裏。醫生對像我這樣的輕度的腦震蕩真是不當一回事情,處理完傷口就讓開路回家,問要不要住醫院,醫生說醫院有什麼好住的,你以為比你家裏舒服呀。說的倒是大實話,醫院實在是不如自己家裏好。小時候總是幻想生了病躺在醫院雪白的床上,身邊是渾身雪白的醫生護士,步履輕盈,語氣溫和,真能讓人有一種人仙境、遇天使般的感覺。到大了才知道那一切真是一種美好的幻想,多半的醫院,隻有死亡,痛苦,煩惱,噪雜,沒有天使,隻有痛苦的人,病人痛苦煩惱,醫護人員也痛苦也煩惱,並不比病人更輕鬆些,於是幻夢終於破滅。
其實真正把幻夢破除的,還是人自己。人因為病痛,才知道原來生病是那麼的不好,那麼的可怕、可恨、可詛咒。沒有痛苦的生病,恐怕是很少見的。有一種老年癡呆症,從前不被人重視,不以為是病,都說老了變世了,或者返老還童,作天真兒童狀,或者和子女作對,成了蠻不講理的人,現在都知道這是一種病,據說這病沒有什麼痛苦。但是病人沒有痛苦,家屬卻有痛苦,總也擺脫不了痛苦。
人在身心都健康的時候,多半很堅強,即使內心有些軟弱,表麵上也是要作堅強狀,即使此時有些軟弱,那麼彼時再見他一定已經很正常。人在困難的時候可以表現得很堅強,人在孤獨的時候也可以表現得很堅強,人也許隻有在生病的時候他才暴露出他的軟弱的一麵。病痛有時候就像一麵鏡子,大家都知道心主一切的道理,但有時心也是會被你的身體所控製所影響,什麼叫好漢也怕病來磨,就是這意思。一旦病魔纏身,你的瀟灑,你的風度,你的寬容,你的力量,你的豁達大度,你的聰明才智,你的所有一切的長處都會遠離你而去,你變得易怒而小心眼,你變得邀遢而委瑣,你又是那麼的軟弱無力,往日的你的一切的風采,此時蕩然無存。
都是因為有了一個魔,病魔。
我也是這樣。
在平時我總以為自己屬於比較正常也比較平穩的一個女人,我一般沒有很多很多的念頭老是糾纏自己,也不多善感,除了想想怎樣把小說寫好、寫得更好之外,別的東西想得不多。即使k想,也總是朝好的方麵想,人生的意義啦,事業的成功啦,家庭的和睦啦,朋友的交情啦。總之,一想起來世界就是那麼的美好,生活就是那麼的充實了,人生就是那麼的富有價值。但是,一旦我生了病,哪怕是一點點的小病,稍有些痛苦,或者是胃疼了,或者是頭脹了,或者是渾身乏力了,躺在病床上吊鹽水,思想就活起來,想入非非的盡是些悲觀失望之念。人生的苦短啦,生命的不測啦,他人人地獄啦,宇宙什麼時候怎麼啦,地球哪一年怎麼啦,1999年真是大毀滅嗎。這是想得遠的,也有近的。丈夫怎麼這麼冷漠啦,生了病也不能請半天假照顧一下嗎,兒子怎麼那麼頑皮討人嫌啦,老師又來告狀啦,保姆怎麼這麼別扭啦,我說一她偏要說二,鬥不過她啦,朋友怎麼也一個不見蹤影呢,平時個個都說得花好稻高的,稿費怎麼這麼低啦,這雨怎麼老也下不停啦。努力想把紛亂的思緒收回來,與其這樣胡思亂想,又傷神又傷心,真是得不償失,還不如乘這機會想想下一篇小說怎麼寫。可是寫小說又有什麼意思,這麼多年寫下來又怎麼樣了,再寫下去又能怎麼樣,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意思,家裏送來的稀飯一點也沒有味道,醫院裏訂的飯菜更是不能下咽,這日子真是過得……
我想,有時候病魔確實是不可戰勝。
最好還是不要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