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如此凜冽,什麼都不能幸免。
[十]
B城四季分明,十月的天氣裏蟬鳴隨著酷暑逐漸離去,氣溫下滑的速度堪比滑翔的飛機。樹葉泛起星點金黃,色調淒涼,在大風裏蕩得人心慌。
此刻,這城市再也尋不到炎熱過的痕跡,清早路邊與自然負隅頑抗的綠色小草上麵誇張地覆著霜。
臨水的氣溫與B城不相上下,我能習慣溫差,但受不了心裏麵的落差,總想留在夏天裏久一點。像我這種堅信“綠色代表著希望”的人,總見不得綠色就那麼悄然消失,但又明白什麼叫遵循自然規律。我要尊重大自然,尊重為我服務的一切。
在祖國的生日這麼好的日子裏,班路被車撞死了。因為失去了班路,柳瓊要出去散心,郝素幫忙組織遊車河。我還算有經驗,也總算長了心眼,第一時間跑去郝素家,問道:“這個車河怎麼遊?”
郝素耐心地解釋了一番,我又問:“很多人去嗎?”
郝素說:“是,圈子裏的人都會去。”
“那柴書雪呢?”我不嫌丟臉地問出來。
郝素看著我,目光有點寵溺,大概因為他始終覺得我隻是一個小孩子吧。他說:“我沒有通知她,她會不會去我不確定。”
“嗯。”以前的聚會也沒有通知她,但她都去了,她有“哪有事就哪有我”的本事。這次,就先按她會去做準備吧。於是,我不辭辛苦地跑去柳瓊家,強烈要求留在她家,以此等待第二天到來的遊車河。
第二天有著難得的好天氣,風平浪靜,溫度愜意,連紛揚的塵埃都顯得不那麼悲沉。
我從柳瓊家的大床上醒來,吃過早餐後,柳瓊給我挑了好看的衣裳和合適的鞋子,再配上白色的小手包。我對自己的造型非常滿意,之後就上了貝逸臣家的車。身後的柳瓊沒有罵我,估計是被氣死了。
在車上,我問貝逸臣:“你們班那個胖得像豬頭一樣老師管得住你?”
低頭鼓搗手機的貝逸臣歪過頭,不屑道:“我都懶得看她。”
“你這麼牛啊!”
貝逸臣放下電話,嘻嘻地笑著:“沒有,沒有!”然後他成功偷襲,輕捏了一下我的臉頰,還給自己加油似的說了一聲“Yes”!
他像個小孩子似的,真逗。
一個男生喜不喜歡你,從他的眼神就看得出來。看到貝逸臣那盛滿愛意的眼神,我隻覺得滿意,心底滿滿都是歡喜。
一輛車朝著藝術學院的方向開過去,那邊也是臨水的方向。我不知道我們今天的目的地是哪裏,但估計到不了臨水。
想到臨水,我終於想起來自己這段日子忽略什麼了!我忽略了井靜芷啊!假期裏我們都忙著補課,聯係得少,開學後又都比高一時忙,也就沒怎麼聯係……說實話,我感覺她好像不太願意搭理我了。這個我可以理解,我離開了,她當然會有新的朋友,就像我也有了柳瓊他們啊。不過,這丫頭至少要把比賽的結果告訴我吧?還有柳瓊,上次兩人的會晤,還沒有發表感想呢!
“喂,”我用手肘捅了一下貝逸臣,“井靜芷這個人,你還記得吧?夏天那會兒,她來了,可惜我要參加那個該死的合唱比賽,沒能跟她見到麵。”
那個該死的比賽,害得我們比了一天,可我們學校隻拿了第三名。校領導沒有發火,估計他們也特別糾結,因為覺得這個結果絕對是評錯了,我們必須是第一名的。
“我讓柳瓊去見她,這兩個姑奶奶也不知道都幹什麼了。”我說完,忽然發現了問題,啊的一聲拍了拍大腿。
貝逸臣跟見鬼似的,嚇得差點跳起來。看他的模樣就知道被嚇壞了,連手機都掉了。
我對他抱歉地笑了笑,正要伸手去撿手機。
“別動!”貝逸臣驚魂未定地撫著胸脯,“我……我自己來。”
“唔。”氣氛緩和了一會兒,我才又說,“我知道井靜芷最近為什麼不願意理我了,一定是上次過來柳瓊把她給得罪了,她跟我慪氣!我必須要找柳瓊談談!”
我很生氣,恨不得馬上下車找柳瓊理論。貝逸臣忽然拍了一下我的大腿,指向窗外:“看見沒?南運河。”
我們的目的地就是南運河,這裏我總會路過,但從未停下來過。一輛車停在橋邊,少男少女們走下車。我環顧了一下,確認人群裏柴書雪沒有來,在心裏為自己比了一個“V”字,在慶祝自己勝利的同時還讚揚了一下自己的高瞻遠矚。看來我到柳瓊家去找漂亮的衣服穿是對的,少爺小姐們不管去哪裏,衣著永遠是最費心的。
南運河真是壯闊,一眼望不到邊,兩岸的樹筆挺地站著,這個季節裏竟然還未見黃色的枝葉,風景甚好。
我覺得在這種地方適合燒烤,但事實證明我太天真了。下了車,我湊到柳瓊身邊。少男少女組成幾個小方陣,稀稀拉拉地往河堤上走,我和柳瓊落在後麵。貝逸臣拉著郝素往前跑,不知道急著幹嗎。
“我能理解你要到河邊散心的心情,但你搞這麼一大幫人幹嗎啊?”
柳瓊氣噎得白了我一眼:“你還不明白?這些人隨便找一個理由聚在一起,不過是為了彼此攀比一下。我今天把他們找來,是為了讓他們知道郝素現在和我在一起!”
我懂了,柳瓊想要鞏固一下自己的地位,可是——“郝素沒有和你在一起啊!他和貝逸臣跑了。”
柳瓊不知道和沒有水平的人說話是要承擔風險的,所以很生氣。“你是白癡呀!”柳瓊大叫,“請你離我遠一點!和你在一起真是太丟臉了!”
“你才是白癡!”我也大叫,“以後我再也不和你說話了,柳瓊!我發誓!”
說完我就立即後悔了,我還要問她井靜芷的事呢。我想著要如何給自己設立一個台階,柳瓊卻像趕集似的追著說道:“你保證!”
我的心裏一急,一句“我保證”就脫口而出。
然後柳瓊錯開我,一個人快速地朝前走了,然後我就被甩下來了。
少男少女們都跑到河堤上去了,我站在橋頭,不打算下去。他們在打水漂,我歪著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可看著看著,就又想大叫了。事實上,我真的大叫了:“柳瓊!柳瓊!”
我把柳瓊叫了上下來。
“你不是再也不和我說話了嗎?”柳瓊的每一個音都說得很重,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我跳掉柳瓊的廢話:“他們在往河裏扔什麼?”
柳瓊向那邊瞅了一眼:“手機什麼的吧。”
“手機?”
“嗯。”柳瓊滿不在乎地說,“還有平板什麼的,不過那玩意指定輸。”
“不應該用石頭嗎?”我還是避免不了大驚小怪,畢竟石頭是石頭,手機是真金白銀。
柳瓊不讚同地掃視我:“人家愛用什麼用什麼,關你什麼事兒?”
“浪費啊!這簡直是暴殄天物!”
“和你有關係嗎?”柳瓊犀利地問我。
“和我沒關係!可不管多富有,浪費都是不對的。”
柳瓊不想忍我了:“他們還輪不到你來教導!”
“可是……”
可是什麼呢?我從一開始就與這些二世祖三觀不同,我理解不了他們,他們也永遠不會明白我。和他們在一起待久了,我絕對會變成傻子的。
“我要回家了!我不想和一群精神病在一起!”
“歐陽夏漁!你才是精神病好嗎?你在別扭什麼?”柳瓊急了。
我以為至少她會懂我一點點,結果她說我才是神經病!“我在別扭什麼跟你沒關係!柳瓊!我再也不和你說話了!我發誓!這次是真的!”
“我也不想再和你說話了!歐陽夏漁!請你趕緊從我的眼前消失!”
“哼!”
[十一]
事後想起,我跟柳瓊的吵架不應該以哼來結尾,它使我在士氣上像一個失敗者。但我也不算太傷心,因為如果在她說完“請你趕緊從我的眼前消失”之後,我就灰溜溜地走掉,那樣自己就不單單是像一個失敗者了。至於應該怎樣結尾,我一直沒想好。
因為不在同一個班,所以在教室外麵碰麵完全要靠緣分,我和貝逸臣的緣分還算湊合,偶爾能碰到。我和柳瓊特別沒緣,自從我發誓不和她說話之後,就一次都沒有看見她,真是邪門。由於問不了她關於井靜芷的事兒了,於是我自力更生地買了井靜芷參加比賽的那家公司出版的各種雜誌,還買來最近三期的全部翻看一遍,也沒有找到“井靜芷”三個字。但上麵有關於七月二號那天比賽的報道,隻是晉級選手和淘汰選手都沒有井靜芷。這是什麼情況啊?我去問井靜芷本尊,她沒有回複我,半分鍾後她的頭像黑了下去。由此,我堅信柳瓊把井靜芷給得罪了!
秋末的傍晚,天空總是黑得詭異,讓我總是分不清楚那到底是黑天還是陰天。室內的燈光暖黃,室外的樹影幢幢。
媽媽把湯推到我的跟前,問我:“你和你姐吵架了?
“我爸呢?”我忙低頭喝湯,發出滋溜滋溜的聲音,假裝沒聽見媽媽的問話。
“幫你姨父處理一點事情去了。”
“我姨父?”我差點被嗆到,抬起頭看著母親,問道,“哪個姨父?”
“你有幾個姨父?”媽媽疑惑地看著我。
“柳瓊她爸?”我疑惑地回答她。
“是啊。”
“你們和他還有聯係?”
“將近二十年的親戚,怎麼會說斷就斷呢?”
我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麼回事,如果哪天柳瓊和郝素分開了,我照樣會和郝素玩。
“處理什麼事呀?”
“你又不懂。”
“給錢嗎?”
“你這孩子!”媽媽笑著要揍我,“不給錢,不過是掙錢的事。”
我深深地點頭:“聽您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你會明白才怪!別再岔開話題了,媽媽問你呢,你和你姐吵架了?”
我翻了翻白眼,眼睛看向天花板,拒絕回答。
媽媽又說:“你惹她了?”
“是她不對!”我移下視線,有點怒氣,但不敢發火。“她浪費!”我將事情簡化了一下告訴媽媽,“就算有錢,浪費也是不對的!是吧,媽?”
媽媽想了一下:“浪費絕對是不對的,但是柳瓊那孩子從小就被富養得浪費習慣了,一時也改不過來。她做得不對,你好好地告訴她不就完了嗎?”
“我告訴她了,可她不聽,還嫌我多管閑事!我以後再也不和她玩了!和他們待在一起久了會變成傻子的!”
“怪不得你姐也不搭理你了!你說她是傻子了?夏漁!她是你的姐姐,你得尊重她!”
“我沒說她是傻子!隻是她沒有一點做姐姐的樣子!”
“我看你也沒有多少當妹妹的樣子!你們兩個都是半斤八兩!”
“我比她學習好!”
“哎喲喲,你還真了不起呀。”母親揶揄我,“趕緊喝湯吧,一會兒涼了。”
我是真的了不起。雖然我與柳瓊僵持了將近一個月,不過這一個月她在幹嗎,我都知道——郝素說的;想必我的情況,柳瓊也都了如指掌——郝素彙報的。我想找一個台階下,可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柳瓊不需要台階,她隻需跑來指使我跑個腿什麼的就行,但她沒有,我猜她不想跟我和好了。
進入十一月,呼嘯的大風快要將人的臉吹出皺紋,第一場雪下在夜裏,隻有少數人見證了它的存在,因為初雪化得太快,快到還來不及細看的程度。
進入高二,大家明顯比高一的時候忙了很多。我和郝素不再同組,卻是奇異地背靠背,我們很有緣嘛!室內的空氣幹燥,讓我總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上課時,有時我會覺得恍惚,總以為坐在自己後麵的人是貝逸臣。有一次上課時,我手一癢,捅了郝素一下,把他嚇了一跳。如若換成貝逸臣,一定會乖乖地把左手遞過來,手心朝上,不管我扔進去的橡皮屑還是分叉的頭發,都會握在手裏。貝逸臣是一個沒什麼用的家夥,卻也是一個安心的存在。
新學期如我期望的那樣有嶄新的一切,除了柳瓊和井靜芷的事讓我胸悶之外,其餘都過得挺高興、順利的。隻有一點小小的麻煩,但暫時被郝素擺平了。
其實也不算什麼麻煩,是班裏的物理課代表,就一個小胖子,人長得敦實,腦袋瓜子夠聰明,隻是這個人總喜歡叫我的名字。最近一段時間,他開啟了張嘴閉嘴的都是“歐陽夏漁”的模式。最可氣的是他收作業的時候,作業本明明放在桌角,還偏要絮絮叨叨地喊我“歐陽夏漁,作業本”,如果我不親自把作業本放到他的手裏,他就會一直念叨下去。下發作業本的時候,也很讓人火大,永遠都是最後一個發給我,還特別缺心眼地逗我。“歐陽夏漁,你的本子丟咯!”然後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來,“在這兒呢!喏,你的本子!”
我想我快要瘋了,可在我要瘋掉之前,郝素嚴肅地用拳頭警告他再這樣做就要挨揍,他才老實下來。
“夏漁啊夏漁,”郝素無奈又很氣地點了點我的腦門,戳得我的腦袋咚咚地響,“我看你不是一般地傻!他那麼做,你不懂是什麼意思嗎?忍他幹什麼?”
“他是什麼意思?”我認真地看著郝素,眨眨眼。
“……”郝素的表情告訴我,他想帶我去測智商,但估計覺得那樣做太麻煩,直接揭曉答案,“他喜歡你。”
我啞然,旋即謝謝郝素替我“替天行道”。我不要,不要別人喜歡我,我的心底認定的隻有一個人,他叫貝逸臣。
[十二]
氣溫已經達到嗬氣成霜的地步,雪開始在路邊堆積。天空晴朗的時候,外麵的世界大風呼嘯,難得風平浪靜了,又會烏雲滾滾,混沌得宛如海底世界。所以,“風和日麗”這詞暫時不會被用到了。
冬季,我實在沒辦法喜歡。
天氣太冷,同學們的校服外麵都穿著大衣,腳上是又沉又笨的棉鞋。個別隻要風度的同學也並非不冷,隻是在假裝自己不冷而已,在沒人的時候,他們會抱著胳膊溫暖自己,樣子滑稽,卻引不來一絲同情。
我每天出門的時候天還沒有透亮,暗藍色的天空有著星光點點。或許那景色很美,但由於天氣太冷,我心中的怒火一直在憤怒地燃燒,所以從來都不會誇獎它。我每日踩著月光回家,時間好像很晚,可到家也不過才五點。這種日子容易讓人沉溺,怪不得某些動物倡議冬眠。整個學校都死氣沉沉的,最多的課間活動是往玻璃上哈氣,再用指節劃出形狀。隻是哈出來的氣在玻璃上停留的時間太短,讓這遊戲了無生趣。那麼,大多數人選擇睡覺是對的。零食也從棒冰變成了烤山芋,奶茶的香氣聞多了讓人作嘔,咖啡喝多了被家長知道一定會挨罵。
這是一個考驗人類耐心的季節。
中午我從食堂回來,想著溫暖的教室,不免心急著回去,奔跑中撞上神色焦急的郝素。“幫個忙。”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做出拉開要走的架勢。
這麼急,我以為是什麼大事兒呢,不過是郝素讓我去學校附近幫忙取手機。
“貝逸臣的手機摔壞了,他說修好了讓我幫忙去取。可我還有事,你去取吧。”
這麼不符合邏輯的話,不像是郝素說的,我不知道他在急什麼。
“我去找貝逸臣。”郝素沒頭沒腦地接著說。
“貝逸臣丟了?”我詫異地問道。
郝素快速地掃了我一眼:“你取手機去吧,我去找貝逸臣。”
什麼跟什麼啊?我還有問題沒問,但郝素已經走開了,跑得比我還快。
我在原地愣了愣,然後轉身,大步走去取手機。
我剛踏出教學樓,很聰明地裹了裹大衣,卻被毫無征兆灌過來的大風嗆了一口,鼻子一酸,眼淚毫無預警地滑下來。刺骨的風打在臉上,讓人無比的痛,我暗叫該死。
行道樹被風撼得左右搖擺,路上沒有戴口罩的人都很明智地捂著口鼻。於是,我決定先去買一個口罩,然後再去取手機。
幸運的是,修手機的店麵旁邊就有賣口罩的店。於是,我買了口罩,就轉到隔壁去。
真是稀奇啊,摔壞了的手機居然會拿來修!那天在南運河,貝逸臣指不定向河裏扔進多少好東西呢。沒想到這富家子會在乎一個手機,這讓我挺震驚的。
手機店的人對我說:“小姑娘,你開機試一下。”
我覺得麻煩,說:“不用了。”
人家又說:“你還是試一下吧,如果還有什麼毛病,我們可以立即解決。”
於是,我抽出了自己的電話卡,塞進貝逸臣的手機裏,然後開機,心想:什麼叫“如果有什麼毛病”啊,連它是因為什麼毛病被送過來的,我都不知道。
但為圖彼此的安心,我還是勉強檢查一下好了。
其實,我這個人的好奇心不算重,對門倉庫著火、學校門口發生車禍、某個女生背後被貼了紙條等等,這種熱鬧我從來不去看。
但這一次,我忽然好奇起貝逸臣的手機來,這行為讓我為自己感到不幸。
有一首詩,挺美的——
我周遊了你的疆域,卻未曾見過你。
我在你的身邊,卻未曾真正地認識你。
我打開了貝逸臣的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不自覺就點開了信息一欄。我發誓我不是想偷窺貝逸臣的秘密,隻是好奇,真的隻是好奇!
隻是出於好奇而已,我是多麼無辜,老天為何要這樣懲罰我?
在這幅極靜又凋落的畫麵裏,我第一時間撫上胸口,發現它還在緩慢而持久地起伏著,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有死。
用什麼比喻失望、難過、傷心、憂傷以及……想死的心情呢?其實,什麼比喻都過於陳腐。
有那麼一座山在心裏倒塌,化成紅色的、肮髒的水。
02/10 22:39 發送至:寶貝1
——那你就不要去了,南運河又沒有什麼好玩的。要是你去了,她又該生氣了。
02/10 22:42發送至:寶貝1
——我也心疼你。
……
03/10 16:43 發送至:寶貝1
——你說,如果她發現我背著她和井靜芷聯係,她會不會殺了我啊?
03/10 16:52 發送至:寶貝1
——我不怕你吃醋,畢竟你連她的醋都不吃。再說,我和井靜芷又沒有什麼關係。
……
11/11 18:35 發送至:寶貝2
——光棍節快樂!
11/11 18:38 發送至:寶貝2
——我幫你“脫光”吧。
11/11 18:40 發送至:寶貝2
——我可不怕她發現,是你先勾引我的哦!
……
“寶貝1”是我自認為已經打敗的柴書雪,“寶貝2”是我自認為最了解的井靜芷。
“自認為”和“自以為是”是多麼可笑又可悲的兩個詞,高興得過早是被放逐天涯再也追不回的精準預言。我這麼有前瞻性,卻什麼都阻止不了。到了這種時候,我還在努力對抗那滅頂一般的窒息。我告訴自己:歐陽夏漁,請你勇敢一點。
你勇敢一點,事情沒有那麼糟,隻是之前沒遇到。
我勇敢地讓心沉下去,垂下眼瞼,傾聽自己碎裂的聲音。
窗外忽起大風,整個天空似要倒扣過來一般。
我站在不算暖和的手機店裏,對著陌生人瘋狂地流淚。
[十二]
被蒙蔽沒那麼可怕,可怕的是一清二楚,可怕的是水落石出。
[十三]
井靜芷不願意理我,不是因為柳瓊,而是因為貝逸臣。她大概是覺得對不起我,或者是覺得我這個“路人甲”已經完全不需要放在眼裏了。畢竟他們已經火熱到了“我怎麼會不想你”的地步。
怪不得那天在車上我提起井靜芷,貝逸臣會有那麼大的反應;怪不得他不讓我幫他撿手機。再往前想,我悲哀地想起,暑假時我要借他的電話玩,卻被他拒絕,他給我的理由是裏麵有他光著上身的照片,而事實八成,不,事實絕對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和井靜芷有了聯係,跳過我偷偷地聯係。
黑色的七月二號,柳瓊沒有去見井靜芷,因為臨時有事的她把任務交給了貝逸臣——不就是讓他把一堆破爛帶給那個什麼鏡子嘛,柳瓊覺得這任務的難度係數為零。如果貝逸臣拒絕,她完全可以指派班路去做,沒想到貝逸臣居然答應了。然後就有了貝逸臣與井靜芷的第一次會麵,還是在之前他們就互相感興趣的前提下。
我站在血淋淋的事實麵前,看著夾雜在“寶貝1”和“寶貝2”中間孤魂野鬼一般的“漁寶寶”,忽然就有點想笑。都是我不好,是我影響了她們整齊的隊形。盡管我別出心裁、獨樹一幟,可我就是一個傻子。
這個世界多麼諷刺啊!
我就說嘛,一個少爺怎麼會在乎一部手機。手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將近一千五百條的信息,他很寶貝它們。
我頂著寒風衝出手機店,雖然我的棉鞋是防滑的,可在路上還是摔了兩跤。第二次摔倒後,我突然不想就站起來了。我跌坐在路上,想要不去顧及別人的眼光,卻做不到,於是繼續跑,跑去柳瓊的教室,把她拖到操場上。
“你瘋了!歐陽夏漁!”
寒風呼嘯,我卻不覺得冷了。我熱,很熱,熱得想要扒光自己的衣裳。我對柳瓊說:“都是你的錯!什麼叫‘貝逸臣居然答應了’?你明明知道他一直對井靜芷很好奇!”
“我怎麼知道他是那種人?另外,你現在應該去找貝逸臣、去找柴書雪、去找井靜芷,而不是我!你找我做什麼?”柳瓊被凍得瑟瑟發抖。我覺得她也快要瘋了,是被我弄瘋的。
“如果那天你去見井靜芷……”
“夠了!”我還沒說完,柳瓊截斷了我的話,“不要去假設!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還浪費時間去想那麼多的‘如果’幹什麼?”
“可是我……”
“沒有可是!”柳瓊再一次打斷我,吐出一團團白霧,“歐陽夏漁!你總是靠想象,靠假設!你覺得在曾葦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就胡亂地替她出氣!你懶得去弄清楚真相!你覺得井靜芷和自己是相同類型的女生,所以就毫無顧忌地對她講自己和貝逸臣的事,一點都不保留。你很愚昧,知道嗎?歐陽夏漁!或許以前你和井靜芷很像過,可是通過這件事可以證明,人家長大了,你沒有!你完全沒有!你還是一個傻瓜!”
我承認:“我是傻瓜。”然後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下來,寒風吹得我的臉已經麻木了。
看到我這副模樣,柳瓊有點心疼,有點氣憤:“有什麼好哭的?我早就告訴過你貝逸臣沒……”
“你別說了!”我推了柳瓊一把,“你閉嘴!”
“歐陽夏漁!”
我蹲下來抱住自己的雙腿,控製不住地慟哭起來。
其實,柳瓊也算是一個好姐姐。天氣這麼冷,被我拖出來的時候隻穿著校服,盡管被凍得嘴唇發紫,可還是蹲下來在一邊陪著我。
我不記得時間過去多久,隻是用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把貝逸臣的手機拿出來,塞到同樣被凍得握不住拳頭的柳瓊手裏:“拿給貝逸臣,說是你取的,這支手機,我從來沒見過。”
柳瓊震驚地看著我,一副睫毛快要掛上霜的樣子:“夏漁……”她懂我的意思,所以問,“柴書雪和井靜芷怎麼辦?”
“她們?”我吸了吸鼻子,看向渾濁的天空,發出令自己驚訝的平靜的聲音,“來日方長。”
[十四]
這一天,貝逸臣被記了大過。
中午的時間,貝逸臣和我所在班級的物理課代表打了架,打掉了對方三顆牙。如果不是郝素及時趕到,說不定那個小胖子會被打得更慘。
放學後,貝逸臣在一樓大堂等我。他靠牆站著,臉上掛了彩,校服有點破爛,扣子七零八落的。我拐下樓梯,他衝我笑,看到翩翩少年,覺得他真是美。他那麼瘦弱、那麼美,居然跑去打架,我以為這種小王子是不明白打架是怎麼一回事的。
我望著他,本來不想哭的,奈何各種情緒溢滿胸口。我告訴自己不要哭,可是待我回過神兒時,下頜的淚水已經開始滴向地麵了。
貝逸臣有點著急,想抱住我,可這裏是教學樓,他隻好手足無措地看著我。他抬起手想要幫我擦眼淚,可來回過往的人又太多,讓他不能那樣做。
“別哭啦,”貝逸臣說,“你看,我都沒有受傷。”語氣裏有一種“我是不是很厲害”的得意。
我哭,仍舊哭,不僅僅為了這件事,也為了別的事。
貝逸臣,你把我當做什麼呢?我真的想不明白。
我哭了一會兒,努力地控製自己,但聲音還在哽咽:“不用為了我、為了我打架啊……”
“誰讓他總煩你!”貝逸臣孩子似的叫起來,“你可是我的人!我就是要打他!”
——你把我當做什麼呢?
——你可是我的人!
你明明是肯定我的呀!可為什麼還要和別的女生說那些話,那種話呢?
指責、抱怨即是對自己不願抱憾的無力分解,不肯眼睜睜地看著事情朝著自己所期望的方向逆行,但在多數時候,很多事情都沒有正確答案,誰都搞不清楚天理到底是什麼。
獨立特行才是最好的。
“生氣就打人啊,這怎麼行……”我抽了抽鼻子,指著貝逸臣的校服說,“脫下來給我,我幫你縫扣子。”
貝逸臣的大眼睛霍的一亮,高高興興地脫了下來:“你明天給我呀?是獎勵不?”
我實在笑不出來,隻得使勁揚起嘴角:“不是獎勵。如果是獎勵,你下次還要去打人。”
貝逸臣癟癟嘴:“你不讓我打,那我就不打了唄。”然後自個兒在旁邊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這個男生真的好美。
我抱著貝逸臣的校服回家,路上一邊走一邊哭。傷心的事情太多,我都不能確定到底自己是為了哪一樁事在哭泣。我進門後,甩掉鞋子,放好書包,脫下大衣,從櫃子裏翻出針和線來幫貝逸臣的衣服釘扣子。
時間正轉到我最不喜歡的季節,院子裏的大楊樹懨懨欲睡,空氣冷清,連呼吸都是涼的。空調外掛機的上麵覆著雪,我家老舊的三層紅磚房像一座遺世獨立的城堡。
我終於明白,貝逸臣就是我身體裏的一副壞骨,想要剔除,我必須要承受剝皮之痛,他痛之前我先痛。
我一邊釘扣子一邊想,扣子釘了三遍都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