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幣有點沉,我雙手捧著,四下看看,發現隻剩下門邊的位置,於是便朝那邊走過去。我剛走到一半就看到了突然“緊急刹車”在門口的郝素,隨即疾步趕過去打招呼:“嗨。”終於有人來救場了!我的心底一陣歡喜。
“嗨。”還在喘著粗氣的郝素嘴上回應著我,視線卻在柳瓊那邊。他半眯起眼,氣息疑惑地轉向我:“柴書雪?”
我點頭。
“什麼情況啊?”他問我,滿臉的迷茫。
“你不是來救場的嗎?”我問他,頓時覺得意外。
“救、救場?”
柳瓊覺得和我,還有柴書雪在一起,其中至少有兩個人會很尷尬。好吧,其實就是她和我會尷尬,於是剛才在車上的時候發了一條簡短的信息給郝素,讓他到萬達廣場三樓的遊戲廳找她。因為信息太過簡短,他根本就不知道這邊是什麼情況。於是我對他說:“那就拜托你救場了。”
郝素茫然地點頭表示明了,然後問我:“柴書雪主動找的你們兩個?”他也清楚柴書雪是有備而來,但想不通她到底要幹什麼。
“不是,她去找柳瓊,我正好在柳瓊家。”
“柴書雪沒說什麼?”
“沒有,”我努力地回想,“客套話倒是沒少說,哦,對,她說就是想找柳瓊玩。我琢磨著,她就是在家裏閑得發悶,胡思亂想的時候想起了以前自己在柳瓊這裏受到的屈辱,所以‘殺’過來解解氣。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那就是——我也來了。所以,我屬於受牽連的無辜者!”
對我的猜想郝素表示幾分讚同:“女孩的心思很奇怪,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我們靜觀其變吧。”
“嗯,”我點頭,順便把手裏的遊戲幣遞給郝素,“咱倆先去那邊玩。”我指了一下剛才自己選好的位置。
郝素接過遊戲幣,單手掂了掂,然後笑話我:“這還得用雙手捧著啊?”
我笑著回答:“挺沉的。”
我們準備走進遊戲廳,身後傳來疑慮重重的聲音:“夏漁?郝素?”
“貝逸臣?”我和郝素一起轉頭,看到臉部輪廓分明的少年。
“你叫他來的?”我問郝素。
郝素搖搖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隻是一場偶遇。
“你們怎麼在這兒?”
“我們……”我說了兩個字,覺得複述整件事情有點複雜,於是向遊戲廳裏指了指,指完就後悔了!
那裏麵的人可是柴書雪啊!
很顯然,郝素被我的白癡表現嚇到了。之前他做了那麼多的努力,就是為了避免貝逸臣和柴書雪見麵,可現在……這種格局……郝素無語。我也為自己的愚蠢感到一陣揪心。
貝逸臣看向遊戲廳,又立即像被驚醒似的迅速轉臉向著我。
“怎麼了?”我盯著貝逸臣,發現他的臉色變得很灰暗,很灰暗。貝逸臣的表情變化讓我覺得驚悚,我再問:“怎麼了?”
貝逸臣怔忪地退後一步,然後歪著頭看我,似乎在醞釀著什麼話。
我也歪著頭看他。忽然,我那些不太靈光、不算清晰的神經絲線織成了縝密的網,讓我的眼睛一亮:“你怎麼來了?”
我沒有通知他,郝素不知道他會來,柳瓊和他關係那麼緊張,更不會叫他,所以會找他來的人隻剩下一個。
難道要我相信這真的是一場偶遇?
“我……”貝逸臣張了張口,又轉口道,“夏漁,你要……”
“是我叫他來的!”不知何時走近的柴書雪截斷貝逸臣的話,“人多才有意思嘛。”她的語氣俏皮,“你們不是也叫了郝素嗎?”
這邊的幾個人還沒做出反應,柳瓊就以女超人的架勢衝了過去。她擋在我的前麵,放緩語氣:“柴書雪,你裝了那麼長時間的淑女,還真是難為你了。”
永遠都是這樣,隻要有人對我發難,柳瓊就永遠都會衝到我的前麵,替我遮擋風雨。
柴書雪好脾氣地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柳瓊。”
柳瓊快要壓不住火氣地問:“我才要問你是什麼意思呢?你叫貝逸臣來幹嗎?”
“我說了啊,大家一起玩才比較有意思。”柴書雪聳肩,笑盈盈地看著大家,言詞懇切地回答。
柳瓊好笑地橫了她一眼:“你真這麼想,柴書雪?我以前竟然不知道你這麼愛‘玩’!”
“我不這麼想,”柴書雪忽然就不再笑了,她的視線逼向站在柳瓊身後的我,眸子烏黑通透,仿佛快要將人的靈魂吸進黑暗之中一般,“我這麼做是想證明貝逸臣還在乎我!你看,我讓他來,他就來了。”柴書雪的語氣挑釁得不加修飾。
“是你騙我來的!”貝逸臣表情森然地吼道,“夏漁,你要……”
又是“夏漁,你要……”,我估計後麵的話是“相信我”。那我就姑且相信貝逸臣,因為我覺得現在不是和他算這筆賬的時候。
我缺乏對人性的基本了解與考察,我不在乎這個是因為我覺得世間很美好,生活真幸福。鉤心鬥角、指桑罵槐、偽善、怪誕在我的“字典”裏是不存在的,而現在看來,我不得不換掉我的“字典”。
我不準備軟弱下去,要柳瓊總像一個女戰士那樣保護我,她一定挺累的,我得為自己做點什麼。於是,我從柳瓊的身後走出來,露出攻擊的神色:“現在我知道貝逸臣很在乎你了,然後呢?”
“然後把他還給我。”柴書雪飛快地接道。
“你瘋了!柴書雪!”貝逸臣一臉的暴怒,作勢要衝上去。他或許想要動手,但是被郝素攔住了。
“我沒瘋!”更加暴怒的是柴書雪。她抓狂地叫起來,像一隻被惹急了的貓,“貝逸臣,這個世界上最無恥的行為就是用過即棄!你對我……”
“我已經道過歉了!”貝逸臣粗暴地打斷柴書雪後麵的話。
“道歉有用嗎?隻要道歉就可以了嗎?”柴書雪的眼裏一片猩紅。
“那要怎樣?要我賠償嗎?我爸媽不是給你爸媽不少好處了嗎?”
“所以在你的眼裏,我們的感情就值那些好處?”柴書雪不再吼,聲音也弱了下去,隻是難以置信地搖頭。
“既然他們收了,那我認為就隻值那些。”
柴書雪的眼淚湧出來,她努力地瞪著眼睛,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哭得太慘,苦笑著道:“哈哈哈哈……貝逸臣,你真是好樣的,真不愧是我喜歡的人。”
我覺得她快要暈厥了。
郝素見勢不好,扶住虛弱的柴書雪:“我送你回家。”
郝素有著天生的責任感,永遠在顧全大局。
柴書雪呆呆地看了一眼郝素,似在做什麼決定。可她突然憤怒地對著我,右手食指指著我的鼻尖:“歐陽夏漁!你跟著貝逸臣是不會有好日子過的!你不要高興得太早!”
此刻,我的表情看起來很高興?未必吧,其實我在心底哭呢。
我調整呼吸,微笑著張口:“我的日子,我自有安排。”
“我們走著瞧!”
柴書雪幾乎推翻了郝素,又撞開了站在她對麵的貝逸臣,打算走。“柴書雪!”我不由自主地叫住她。
柴書雪站定,背對著我。
此刻,我的心底晦暗成一片,所以我也搞不清自己為什麼仍舊是一副笑著的樣子:“我的日子或許會很難過,你也知道貝逸臣不算優秀,所以我不確定自己能和他走到哪一步。但我能確定我的日子不會過得太差,因為擁抱、接吻這些事我們都做過,但我不會為他懷孕,我這個人是有底線的。”
那邊,柴書雪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而貝逸臣則滿臉震驚地看向我,眼神帶著求饒。
[六]
那天,柴書雪強烈要求給我講一個愛情故事,我對她的抵觸情緒加上自身的神經遲鈍,反應慢,所以根本沒想把那當成重大的事。直到走回進電梯,我才漸漸地回過神來,頓時心髒一陣抽疼,疼得使身子蜷曲地朝地麵跪了下去。那之後,我是如何度過了那些難挨的日日夜夜,隻有我自己最清楚。
我無法不去在乎那比灰塵還要髒的事實,可是就算我對它在乎百分萬分,那又有何用呢?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也強迫自己去相信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但貝逸臣和柴書雪的過去是過不去的,因為那個從未見天日的……小孩子。沒有人知道它為出生做了怎樣的準備,沒有人知道它有多想看看這個世界。它永遠是“它”,因為那對不可理喻的父母。
我是同情柴書雪的,可和同情比起來,我更傾向於守衛愛情。我的少年哭著對我說“每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會指責我一番”,他的日子並非很好過,我相信他的日子也很難挨。
我是特別的人,我不可以學著別人的樣子再將他指責一番。我的心裏清楚自己該怎樣做就好,我隻要保護好自己就功德圓滿了。
不論我的少年是對還是錯,上帝都比我更會安排他的人生走向。
我回了家,媽媽難得在家,我吃了她做的飯,不算好吃,但很飽,可我依舊喝了兩碗奶油蘑菇湯。我把柳瓊給我的香水倒在化妝棉上,然後丟進衣櫃,這是我的熏香辦法。我修指甲、整理作業本、用小剪刀剪掉頭發的分岔,給電腦殺毒、看一會兒星座運程,這樣才逐漸消去自己身上那很頹喪的氣息。
我想,要想在這個世界上活得聰明一些,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難為自己。
沒錯,明天就是新的一天,它會準時到來。
[七]
夏日的早晨還很清爽,推開窗,有細弱的風迎過來,外麵是層層翠綠的楊樹,綠得快要滲出水來,我甚至覺得自己能聞到那新鮮汁液的味道。柏油馬路蓄積著熱氣,到了傍晚,那處心積慮的熱氣就會返上來。透過楊樹的枝葉可以看到紅燈正在跳轉成綠燈,再遠處一點的華真中學的大門緊閉,操場上的單杠、雙杠因為距離遠,看起來隻有大拇指那麼一丁點兒,挺好玩的。華真中學被建得很美,像一幅漫畫似的,但發生的故事都沒有漫畫那麼有愛。
對於前幾天發生的事,我假裝它沒有發生過。看自己裝得還挺像,我都被自己深深地折服了,但也隻有我自己清楚,痛苦是不會減少的。不痛是因為自己把它丟在了一邊,有朝一日回過頭看見,它還是苦的,隻是我再懶得去招惹它。
我這個人太懶了,因為我的懶,所以避免了不少“戰爭”;因為我那懶得計較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好多人當我是傻瓜。和那些被時光磨掉棱角的人不同,我像一塊璞玉,等待著被磨出惡的花朵,我需要棱角,我需要邪惡,否則,我是會被欺負的。
柳瓊是天才,她老早就知道在這個社會中,很多事情都不是低眉順眼、和顏悅色就能夠辦到的。
其實,我並非很清楚自己在那天為什麼要叫住柴書雪,她明明已經要走了,是我把她叫住的。
為什麼呢?我為什麼會忽然強勢起來呢?這不像以前的我。前幾天我想不通,於是蹩腳地對自己解釋,那根本就不是我,我一定是在那一刻被柳瓊附身了。但就在最近兩天,我想通了,那就是我不太願意承認的事實——在心底,我已經認定了貝逸臣的無能,所以我要變得很強大,隻有那樣才能守住自己的愛情。
最性感的青春不容人沉默。
我到底還是被郝素給逮著了,就在我家門口。經過一個假期,郝素的臉部輪廓還差一點點就可以用“剛毅”一詞來形容了。他貌似已經忘了曾葦的事,因為他的開場是:“那天你嚇了我一跳,沒想到你突然強勢起來,原來你也有強悍的一麵啊。”
神經緊繃的我趕緊想那天是哪天,啊,是大家在遊戲廳那天。
“我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那樣做。”
“這種事外人不好評價,不過……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貝逸臣。喜歡一個人,沒有那麼簡單,也沒有那麼容易。”
“嗯。”我搖頭晃腦地點頭,鞋尖戳著土。我認同這道理,那也我是逐漸參透出來的。因為喜歡,所以貝逸臣給了我一個求饒的眼神,我就不忍心再去說什麼。
一個話題結束,郝素轉身要走。我一驚:“你……沒有問題要問我嗎?”那個在心裏這樣想著的問題我問了出來。畢竟那事兒,我可不想一直放在心裏。
“哦,”郝素瞅了我一眼,語調平淡地問,“是怎麼回事啊?”
我很沒頭腦地說起來:“在你生日那天,我在樓下看到她了。我問了她的名字,她說自己叫曾葦,還讓我不要告訴你她來過。”
郝素頓了須臾,又看向我,仍舊是平淡的語調:“我們分手了。”
“啥?”我條件反射地大叫,害得一個無辜的路人被我嚇了一跳。
郝素沒再重複,繼續說:“我現在和柳瓊在一起。她還沒告訴你吧?”
“啊?”估計是我的反射弧太長了,那個路人忍無可忍地回頭瞪了我一眼。
“That is all。”
郝素結束了對話。
我的反射弧太長,說笨還真是抬舉我。直到郝素走出好遠,我才理清腦中的亂麻。他現在是柳瓊的男朋友,我一直覺得他是喜歡柳瓊的,並且他一定很喜歡柳瓊。隻是柳瓊她……柳瓊說隻要自己和郝素在一起,那個圈子就不會將她擠出去;柳瓊還說普通人的生活不適合她,她隻有站在眾人之上,才會活得舒服一些。貝逸臣說圈子裏麵的人還肯站在柳瓊的身邊,是因為郝素。我看到了這個世態的炎涼,也看到了柳瓊的野心。
這對郝素不公平,對曾葦也不公平。她想要犧牲多少人來成全自己的野心?曾葦很無辜,不是嗎?曾葦原本應該有不錯的感情,卻被別的女生強取豪奪了。
想到這裏,我決定去與柳瓊較量一番。
我不想承認“弱勢”這一詞的存在,大概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在這一群體裏。我沒有柳瓊那般勢如破竹的高傲人生,所以慣於小心翼翼。可也正因為是“弱勢”,我才想要抱團,去保護這裏麵的成員,比如曾葦。
我猜她此刻正在這世界的某處哭泣,因為“弱勢”,所以她不懂自己去爭取。我還沒強大到不打草稿就敢去找柳瓊吵架的地步,但動輒井噴的情緒讓我失去理智。促膝長談這種事在我和柳瓊之間是不存在的,至少以前和現在都不存在。
我衝到柳瓊家的時候,她正在貼麵膜,於是半仰著臉,垂眼看我:“你跑上來的?有電梯你怎麼不坐?”
電梯我坐了,隻是之前從小區門口到樓門口的路是用跑的。我氣喘籲籲地站著,看著柳瓊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大白天的做什麼麵膜?你有病啊!”我撕掉了她的麵膜,怒視她。
柳瓊的臉色一白,但沒有發火,她為我鼓掌。她不怕我,因為看得穿我,不怕與一個暗暗判定自己“是弱勢”的人吵架。
柳瓊不顧我的挑釁,心平氣和地假笑著,雙手啪啪地拍打著臉,以便讓殘餘的營養液加快吸收。
“歐陽夏漁,你要幹嗎?”雖然她在表麵上看起來不在乎,但心裏已經準備與我“作戰”了。
“我是來找你吵架的!”
“你是來找我吵架的?”柳瓊忽然拔高了聲音,犀利的眼神投向我,“歐陽夏漁,你真是莫名其妙!我得罪你了嗎?沒有吧?總之,我沒有這方麵記憶,你不要惹我!”然後陰險地逼上前一步,“否則,我掐死你!”
“我還想掐死你呢!”我踉蹌地退後一步,極力掩飾著自己的不堪一擊,擺出一級防禦的姿勢,“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搶走郝素?你明明不喜歡他!為什麼還把他從曾葦的手裏搶走?你這人太壞了!你是會遭到報應的!”
我在極度憤怒之下說了狠話,可是說完就後悔了,一不該說“遭到報應”,二是害怕柳瓊會真的掐死我。
我有點害怕,在心裏盤算著,如果柳瓊的“毒手”伸向我,我一定要轉身跑出門。
可是,柳瓊蒼白的臉上居然浮現一絲笑容,貌似不打算動手,或者說懶得跟我這種傻瓜動手:“我的寶貝妹妹,你說的那個人我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什麼‘搶不搶’的事情也和我沒有關係。”
“你居然會裝傻?”我一直以為柳瓊敢作敢當呢!我大叫著,“曾葦就是郝素以前的女朋友,你會不知道?我問你!你搶走了郝素,那曾葦怎麼辦?”
柳瓊眯起眼睛,狠狠地蹙眉,咬牙切齒地對我說:“曾葦呀,就讓她自求多福好了。”
我那些蓄積在胸腔的憤怒終於全麵爆發。我不敢相信地搖頭,手指顫抖地指著柳瓊的鼻尖,近乎歇斯底裏地吼道:“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人!你搶了人家的男朋友,還要人家自求多福!失去了自己喜歡的人,她哪還有什麼‘福’?還有郝素!你根本就不喜歡他!為什麼要跟他在一起你心裏最清楚!他那麼好的人!你怎麼忍心欺騙他?你到底想做什麼?柳瓊!”
“歐陽夏漁!你給我滾出去!”柳瓊的聲音涼進我的骨節。
我沒想到柳瓊會這麼快“休戰”,在這麼嚴肅的時刻,我居然滑稽地啊了一聲,但沒人笑場。柳瓊伸出手,狠勁兒地推搡我:“你!給!我!滾!出!去!”
我泄了憤,回頭反思自己的做法確實不夠妥當,再一細想,發現這叫多管閑事。我在替老實姑娘出氣的同時也傷害了柳瓊。想起她推我出門時那哀傷又失望的眼神,我隻得躲在門背後悄悄地傷心。
[八]
我對接下來的日子還算期待,新的開始宛如抽芽的新枝,隻要想到成熟後的繁花盛放,我的心情就很不錯。隻不過,我隱約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缺失在哪裏,於是將這種情緒歸咎於神經太過敏感。
我相信雲開日出,相信撥雲見日,相信柳暗花明。如若較起真來,這種暢快來自柴書雪。我有把握她不會再來煩我,煩我們,為自己創造的天地果然美好。
但高興得過早,是被放逐天涯再也追不回的精準預言。
我給柳瓊打電話,她拒絕接聽,不聽我解釋、道歉。我打電話過去四次,她恨不得掛斷五次。最後我沒轍了,隻好發信息給她,說我錯了。我沒指望她會回複,她卻不按常理地回複了我:你怎麼會錯?全世界隻有你一個人是對的!
不難看出,她還在生氣呢,但至少還肯挖苦我。我覺得最令人難過的不是一頓臭罵,而是被無視。
高二分班,我和郝素留在原來的班級,柳瓊和貝逸臣分別去了不同的班級。開學第一天,貝逸臣就嘰嘰歪歪地發來信息說,新班級的老師像豬頭一樣胖。這形容……嘖嘖。
學校附近新開了一家咖啡館,看起來很高檔,可對學生來說,裏麵東西的價位就略微偏高。中午,我和郝素選擇在這裏進行密切、友好的交談。
許是沒想到今天迎來的第一撥客人是沒有財力、沒有品位的高中生,服務生興致不高地說了一句“歡迎光臨”,緊接著好心又頗為陰險地報價道:“我們這裏的咖啡二十九元一杯哦。”
我感到有一群黑烏鴉正在朝著我的方向趕來,即便它們黑得讓人喘不過氣,隻會添亂,也想著為這場麵添彩。
我在神遊太虛,但能感覺到身邊的郝素周身散發出的危險的氣息。我半仰起頭,看到郝素在用眼神說道“別廢話”,然後他淡定自若,用夾雜著冰碴的聲音說:“我是這裏的房東。”
我錯愕地瞪大了眼睛,哇!
當然,沒那麼誇張,事實是房子是郝素家的,房東是他爸爸。不過對這個獨生子來說,這種關於未來的肯定無須質疑。
郝素很少表現自己腹黑的一麵,此時來這麼一句,看來此刻他的心情極度不爽。對於他來講,這種事的發生要歸進自己的人生敗筆,是忍不了的。這個男孩對人、對事向來謙卑,但這種事他就是忍不了。而我被服務生那樣對待,不能接受,但可忍受,反正以前又不是沒有被這樣鄙視過。如果剛才我站在郝素的位置直視那個服務生,那麼在她報完價之後,我一定會認真地解釋道:“雖然我是一個窮學生,但最近兩個月內家長給我的零花錢我都沒怎麼花,我是絕對付得起賬的。另外,請不要覺得我拉低了你們咖啡館的品位,我也不是故意來砸場的,我隻是想在吃飽的同時能擁有一個好的環境和我的朋友進行愉快地交談。”
聽了郝素的話,那個服務生的臉上閃過一抹異樣的神色。雖然房東不是老板,但這個地段的房價她不會不清楚,能在這裏擁有房產,那財力自不必說。富家子弟在普通人眼裏基本都是禍害,於是,此刻有著“魔王”形象的郝素讓服務生自律起來。
“這邊請!”
郝素瀟灑地邁開步子上樓,服務生馬上改口:“樓上請!”
這一幕讓我忍俊不禁,但心裏挺不是滋味的。我終於明白柳瓊為什麼要使出渾身解數去保住自己在“圈子”裏的位置,站在眾人之上,確實會活得舒服一些。今天,郝素為我現身說法,使我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隻是冰山一角。
隨後,我跟上郝素,暗想,這家夥估計心裏還憋著氣呢。我覺得他的身上也有孩子氣的情緒,隻是他懂得克製,不像貝逸臣那樣慣於隨著心情胡來。
二樓真是寬敞,風格很符合我的品位——小清新,播放著的《La Vie En Rose》是小野麗莎版本的,一切都挺不錯的。灼眼的日光從落地窗投射進來,我能想象得到那燥熱,卻感覺不到溫度,心情瞬間舒暢起來。
學生總是很餓,而且餓得不加掩飾,所以在前半段時間,我和郝素心照不宣地埋頭大吃。郝素用叉子攪著意大利麵,我在柳瓊的教導之下沒有幹脆地叉起牛排用嘴撕咬,而是能夠挺直腰杆、規規矩矩地切牛排,但吃相甚是不雅,牛排切得吱吱響。
郝素吃得快,吃得差不多時,說:“你慢慢吃,聽我說就好了。”
我用頭頂對著他,含糊地發聲:“嗯。”
“你找柳瓊吵架的事,她都跟我說了。”
“她告狀?”我叼著牛排,憤怒道。
郝素佯裝生氣:“吃你的!”
好吧,我埋下頭,聽到郝素繼續說:“你錯怪她了。她確實不知道曾葦是誰,我跟她從來不說這種事。她也沒有搶走我,是我主動找曾葦分手的。就像你說的那樣,我確實喜歡柳瓊,我的心裏有別人,可還跟曾葦在一起,這對曾葦很不公平。我跟曾葦說了實話,曾葦她表示可以理解,所以整個分手的過程還算順利。和曾葦分手之後,我去找柳瓊……她同意和我在一起。”郝素有著天生的責任感,他覺得把柳瓊攬到身邊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漸漸地慢下了手上的動作,咽下最後一口肉:“可是柳瓊她……”我側了側頭,眉間糾結著,不知道該不該講出口。
之前憑借自己的想象多管閑事,是我不對,但有一點我很不明白。我想問郝素“柳瓊同意和你在一起,是因為喜歡你,還是為了別的,你清楚嗎”,可是卻不能問,因為柳瓊她到底是我的表姐。但若是不問,我又實在為郝素叫屈,郝素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啊,我怎麼可以欺騙他呢?
話說了一半,我就接不下去了,於是手握著水杯,假裝喝水,企圖拖延時間。
正在我心虛的時候,對麵響起郝素的聲音:“我也不知道柳瓊她喜不喜歡我,也許她會和我在一起有別的目的,呃,這目的,你懂的。但如果她留在我身邊,我可以給她安全感,那麼我願意。”
這目的,我懂的。柳瓊強留自己在郝素身邊,或許隻是為了保住自己在“圈子”裏的位置。
“你何必做這種犧牲?”
“我哪裏做犧牲了?我這是占了便宜啊,她已經同意和我在一起了。”
“可是她不……”喜歡你啊!
郝素知道我在說什麼,頓時眼神變得空洞、冷漠:“沒事,我們有十年的感情基礎呢。”
在愛情裏,連郝素也避免不了成為傻瓜。
我自責地撇撇嘴,看向地麵。我覺得自己錯了,明明看出郝素知道柳瓊不喜歡他,心裏一定很不好受,我還一再地提起這個。我還真是差勁,又在多管閑事了,天!
下樓的時候,循環了將近一個小時的《La Vie En Rose》終於停下了。郝素轉過頭瞅我,自嘲地笑了一下:“以後我倆要對柳瓊好一點。”
我懵懂地仰臉看他,他又說:“你這次把她傷得挺重的,上次在我家,我也把她傷得不輕。我們兩個是她最親近的人,卻一人捅了她一刀,這叫什麼事兒?其實,她挺不容易的。”
愛的最高境界是心疼,這境界我望塵莫及,隻是突然好羨慕柳瓊。她是得寵的芭比娃娃,而我是長了齲齒、長了雀斑,沒人願意為我買糖,售價不足三美元的不倒翁。
我抽了抽鼻子,掩飾住情緒,很乖巧地說:“知道了。”然後就直挺挺地撞到了郝素的背上。“哎喲!”就算你身上沒有安裝尾燈,至少停下的時候要吱一聲啊。我揉著被撞痛的鼻子,繞過郝素,處心積慮地挖苦他的“違規行為”,“姐夫你……”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察覺到郝素有些異樣,但由於身高,我隻能看到他緊繃卻有些顫抖的下巴。
他的模樣嚇壞了我,我趕緊朝著他正對著的方向看過去。
“天啊!”我忍不出說出口。
倚窗而坐的女孩挑起秀氣的眉毛看著我們,眼神直白而犀利。她有尖削的下巴和淩人的氣勢,像一個對自己臣民不滿的女皇。我看著她,她的眼睛裏有破碎的陽光;再轉過頭再看郝素,發現他整個人都已經僵掉了。
我屏住呼吸再次看向窗邊,理智戰勝恐懼,終於大叫出聲:“柳瓊,你有病啊!”
郝素被我吼醒了,怔怔地看著柳瓊:“你……”也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搓搓手,一臉的不知所措。雖然我沒有看見他臉上有太多表情,但我覺得這應該是他人生中最高興的時刻之一。
柳瓊的長發留了四年,寶貝得不得了,從來都不讓別人碰,可現在居然把它們剪短了。短發的柳瓊神采奕奕的,整個人美得驚心動魄。郝素早就說過自己喜歡短發的女孩,柳瓊肯做這種犧牲,至少可以證明在她的心裏,郝素的位置絕對不低。
我之前的分析都被推翻,結局有望朝著皆大歡喜的方向發展。
柳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你才有病!”聲音混在藤田惠美的《And I Love You So》裏。
And I Love You So。
[九]
愛的初階是喜歡,我們還在喜歡著,不算正式明白愛早晚是頭重腳輕的拖油瓶,是災難,但我們隻能等著它成災難,誰都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