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將我拉出來,Cynosure沉重的身軀無依無靠地摔到地上,再度發出巨響。
好可憐,也……好好笑……我忍住笑瞧了瞧Cynosure,再轉頭看梁今也。
他直截了當地道:“別碰他。”
我看著他,狐疑地皺眉,“他以前就對我抱來抱去,你從沒說過半句話。你到底怎麼了?”
他一怔,黑眸瞬間閃過深刻的痛楚。忽然伸手捉住我,“摸我。”
呃?好曖昧的說話。我試探地摸了摸他完好的左臂,他的額,臉頰,全都是溫暖的!
我張臂抱住他,隨即震驚地放開。
他一動不動站在原地,苦笑了下。
有溫度,有強度,那是一具真正的……男人的軀體!
“梁今也……”我訥訥道,“你真是梁今也?”
“別問我。我早就變得……不像我了。”
我正想追問,前方山道拐角處突然躥出一個短小的身影,火急火燎地衝近,看到梁今也後,陡然刹住。
“你這狐妖還敢出現!”他怒吼道,“我殺了你!”當真舉起一把寬刃劍迎麵劈下!
梁今也左臂一伸,輕輕鬆鬆奪過劍,隨手扔下旁邊的懸崖。
“阿虎,”我道,“你哪兒去了?劍怎麼來的?”
阿虎紅著眼一直在瞪梁今也,聞言答道:“我躲在那邊山坳裏,看到一群很凶的黑甲騎士經過,劍是他們落下的。”
“幸虧他們沒發現你。”我拽住他免得他撲上去被打落懸崖,“聽我說,你奶奶不是狐狸殺的,是幽靈騎士。你那個卓叔叔也是假扮的。”
“啊?!”阿虎震驚。
我趁機拖起Cynosure壓在他背上,再艱難地架起烏芙絲,道:“總之你不要忙動手,我們一邊走一邊把事情說清楚。”
努力挪動腳步,嘴巴不停講話,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停留在梁今也身上。
他安靜地走在後方,偶爾抬頭看看天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右臂垂在身側,鮮血浸透衣衫,從袖角滴落地麵,竟不間斷,在他身後延伸一條血線。
我驀地停腳,轉身,阿虎在身後愕然地叫,烏芙絲被我甩開,撲倒在地。
梁今也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緩慢地,像是極不情願地低下頭。
我握住他受傷的右手,拚命使勁,既然本人都不怕痛了,我怕什麼?
“溫雪。”
“叫我幹什麼?叫我能止血?或者你要我拚最後一個禁咒祈福印,用‘生肌術’幫你治傷?”
他眸光一閃,笑道:“連‘生肌術’這種神仙的高等法術都記得,你的記憶果然恢複了。”
臉在笑,笑容未及眼眸,那雙凝望我的黑眸更像是悲傷的。
雙手握著他的手掌,熱氣侵入肌膚。
我的心,悄悄揪痛。
他伸左手從我手中接過布條,隨意紮在傷口上,似乎不經意地道:“放心,不隻神仙有不死之軀,妖精也不會因為失血過多丟命。”
說完,他抬頭眺望前方,唇角上挑,露出一個許久不見的吊兒郎當笑容。
“看,我的運氣還不錯。流星穀到了。”
我怔了下,才想起“流星穀”是四大秘境中的第三處,是我們進入白雲山的目的。
隻是,離開無憂城是五個人,走出回憶森林是四個人,再後來……
我暗歎口氣,轉頭順著梁今也的視線看去。
啊?
垂直的山壁在前方出現一個近九十度的轉角,山路轉彎,看不到拐角後的景象。
而拐角旁的山壁上,刻著三個深入石壁龍飛鳳舞的大字:流星穀。
阿虎呆呆地瞧著三個大字,問道:“這什麼意思?”
“當我們是傻瓜的意思。”我啼笑皆非,“流星穀是秘境,怎麼可能有路標?”
梁今也不出聲,越過我朝前走,略看了看那三個字,再轉過身,停到拐角處。
我和阿虎對望一眼,架著背上的人艱難地靠過去。
站在梁今也身後,我好奇地探頭看向拐角後,隨即倒抽口涼氣。
山道轉過彎,向前延伸了短短的一段,即沒入濃厚的雲團中,像是被硬生生切斷一般!
這團雲難以視物的程度讓我想起霧之森的濃霧。比較起來,霧之森的霧隻像一杯濃鬱的牛奶,而這團雲簡直是一麵雪白的牆,將前路截在牆後。
“白雲山……”阿虎喃喃道,“卓叔叔說過白雲山藏在雲裏……”
梁今也忽然向後伸出一隻手,左手。
我先看看他右手的傷口,血水浸透了綁紮的布條,暈散開來。
左手抓住阿虎,我伸出右手,輕輕握住他。
手心觸到一隻柔軟的手掌,他的手又變回初時沒有溫度與強度的柔若無骨,我像握到一團棉花。
剛想出聲詢問,手上傳來拉力,我忙把背心貼緊石壁,跟著他一步一步往前。
很快走到雲團前,抬頭仰望,這團詭異的雲與天上的雲層相連,像山壁般垂直平整,又能隱隱看到霧氣翻滾,仿佛裏麵有一條憤怒的巨龍在咆哮遊弋。
梁今也繼續向前,我不由自主頓住。
“怎麼,”他沒有回頭,“怕我害你?”
我攥緊那隻手,不吱聲。
“放心吧。”他譏誚地道,“我不會再做第二次傻事。幫你找到流星穀是我的任務,我會全力以赴。”
“梁今也,”我低聲道,“我不喜歡你說話的口氣。你這樣讓我想起——”
“哇!”阿虎陡然怪叫一聲,我下意識望去,隻見拐角處冒出一個妖精的頭來,那種似曾相識的醜陋讓我立刻放開梁今也,拔槍就射!
妖精發出半聲慘叫,倒在地上,很快被後麵的妖精當作擋路的障礙物踢下懸崖。拐角後僅容一人行走的山道傳來亂七八糟的腳步聲,不斷有妖精衝過拐角,被子彈擊中。
“是他們!”阿虎驚惶地叫,“他們趕上來了!”
這群耗了我們兩天一夜的小妖精功力差,勝在數目眾多,簡直殺不勝殺。Cynosure獨力擋了他們一陣,沒想到還是追了上來。
阿虎突然掙脫我的手,發出一聲給自己壯膽的狂吼,衝了過去!
我大驚,一槍射倒離他最近的妖精,追上去扯住他後領,“神經病!你不要命了?!”
“讓我擋住他們!”他拚命掙紮,“你們先走!”
“別跟我提‘先走’!”我揚手給他一掌,“這輩子我絕不拋下同伴!”
阿虎被我打懵了,我隻顧著生氣,忘了前方虎視眈眈的妖精,直到一點紅光從身側擦過,我猛然抬頭,看到紅色小箭從一個妖精胸前穿過,鑽入下一個妖精胸口,將他們釘成一串!
右手被握住,我的手背能感覺有力的五指與掌心的溫暖。
他的手……又變化了……
梁今也拉著我,我拉著阿虎,Cynosure和烏芙絲沉睡未醒,妖精一個接一個,從拐角後拖出粽子似的一串。
他的一隻腳邁進雲裏。
“溫雪。”
我抬頭看著他。
“哎。”
他笑了笑,黑眸閃著雲一般變幻莫測的光。
“沒什麼。”
聲未住,人驟然向前仆倒,強大的重力扯動我和阿虎,三人挨個摔入雲中!
眼前是無窮無盡沒有雜質的白色,用穿透眼也看不穿。身體飛快下墜,憑我的“經驗”,應是從三十米以上的高度掉落。
原來“雲牆”聳立處真的是山道盡頭。怎麼沒想到呢?肯定是掉下了懸崖。
下落的時間太長,我開始感覺呼吸困難,阿虎的叫聲明明在耳邊,被風聲阻隔,聽來很遙遠。更遙遠的地方,有人在輕聲對我說話。
“對不起……”
我閉上眼,隻覺右手被捏得生疼。
“嘩啦!”我墜入水中。
旁邊傳來“咚咚”兩聲,另兩個家夥也平安降落。
我直沉下去,差一點沉到底部,水的浮力又將我托了上來,雖然口鼻都在進水,竟是毫發無傷。
我浮上水麵,咳嗽著吐出一口一口水,急忙解開把我和烏芙絲綁在一起的布條,再把狼女托到岸邊,推了上去。
梁今也和阿虎也相繼浮上來,阿虎咳得厲害,Cynosure一直拖累他下沉,我開始懷疑神仙真的是“鐵人”。
我喘順了氣,舉目四顧。
這像是一個山穀,東麵有一片樹林,頭頂雲霧繚繞,完全看不到藍天。
緊貼著懸崖就是我們掉落的水潭,約有十米寬,好險,若是摔在潭外,我這個凡人恐怕粉身碎骨。
我幫著阿虎把Cynosure弄上岸,發現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一會兒工夫就全部結痂,恢複力實在驚人。
想到這裏,望向正背對我察看右臂傷處的梁今也。
我走過去。
“梁今也——”
聲音卡在喉間,化成一聲低呼:“你的傷怎麼回事?”
他撕掉了右臂的衣袖,裸露出的傷口是一個從手臂上方穿進下方穿出的洞,即使剛清洗過,血水仍以一種膩人的鮮紅流出,傷口附近的皮膚正在潰爛!
我一把抓住他,“不行!這樣會得破傷風!你要……要打青黴素!”
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我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仍是慌亂地叫:“我知道你是妖精!可是你為什麼不像烏芙絲?她每次受傷都恢複得很快,連疤都沒有!”
他看了我一會兒,十指張開,分握我的手。
“還有你的手,為什麼一會兒有溫度一會兒沒有,一會軟綿綿一會兒又像人手……”
“溫雪。”他輕輕打斷我,濕淋淋的劉海下,墨黑的眼眸專注地凝視我。
“你的話沒說完。”
“我想知道,我讓你想起了誰?”
我張了張口,看著那雙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顏琛。梁今也,你讓我想起顏琛。”
“顏琛決心拋棄我的時候,也是用這種口吻講話。”我低垂眉睫,看著兩隻手交纏的十指,小聲道,“你要離開我嗎?”
沉默良久,他慢慢道:“其實我第一步邁出去,已經發現雲裏是懸崖,你知道我為什麼還要繼續走?”
“為什麼?”
他輕聲道:“因為我無法動手殺你,所以幹脆和你死在一起。”
“梁今也,我原來不知道你這麼變態。”
“我也不知道。”
我們相視而笑。
“啊!”阿虎在後方喜道,“大個子你醒了?”
我一震,下意識抽手,梁今也握得很緊。我看著他,他的目光越過我,看向我身後。
我抿緊唇,回頭。
Cynosure坐起半身,抹了抹臉上的水,將金發撥開, 露出一雙清澈的藍色眼睛。
穿透海平麵那一縷美麗陽光……
一眼看到狐狸,藍眸眯起來。
“嗨!” 梁今也笑嘻嘻地道,“很久不見啊,星星達令。”
“久?不到七天!你這隻陰魂不散的狐狸。” Cynosure冷冷道,瞥一眼我們交握的手,目光停頓,上移,看著我。
我竟不敢正視他。
別開頭,許久仍能感覺兩道有熱度的視線,而被緊緊抓住的雙手也捂得越來越熱。
心跳加快,我隻覺口幹舌燥麵紅耳赤,大腦一片混沌。
一咬牙,我猛地站起身,差點把梁今也撞下水潭,也不看Cynosure,直走到阿虎旁邊,揪起他就走。
“喂喂!你放開我!”
“我們去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我轉頭對那兩位笑笑,又飛快轉回來,“你們歇會兒,記著照看烏芙絲。”
說完連拖帶拽把阿虎弄進樹林,懶得聽他的抗議,手掌蓋住他嘴。
“唔唔——”阿虎不停跳腳,發出悶聲怪響。
我道:“放開你可以,別吵。”
他點點頭,我放開他,兩個人藏在一棵樹後,悄悄探頭外望。
水潭邊,烏芙絲僅用薄衫包裹的美妙胴體分毫畢現,麵容沉靜,似乎好夢正酣。
白衫的少年安靜地坐著,Cynosure背對我們,金發直垂到腰際,潭水洗淨了他滿身血汙,隻片刻間,傷口的痂已大半脫落,餘下淡淡的疤痕。
兩人對峙良久,我隻能看到梁今也的正麵,而那家夥的笑容從來做不得準。
“嘿!”阿虎小小聲道,“他們在做什麼?”
我橫他一眼,“我和你一起在這兒幹看,你都不知道,我憑什麼知道?”
“他們是你的男人嘛!”
“打住!”我聽著這話礙耳,“他們都是我的男人,那我成什麼了?”
“對哦。”阿虎點點頭,“我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