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四章 絕神(1 / 3)

“上次我拿槍對著你,你來報仇了?”

他不答腔,拉弓的手穩如磐石。

“狐王在想什麼,還沒拿到生之晶,居然就叫你來殺我。”

“不是狐王的命令。”他慢慢地道,“是我。”

“哦?”我感興趣地看著他,“梁今也,你為什麼要殺我?”

他看著我,一陣風來,我的長發和他的頭發向同一方向飛揚,兩雙墨黑的眸子對視,我可以想象映在他瞳仁上,小小的我。

“這弓叫‘’,和你那把‘滅妖’槍一樣是造物神遺留的法寶,造物神賜予神仙不死之軀,為了均衡,又給妖精和人類留下三件法寶,可以殺死包括神仙在內的一切生命。”

“一萬年前神妖人大戰,三寶中的‘飲血劍’遺失,‘滅妖槍’輾轉落到犬族手裏,‘弓’被狐王得到。我特意把它帶出來,就是想試試,弓能不能殺死擁有滅妖槍的你?”

我仔細瞧那弓,紅色的弓背上似乎雕有細致繁複的花紋,紅色的弓弦,豔紅的箭很短小,箭尖的形狀像一小朵火。

我忽然想起以前看的武俠小說,裏麵也有這麼一支箭。

傷心小箭。

我把玩著手裏的槍,順手插到腰後。

“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麼要殺我?”

他微微抬頭,眯起眼仰望天空,望著正在雲開霧散,從一條雲縫擴展成一望無垠的藍天。

“因為有人提醒我,你對我的影響比我想象中巨大,我不殺了你,死的就是我。”

“我一直跟在你們後麵,如果你們死在幽靈騎士手裏,就不用我出手。可惜。”

是山風太大嗎?我發現他拉弓的手在發抖,微微的,不停。

“騙子。”我向後挪了一下,靠在山壁上,腰後的槍硌著有點疼,我輕聲道,“你要想殺我們,剛剛就不會救Cynosure。我不會信你這隻騙人的狐狸。”

紅光疾閃,我的臉頰一涼,緩緩偏過頭去,看到那支大半沒入堅硬山壁,隻露出箭尾的紅色小箭。

還沒反應過來,背光的白色身影已搶到近前,緊緊擁住我。

我直覺伸手還抱,然後,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看向躺在地上的Cynosure。

神仙也會昏迷?他會醒過來吧?

一隻手扯住我的頭發,我痛呼一聲,被迫抬起頭,看向他。

他的表情平靜無波,隻是,少了以往的漫不經心。

對了,從出現到現在,他一直沒有笑。

黑色的瞳仁上,果然有一對小小的我。

“看著我,溫雪,”他輕輕地道,“隻看著我。”

“你……在嫉妒?”

他像是怔了下,定定地看了我半晌。

“讓莫名其妙的男人變得更莫名其妙的原因,通常都是因為嫉妒。”我歎息著,安撫地拍他的背,“乖,別生氣,我最喜歡你了。”

他仍是發怔,表情卻柔和許多。

“我看見他保護你,抱著你,你依賴他,看見你們在戰鬥中相依為命,似乎在你和他中間從來沒有一個我……感覺像是狐火在心裏燃燒,火燎火燎的痛……這是嫉妒嗎?”

“梁今也,我喜歡你。”我把臉埋到他肩上,耳朵擦著他的頸,似乎有一點點溫度,“你不信我愛你,那麼,我隻說喜歡。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你……”

沉默許久,他輕聲問:“有多喜歡?”

“……比喜歡錢和名牌更喜歡。”

他終於笑了,我能感覺笑聲震蕩胸腔,再把那笑的頻率傳回我身上。

“溫雪,你比我厲害,你比狐狸更會騙人。”

我被一把推開,正要抗議他的粗魯,忽地怔住。

透過薄薄的衣料,他握住我肩胛的手,是溫暖的!

梁今也略向後仰,隔著一小段距離盯住我。

“在想起五百年前發生的一切後,真正的戀人還躺在身邊,你竟能麵不改色地說喜歡我!”

我看著他,無力反駁他的指責。事實上我也不懂自己。明明記憶和理智在不斷叫囂Cynosure才是我愛的,才是值得我愛的,才是我能夠完全信任地去愛的……但我的眼睛,舍不得離開梁今也的臉。

跟Cynosure在一起的時候,腦子裏隨時有新的記憶躥出,紛繁複雜,需要全部心力去接納、整理。而此刻在梁今也麵前,我的腦中一遍空白,隻看著他,什麼也不想,什麼也想不起來。

我伸手拉他,抓了個空,他站起身,退後一步,扣箭,拉弓。

他背光站著,我背靠著山壁坐著,抬頭看去,身形凝立是靜,山風吹動他的頭發是動。動靜交融,生死一線間。

我閉上眼,聆聽風聲。

穿越山間的山風,呼嘯來去,似有某種奇異的節奏。

是山在歌唱嗎?

“梁今也,唱歌給我聽好嗎?就唱那首聽不懂的,就算你罵我我也聽不懂。”

“……你再說一次喜歡,我就唱。”

我睜開眼,微笑地看著他,清晰地道:“梁今也,我喜歡你。”

那小朵鮮豔的火向我飛來,我並不害怕,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兒,期待著那一點點光明與溫暖以及——

虛假的幸福。

……

神仙間的戀愛觸犯了仙界的戒律,在受到審判前,Cynosure帶著我逃離仙界。

“我們去哪兒?”

“去一個沒有那些狗屁規矩的地方。”他躊躇滿誌地道,“聽說過遺棄之地沒有?我們一定能在那裏自由地生活。”

“可是我聽說,仙界和妖界一直在遺棄之地開戰——”

“那更好,諒那些膽小鬼也不敢來搜捕我們。”

我小小的抗議被駁回,Cynosure如願來到“自由”的狩獵場。悲慘的是,由於戰爭,神妖把進出遺棄之地的通道都施了法,所有從仙界和妖界來的人,隻能降落到戰場……

像是一出笑不出來的黑色喜劇,我們滿懷希望尋找新天地,卻在才一著地就陷入重圍!

神仙在通緝我們,妖精想殺死我們,前後左右上天入地都逃不開的敵人!

Cynosure發了瘋似的戰鬥,一路殺進妖精的陣營。他寧死也不願求神仙憐憫……

我被護在他身後,麻木地攻擊所有接近我們的人,不管是神仙還是妖精,直到全身都像泡在血水裏,直到Cynosure陡然刹住腳。

一位英挺的中年男子擋在他麵前,褐色的眼睛柔和地看著他。男子身後探出一個小女孩兒的頭來,漂亮的臉蛋上一雙和父親一模一樣的眼睛亮閃閃地望了我一眼,再轉向Cynosure。

“父王,”小女孩拉著父親的衣角,“你要殺他嗎?”

“不。”中年男子微笑道,“我怎麼能殺死‘戰神’呢?我隻想——”他左手輕描淡寫卸掉手刃的攻擊,右臂暴長,扣住Cynosure左臂,“咯”的一聲,扭斷!

Cynosure痛吼一聲,踉蹌後退,我忙扶住他,他一把掙脫,說中年男子是勁敵,逼我先離開。

我一步三回頭地踏上他殺出的血路,卻見他與中年男子對峙片刻,又衝了上去。

“咻!”一聲破空銳響,我眼尖地看到一點紅影飛近,釘向疾奔中的Cynosure!

不及出聲警告,我以比箭更快的速度飛掠向他,一把拽住他左臂,翻身躍到他身前!

背心有一點寒意,紅光穿過我的身體,從心髒鑽出來,仍是釘在Cynosure前胸。

我低頭看看那支小小的豔麗的箭,再抬起頭,望著Cynosure驚痛的藍眸。

他的傷口……有那麼痛嗎?

一股紅藍白三色光從我胸口的空洞迸射出來,整個籠罩住我金發的愛人,將所有襲向他的刀槍劍戟、所有箭矢毒咒擋在外麵,但他仍是痛苦地嚎叫不停,緊攥住我的手發著抖。

有人在叫:“那光是生之晶!她是南雪衛的轉世!”

我搖著頭,不想聽到這討厭的聲音,也不想看到Cynosure痛苦的表情。頭轉開,透過重重人群,一抹白影映入眼簾。

持弓的白衣少年,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

梁今也,原來,我們早就見過了。

耳畔回旋著自己的呼吸聲,平靜得仿佛在最深最甜的睡夢中。

有多久沒好好睡一覺?

從……他離開那天起……

我徐徐張開眼。

入目是一頭柔軟的黑發,發絲有節奏的後揚,一下一下掃過我的前額,像海浪襲上沙灘,又匆匆退走。

這才發現伏在他背上,身體隨著走動輕輕搖晃。

我眨了眨眼,先抬頭看了看仍是日正當中的晴空,再低下頭,看著他的發。

然後忍不住將臉貼上去。

“醒了?”

“沒。”我道,“我還在睡。”

梁今也頓住腳,鬆開托住我的手臂,讓我滑下背來。

我落足地麵,隨意向旁邊瞥一眼,發現他用左手拽著烏芙絲和Cynosure的頭發,將那兩個昏迷中的傷員一路拖著走。

我不由得皺眉,“他們受了重傷,你就不能——”

聲音戛然而止,他轉身默默地看著我,而我的視線膠著在他的右臂上……

他的右邊身子沾滿了血,右臂的白色衣袖已被血染紅,衣料緊貼肌膚,可以看到一個盈滿血水的洞,濃稠的鮮血從洞中不斷滲出,順著袖沿滴落。

“你的手……”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終是不敢觸碰,“怎麼回事?”

他微微笑了笑,“天氣太熱。”

這什麼鬼話?天氣熱所以在手上開個洞通風?!我忽然想起來,轉身扯過裙子後擺,果然染著數攤血跡,幹透的血跡上重疊著濕膩的血跡。

他就用這隻受傷的手托著我,一麵流血一麵前進?

我解下腰間縛槍的布條,攤開,小心翼翼地抬高他的手,想幫他紮起來。

他甩手掙脫,垂眸看著汩汩流出鮮血的傷口,輕聲道:“別管它,流一點血不會死。”

“可是……會痛吧?”

他看著我,噙著一抹淡淡笑意,“就是要它痛。痛了,才會記憶深刻。”

我定定瞧著他別有深意的笑容,昏睡前的記憶驟然湧上,那支箭——

我一把抓住他右臂,“這個傷口是箭瘡,你替我擋了那一箭!”

他不置可否,抽回手,轉身繼續往前。

烏芙絲和Cynosure的身體被拖動,擦過地麵,發出粗糙的沙沙摩擦聲。

我看著他的背影,因為負重微向前屈身的背影。

“梁今也,你為什麼要殺我?”

他沒有停步。

“因為我想起了五百年前的事,想起了和Cynosure的愛情?”

他頓住腳,不肯回頭。

“因為……你怕我記起,五百年前是你一箭殺了我?”

我靜靜站著,看著數米外那白衣的背影僵直,緩緩,緩緩轉身。

“你曾說我的心上有一個洞,我因為這個洞而痛不欲生。”我抬手按住心髒的位置,歎道,“可這個洞明明是你射穿的,你想不負責任?”

墨黑瞳仁對上我的,隔得遠了,陽光閃耀,我竟有看到水光的錯覺。

他左手一鬆,狼女和神仙的頭重重地撞上地麵,發出“咚”一聲巨響。

我伸了伸舌頭,他看著我,也不管右手在流血,將雙手插進褲袋裏。

“你全想起來了?”

“嗯。”

“你不恨我?”

說這話時,那張少年麵孔蒼白得令人不敢逼視,我低下頭。

恨?太強烈的感情,需要付出很多時間和心力去經營,卻又收不回相應的成果。不,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現代人才不屑為。

我慢慢地抬起頭,梁今也正看著我,用他獨有的專注目光,足以讓呼吸靜止的凝視。

“我為什麼要恨你?”我說,“因為你殺了我的前世?拜托,你不殺她我現在能站在這裏?”

他看我的目光變得不可思議,漸漸地,帶出笑意。

我笑回去。

對著Cynosure,記憶和現實混淆,因為他從來把我當成五百年前的小雪。可是在梁今也麵前,我清楚地知道,那個人,不是我。瞧,梁今也,你了解我,溫雪就是這麼一個涼薄的人,並且堅持這個並不美好的自我。前世的記憶前世的感情,我或者會感動,但絕不能動搖我的本性。

“我剛剛真的想殺你。”

“咦,難道我現在是鬼?好恐怖哦。”

“箭都射出去了,我也不知道發什麼神經,居然撲上去用右手擋住……嘖,那箭卡在骨頭裏,我費了很多工夫才把它挖出來。”

“很痛?”

“廢話。”

“說到底你還是舍不得殺我。狐狸,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他沒有回答,我也不指望他會回答。大步走上前,我俯身扶起Cynosure,本想架著他走路,無奈這家夥重得像大塊鐵砣,差點兒沒把我壓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