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之壹 相見譜(3 / 3)

這個季節的夜裏更涼,空氣混濁,連成線的路燈貫穿人的視野,在霧色之中像湧起的一條龍。

我出了門,擋在貝逸臣的麵前,麵向著他,然後雙手裹了裹他的領口,不想有風灌進他的衣領。這明明應該是男孩為女孩做的事,可我卻習慣了這樣。

因為貝逸臣喝了酒的緣故,不能開車,他要打電話叫司機來,我提議走去會所,他思考一番,表示讚同。

貌似大學之後,我們就沒有這樣走過路了。

在路上,貝逸臣說:“我們以前總是像這樣走,現在走得少啦。”

“是啊,”我說,“那時候還背著書包呢,時間過得可真快。”

那時候的我們背著書包,兩個人走在一起,還要趁人少的時候才敢拉起手。那時候的我偷偷地塗顏色接近透明的指甲油;把巧合執拗成緣分,還欣喜得不得了;收到一個八音盒的禮物,便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生。

那時候是最幸福的。

可什麼是幸福呢?它的概念一直在變,它最不穩妥,又隻能靠感覺,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衍生物。奈何人們在大多數時間裏隻得自欺,如果不這樣,那就難以苟活,因為這個世界向來都不是真的。

沒有星,沒有月,街燈孤冷,建築工地吊車的長手臂隱約伸向天空,像在呼喚誰的名字一般。

時光碎成殘像,“那時候”永永遠遠地成了那時候。

時光破碎,人碎裂,沒有什麼比時間更加殘忍。

我們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會所,當打扮得體的門童拉開門時,我倆差點撞上那個從裏麵衝出來的風風火火的女人。

“阿姨?”我與貝逸臣異口同聲地叫出聲。

這人是郝素的母親。

隻見會所裏所有人都靜靜地佇立著。

原來是“戰爭”爆發了,爆發了!

[十五]

很顯然,狂歡被不速之客打斷。大廳裏的熱氣似乎還在,聲浪還在,杯子裏的香檳還在翻滾著泡沫,人們的表情有的滿臉錯愕,有的幸災樂禍,畫麵就被定格在此刻。我忽然覺得自己擔心的“明天整個世界都會變天”的這一刻到底還是來了。

我非常擔心郝素這張盾牌會逐漸熔掉,即便郝母是“暴發戶”,看起來很好對付,可柳瓊也很難高枕無憂。

柳瓊在盛裝的人群裏特別顯眼,被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紅發有些淩亂,水晶燈光映照著現場不新鮮的事,我能感覺得到從她的周身散發出來的很頹喪的氣息。她一定是被欺負了,我要待在她的身邊。我急忙撥開人群,衝到她的麵前,隻見瘦弱的她臉色青白,身子微微地發抖,神情疲憊。

“她怎麼來了?”我發出自己意料之外的大聲音。

聽見我的聲音,柳瓊有些呆滯的目光緩慢地投向我。這時候的世界安靜極了,她看著我,微微張開了嘴卻沒有說話,而是揚起手臂,重重地給了我一個耳光:“你說她怎麼來了?你這個吃裏扒外的白眼狼!”

“柳瓊!”

大廳同時發出兩個聲音,一個是震驚,一個是憤怒。雖然郝素和貝逸臣一起發出聲音,但前者說完就衝過人群,飛快地鉗住了柳瓊的肩膀:“這不關她的事!”後者則直奔她衝過來:“你是精神病嗎?柳瓊!”

在貝逸臣動手之前,郝素攔下了他。

“這裏麵有誤會!”

“有誤會就能打人?”

“貝逸臣,我覺得在這種時候,最應該冷靜的是我們!”

“冷靜什麼啊!”貝逸臣一拳打在郝素的左臉上,而之前一定被母親訓得很慘的郝素也完全做不到冷靜了,頓時就與貝逸臣廝打起來。見到他們打起來了,人群迅速向四周散開。女孩子的尖叫在我的耳邊騰起,有人拉架,有人奔逃。

柳瓊打得我的半邊臉都麻木了,我覺得自己的耳膜碎掉了,耳朵裏隻有嗡嗡嗡的響聲,好在我還能聽見聲音。

柳瓊的眼裏一片猩紅,紅得快要滴出血一般。她憤恨地瞪著我,眼神似利刀一樣,估計是想戳死我:“歐陽夏漁,是你將曾葦帶到郝素身邊去的?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柳瓊從牙尖吐出最後兩個字“妹妹”,聲音裏含著血與痛。

我忽然覺得自己應該知道做錯什麼了,但那是我的錯嗎?

我上個星期在學校偶遇曾葦,她要求拜讀我在雜誌上發表過的東西。我發表過文章的雜誌都寶貝似的陳列在家裏,雖然不太舍得借給她,但還是同意了。她跟著我回家,到了家門口,我才發現自己忘了帶鑰匙。

曾葦寬宏大量地原諒了我:“有空我再來吧。”

天氣太冷,她一路跟著我乘公交過來,書沒拿到不說,連一口熱水都沒喝上,這也不太禮貌了,於是我提議到華真中學附近的咖啡館去坐坐,她欣然同意了。

我們剛一走出小區門口,這一年來都住在這邊的郝素就駕著車拐了過來。這世上果然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我們就那樣遇上了。不過當時,郝素根本就不知道我身邊的女孩就是曾葦。他見我裹著圍巾,卻一個勁兒地哆哆嗦嗦著往外走(基本就已猜到了我的悲慘命運),所以邀請我去他家。我被凍得不行,隻好點頭同意,沒有大腦的我就那樣讓曾葦和郝素見麵了。我發誓自己不是故意的,隻是當時太冷了,加上自身的腦袋缺一根筋,所以,所以我闖禍了!

屋子裏暖和、愜意,再加上郝素又泡咖啡給我們,於是我和曾葦待了好長時間,然後那個“這個世上果然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的情況又出現了。郝素媽媽在終於甩掉“暴發戶”的頭銜之後,特別厭惡破舊的東西,包括這個老舊小區,所以她從來不過來。那天她來看兒子,千載難逢地出現在這個小區,然後就撞上了我和曾葦。她對我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不喜歡也不討厭,所以佯裝慈母,與曾葦隨便聊聊。好巧不巧,她們聊到鄭教授,發現那居然曾經是她的老師。按郝母的話來說“學生有了大出息,是一定要去見見老師的”(我估計她已經見過了)。郝母對曾葦的喜歡溢於言表,當即就表示“要不你跟我兒子相處一段”。對於這種無稽之談,我沒有把它當回事,但很顯然郝母把這當真了。今天她過來的目的就是要告訴柳瓊,她的兒子要交新的女朋友了,還順便顯擺了一下“新兒媳”的基本情況。

郝素一定還沒有跟柳瓊報備這件事,所以才造成了今天這種局麵。

“歐陽夏漁,”柳瓊語氣冷冷地叫我,“你自己過得不幸福,難道就要讓全世界的人跟著你一起不幸嗎?你懦弱、自卑、無能,活該被貝逸臣折騰,那是你的不幸,難道你要將它歸咎在我的身上嗎?我對你不好嗎?我哪裏對不起你了?”說到這裏,她低了低頭,再仰起臉,眼神淩厲地繼續道,“你從來都不會跟別人正麵起衝突,你永遠都隻會在別人的背後搞小動作。隻是我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報複我?”

“你在說什麼?柳瓊。”我的耳朵還在嗡嗡作響,所以艱難地辨認柳瓊的每一句話,“我報複你?我為什麼要報複你?”

“不是報複嗎?哦!”柳瓊假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笑了笑,“這或許也不是報複,畢竟那個什麼井靜芷不也沒有得罪你,你卻一直不讓她好過。所以說,這不是報複,這隻能證明是單純的陰損!”柳瓊優雅地從一旁拿過酒瓶和酒杯,為自己斟酒,啜了一口,又說,“你對井靜芷不就在做這樣的事嗎?你過得不幸福,所以見不得別人幸福。可是啊,歐陽夏漁,管不好男朋友是你自己的事,你該檢討自己,而不是千方百計地去傷害一個一心尋找真愛的女孩!人家多無辜呀!”

“柳瓊!”她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她怎麼可以這樣想我?她為什麼要將我刺傷?我的淚水漣漣,但還是努力想要自己奮戰下去。我逼前一步,目光灼灼地說:“柳瓊,你居然說我陰損?哈哈,至少我愛得光明正大,損得人盡皆知,我敢作敢當。可你呢?”我一聳肩,“你不高興,是因為自己即將失去在這個圈中的地位,而不是某個人,不是嗎?你沒有喜歡過他,沒有愛過他,和他在一起也隻是為了留在這個圈子裏。你喜歡別人像臭蟲一樣地圍著你轉,你要高高在上,要母儀天下,不是嗎?我覺得和我比起來,對不起愛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陰損。”

柳瓊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估計是她不記得自己的妹妹是一個會說這麼長句子的人。

“怎麼?你在驚訝什麼?”我說,“別以為我平時不發表意見,對什麼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隻是因為我懶得解釋,幹脆順從一切,但並不代表我沒有自己的想法。多麼可笑啊,我懶得連說話都嫌麻煩,讓你誤會我是一個傻瓜,這是我的不對。可我就是這樣的懶人,沒辦法。”

“夏漁!”

我不顧柳瓊的聲音,繼續說下去:“雖然我是一個傻瓜,但一般的事情我都心裏有數。井靜芷和貝逸臣在一起的時間越久,分開時就越痛苦,是她背叛了我,毀了我的夢想。或許她隻是一個一心尋找真愛的女孩,但很不幸,她喜歡的是我的人,那就要遭到報應。至於是報複,還是陰損,我不想在用詞的準確性上糾結。”

“夏漁,你居然……”

“是,我懦弱、自卑、無能,但是我已經能夠習慣而自然地去麵對攻擊、誹謗和生不如死的傷心、難過、心酸和抑鬱!”我從柳瓊的手中奪過酒杯,朝著地麵狠狠地摔下去,“我不幸福,那就要所有人像我一樣不幸福!”

杯子碎掉,紅色液體濺上裙角。

氣氛沉默良久,柳瓊的表情突然頹喪下去,隨後張開紅唇,說:“你終於長大了。”

“是你調教得好。”我一揚頭。

柳瓊轉身對著郝素和貝逸臣說:“別打了!你們還有完沒完?”

[十六]

一切都有定數,是經過層層鋪墊才來到今天的,沒有什麼是偶然發生的,一切都是定數。不必驚訝,也無須恐慌,我們隻須負責將人生的程序走完,而且是心無旁騖、戰戰兢兢地走完。這一路程足以具象成在路上獨自行走的一人忽然遭遇大風大雨,那要怎麼辦呢?唯有抱緊自己,衝向沒有雨的世界啊。

世事難料,人心難測,事出無因,也無處覓尋因果。我們被蒙在命運的鼓裏,甚至懷疑起眼、耳、鼻、舌、身、意。

早就說過圈子裏的人勢利,在我替柳瓊播報了她不愛郝素的宣言後,所有人都對柳瓊的品質有產生了質疑;在貝逸臣知道我這幾年對井靜芷的苦追猛打後,他對我的品質產生了懷疑。在貝逸臣拉著我吵架的時候,柳瓊也在跟郝素拚命地解釋。

清早的天氣奇冷,天空沉悶,行道樹筆直地佇立在寒風之中,一切都顯得毫無生氣。我跳下公交車,繞過站牌,裹緊圍巾,埋頭快步向校門走去。有車從我的身後逼過來,我被凍得不想轉頭,心想,這開車的人真是有毛病啊,然後就直接跳上馬路邊。直到有人喊我,我才站定,扭過身子。

“上來。”貝逸臣像下達命令地說道。

看他這副模樣就知道少爺今天的心情不好,我歪著頭看向他,發現他的臉上沒有明顯的傷痕,心想,郝素可真夠厚道的,知道打架不打臉。

“快上來,我冷死了!”車窗留了一道縫,貝逸臣在裏麵嚷著冷死了。

“冷?”我叉腰、蹙眉,“請回吧,少爺,別凍著了。”我轉身就走。

貝逸臣在後麵不滿地大吼:“喂!小夏!小魚兒!歐陽!寶貝!”他開著車一路跟,一路喊。

我不想理他,昨晚與柳瓊爭吵耗掉了我百分之九十的“電量”,實在打不起精神再去處理任何事情。更何況,我還沒吃早飯,又冷又餓,所以心情很差。我這樣的狀態和貝逸臣溝通,那一定會出問題。

見我無動於衷,貝逸臣幹脆停車,穿著薄衣就追上來:“我是不是你的老公啊?”

這招兒真狠,我必須承認,遂隻好點頭。

“那你不聽我的話了嗎?”貝逸臣拉著我走了幾步,然後直接把我塞進車裏。

“你一大清早地找我幹嗎?”車子裏麵暖過頭了,被凍僵的我突然解凍很不舒服,一時間腦袋有點暈。

“昨天……”貝逸臣抬起頭比畫了一下,停下來,不打算打哈哈了,直接問道,“那是真的?這幾年你對井靜芷……”他給了我一個我以前從未在他的眼睛裏看到的奇妙眼神。

這眼神讓我覺得痛心:“你心疼了?”我尖利地打斷他。

貝逸臣的表情一頓:“那是真的?”

我們真的要“心平氣和”地聊起井靜芷嗎?“她活該。”說著,我賭氣地看向窗外,“誰讓她勾引你的?”

“她沒勾引我。”過了良久,貝逸臣輕輕地出聲。

“那是你勾引她?”我迅速轉頭回來,幾乎尖叫著說道。

“我沒有!”貝逸臣也叫著。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壓住火氣問道。

“你別再難為她了,”貝逸臣長籲一口氣,“我早已經和她……斷了,你就不要再針對她了。”

“你在心疼她?”我瞪眼看著貝逸臣。

心疼是愛的最高境界,我不記得貝逸臣什麼時候有心疼過我。

“我沒有!”貝逸臣叫嚷著不承認,“我隻是……其實她挺不容易的……總之,是我的錯,你以後不要再為難她了。”

“貝逸臣!你這個王八蛋!”我拿起包,打開了車門。

我為難她?如果她不做那些讓人惡心的事,我會有機會為難她嗎?你有什麼資格來命令我?

但其實貝逸臣敢光明正大地提起井靜芷,我反而不算太生氣。這種有恃無恐全然來自之前獲取的安全感。

我們乘著橙色的小船平穩地駛在水麵上,整個湖麵上隻有我們。

中午放學,我走出教室就看到貝逸臣可憐兮兮地貼著牆站著,頓時氣就消了一半。

當看到我時,他可憐兮兮地問:“聖誕節還讓我去你家嗎?”

“去啊。”我回答他。

“我以為你生氣了。”

“我是生氣了,不過這是兩回事。”我把包塞給他,騰出手,習慣性地幫他緊了緊領口。

我在外麵住得好好的,現在突然跑回家,父母很精準地算出:“你又跟你姐吵架了吧!”

我抓了抓頭發,看著父母,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貝逸臣聖誕節來我們家可以吧?”

我之所以先斬後奏,因為比較了解父母,他們果然沒有拒絕。

母親問道:“他是一個怎麼樣的男孩子?”

我想了想,說:“很漂亮。”

母親立馬露出了一副“光長得好看有什麼用”的表情。

父親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好像在說難道比我還帥?

總之,他們願意審閱貝逸臣,八成是覺得現在孩子的感情不穩定,隻當是隨便見一見女兒的好朋友。

[十七]

在冬日裏早起真是一件艱難的事,每次從溫暖的被窩裏麵被迫爬出來後,都會覺得自己活著好艱辛。我拉開窗簾,看見玻璃的下半部分都是厚厚的霜,暖黃的路燈還沒有熄滅,路上偶爾有貨車駛過,偶爾還能看見夜歸的貓。

真可恨!如果柳瓊不跟我吵架,如果我住在學校附近,那我至少可以多睡四十分鍾。

早起的難過還可以忍,可大清早鼻子就莫名地發酸,一種失控的情緒從心底湧上來,那大概來自對父母的愧疚。他們不算年輕,仍在忙碌。我在外麵受委屈、被傷害,回到他們身邊隻為歇腳,很少關心他們在做什麼,有沒有什麼煩惱。

冬季真是一個差勁的季節。

我吃過早飯,穿好衣服出門,還幸運地搭上了郝素的順風車。

當我出門的時候,郝素的車正好從我的眼前駛過,於是我下意識地擺手,可擺過手之後就後悔了。那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我說了那種自己不敢負責的話,所以現在我不清楚郝素是怎麼樣看我的,我這樣貿然地“送上門”,情形有點冒險。

不過,郝素一直是一個讓人覺得舒心的朋友。

我擺過手後就站在原地不動,郝素倒車回來,等了半分鍾也不見我上車,幹脆下車喊我:“幹嗎呢?上來啊!”

被圍裹得隻剩兩隻眼睛露在外麵的我,看到郝素的臉上無異於平常的表情,終於敢坦然地上車。

我上了車,仍舊有些不自然,偷偷地打量郝素。郝素還行,臉上沒有傷,貝逸臣也還算厚道,畢竟打架打臉是最缺德的一件事,我覺得。

郝素很神,他以慢得令人感到著急的速度開車,一邊認真地觀察路況,一邊忙裏偷閑地瞅我一眼,和我心有靈犀似的說道:“我和貝逸臣以前也打過架,不過那是在很小的時候了,都已經忘了是為什麼事兒而打架了。”

“那天是他太衝動了,是他不對。”我急忙說。

“我也不對,是我壓不住火。你也知道……我媽……那個……”郝素貌似在整理思路,頓了一會兒,才有條理地說起來,“我已經跟柳瓊說過曾葦的事兒了,之前就該跟她說的,隻是一直在找機會,沒想到我媽會來這麼一出。不過,我已經跟我媽說清楚了,我跟曾葦是不可能的,我要的人隻有柳瓊。”

“阿姨怎麼說?”

“她啊,”郝素無所謂地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盤,“收回卡、收回車、不給錢花,她隻能用這些威脅我,不過還好我之前有預警。前陣子不是跟你說,我在和別人談事情嗎?現在已經談得差不多了。”

“就是說……”

“就是說,等我把事情談妥,主動上交卡和車,然後……”郝素的語氣輕鬆下來,“我就自由了。”

“雖然我希望你們有好的愛情,可是你這樣做,對你的母親大人也太……殘忍了……吧。”試想一下,如果我的兒子為了喜歡的女孩和我決裂,那我會是怎樣的心情?我白養他了嗎?渾蛋!不過,如果是我,那個懶得要死的我,八成會順從兒子的意願,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愛喜歡誰就喜歡誰。

“我也沒辦法,”郝素歎氣,“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太荒謬了,現在電視裏都不這麼演了,情節都被演爛了,卻偏偏發生在我身上。”

“阿姨和柳瓊的關係沒有辦法調和嗎?”

郝素撲哧一笑:“你說呢,夏漁?”

“……”

當然調和不了,聰明如郝素,如果能有一分調和的機會,他都不會選擇這條路。

聰明的郝素,沉穩的郝素,為了愛人可以豁出去一切去創造新的世界的郝素,他有一口氣擦光所有火柴來換取溫暖與明亮的膽量。

柳瓊是何其幸運。

這一刻,我想到貝逸臣,如果他的母親不喜歡我,他會怎樣做?但我的愚蠢自問僅止於此,因為我不敢去想答案。

“你的這個決定和柳瓊商量過了嗎?哦,真抱歉,那天我居然說出那種話……”當時他未必聽得見那些話,但我可以肯定事後一定會有人告訴他。上車時我就該道歉的,一直拖到現在,話裏的歉意讓人聽起來一點都不誠懇。

“柳瓊愛不愛你……”

我的話還沒說完,郝素接起來:“你這小傻瓜,如果我不能保證她愛我,又怎麼敢放手一搏?她是我的支柱啊!如果她不支持我,那我做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這樣我就放心了。”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我覺得頓時渾身輕鬆。

“我和柳瓊之間沒問題,我們溝通過了。倒是你們姐妹……”郝素從鏡子裏看我,語氣無奈又好笑,“你們這對活寶根本就是冤家啊。”

“她打我!”

郝素剛要開口,我又說:“你不要替她道歉!”

郝素的表情垮下去,無奈地說:“那我勸她向你道歉。”

“嘁。”我扭過頭看窗外,不相信他有這個能力。

然而我低估了郝素,當天傍晚柳瓊就打電話“召見”我,但是被我拒絕了——憑什麼我總得聽她指揮呀?

我放下電話,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貝逸臣和曾葦。他們都來找我,正好撞見這一幕。彼此簡單地作過介紹後,我把貝逸臣晾在一邊,向著曾葦:“有事兒?”

“我給你們添麻煩了吧?”曾葦抽了抽鼻子,表情挺沮喪的,“那天的事,我都聽說了。”

“你聽說了?聽誰說的?”我詫異。

“Princess。”

“那是誰?”聽見這個名字,我一頭霧水。

“是……”

“就是那個嘛!”一直東張西望的貝逸臣突然插嘴,“那個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女孩。”他在自己的頭頂比畫了一下。

應該就是跟我聊過天的那個大個子女孩,她的個子太突出了,很容易就讓人記住。

我問:“她叫Princess?”

曾葦點了點頭:“她跟我同班。”

“哦。”看那個女孩長相成熟,個性也成熟,我以為她的年紀比我大呢,哎。

“我給你們添麻煩了。”曾葦一副很苦惱的樣子。

我搖頭:“不是你的問題,你隻是一個導火索而已,你是無辜的。”

聽了我的話,曾葦的負罪感貌似沒有那麼強烈了:“那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嗎?”

“當然!”我爽快地說道。

曾葦很滿意我的回答,高高興興、一蹦一跳地走開了。可我覺得她是在和我告別,她可能再也不會找我了。

“別發呆啊。”貝逸臣將我摟過去,“去吃飯。”

“吃什麼?”

“我帶你去吃蝦,澳洲的。”

[十八]

我最後還是決定到柳瓊那兒去。

貝逸臣將我送回家,我站在門口想了一下,然後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我不回家了。而這個時候的我還在門口,甚至能聽得見屋子裏麵電視機發出的聲音。

媽媽的語氣挺無奈的:“哦,你們姐妹和好了是吧?以後能不能不吵了?還有,你告訴你姐姐,沒事多回家看看,別總把她媽媽一個人丟在家裏。”

“我知道了。”

我掛斷電話,看了一下時間,才八點十分,於是將下巴埋進圍巾裏,決定走路過去。

夜風很涼,嚴冬的街道上行人很少,天在輕微地落雪,雪花落在我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很快就化掉。我覺得自己像是行屍走肉一般,隻是機械地走著,腦袋裏麵空空的。

這難得的清靜讓我欣喜得想要落淚。

我太累了,一直以來都太累了,於是突發奇想地在寒風中奔走,一開始被凍得不行,到了最後背上居然還出了一層薄汗。

在九點二十的時候,我到了柳瓊的樓下,仰頭看上去,一片燈火輝煌,萬家燈火何其壯美,真是溫暖又破碎。

這個時間,柳瓊應該不會睡覺,可我按下門鈴久久都沒人應,隻好退到小徑上仰頭看,發現我們屋子的燈是亮著的,於是我自己開門,上去。

柳瓊剛洗過澡,頭發濕淋淋的。她坐在地上,背靠著沙發,手上拿著一瓶龍舌蘭,正在往嘴裏灌。

她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於是我戒備起來,小心翼翼地脫下鞋子。

“你不是不回來了嗎?”柳瓊尖叫著。

我正在愣神之際,就見一個不明物體朝著我飛來。我一個閃身躲了過去,那個東西砸在我身後的門上,然後碎掉,金色的液體從門上緩緩地流下。

“柳瓊!你瘋了嗎?”剛剛換上拖鞋的我甩掉鞋子,轉身就穿鞋,打算回家。

“你才瘋了!”柳瓊衝過來,將我按到門上,酒氣衝天地吼,“你要去哪裏?你都回來了,還想走?”

這時,我才注意到柳瓊紅得發燙的臉色:“柳瓊!你到底喝了多少酒?你不要命了!”

“你管我?”柳瓊盡管眼神迷離,但思路很清晰,大叫著,“你憑什麼那樣說我?你憑什麼說我不愛郝素?是你沒見過我為了愛他所做的努力!你憑什麼否定我?”

“你怎麼可以那樣說我?你是我的妹妹,你怎麼可以說那種話?為什麼你不懂我?為什麼要跟我置氣,跟我吵架?”

“我愛郝素,所以容不得有任何閃失,你卻還……”柳瓊一邊搖頭,眼淚一邊嘩嘩地流下來,“你從來都不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難過!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失去!懦弱、自卑、無能的人其實是我!我什麼都怕!我怕失去郝素!我也怕……失去你!”柳瓊瘋狂地搖著我,“你剛才為什麼拒絕我?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你嚇死我了,知不知道?我什麼都不可以失去!不可以!你就是不懂我!”

我們總是和自己愛的人過不去。

“你夠了!”我推開柳瓊,“是你莫名其妙地給了我一巴掌!”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柳瓊用要債似的語氣向我道歉,“你就不能原諒我嗎?你原諒我嘛!”

我能原諒柳瓊,畢竟一個酒鬼能做到這個分兒上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不能再跟她計較了,於是沒好氣地說:“我原諒你了,不然你以為我大半夜跑回來是為了什麼。”

柳瓊迷蒙地看著我,然後蹲到地上大哭起來:“我好害怕……”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哭得越來越撕心裂肺,估計她是真的真的很害怕。我也害怕,我們本就擁有得不多,也就受不了失去。

柳瓊哭過後,我將她安頓到床上。她不放我走,強烈要求我和她一起睡。這要是擱以前,我爬上她的床是會被踢下來的。我原諒她是個酒鬼,所以聽了她的話,乖乖地躺在她的身邊,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聞著難聞的酒氣,看著她白膩的皮膚、纖柔的肢體,緩緩地進入夢鄉。

我們竟然以這樣奇特的方式和好了。

接下來平靜的半個月裏,B城下了三場大雪,純白的雪集落在地上,成了一攤攤灰色,厚重得幾乎能影響呼吸。其中還有一場罕見的冬雨,洗得樹木的枯枝晶晶亮亮的,世界被折射得五彩斑斕,像童話似的。長腿女孩換下高跟長靴,穿上雪地靴,就算平時有車接送,也帶著羽絨服。

其實是我預估不準,圈子裏的人聚會了,不過是背著我和柳瓊進行的。我不在乎那姹紫嫣紅的廉價友誼,隻想感歎世態炎涼。好在,我也不在乎世態炎涼。我專心為聖誕節做著準備,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這天,我在食堂碰見郝素,隻見他穿著呢子大衣,挺拔瘦削,氣質高貴,像一個吸盤似的將我吸過去。“大忙人,微服私訪呢?”我端著番茄炒蛋和米飯坐到他的對麵,“居然跑來吃食堂。”

“你別擠對我,”郝素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我下午有事要談,順路過來吃一口。”

我嘻嘻地笑起來:“這不還是微服私訪嘛!我就說嘛,你這公子哥……”

我的話還沒講完,郝素就差點噴飯。他看了一眼表,然後看我:“你這尖酸刻薄的勁兒和柳瓊的一個模樣。”

我可和她不一樣!

我出賣了柳瓊,說:“……那天她喝多了,說了實話,她是真的愛你。”

郝素笑了笑,匆忙吃飯,又忽然停下。

“怎麼了?”

他看了一眼我的身後,說:“沒事。對了,”他再一次看表,“你還不知道吧?柴書雪去多倫多了,就在前幾天。”

“多倫多?去幹嗎?”

“明著是去念書,暗裏……估計是國內的風言風語太多了,她的父母受不了了。”

柴書雪的名聲壞掉了,還越來越壞。所以她每一次“打過來”,與之“作戰”的同時,我都挺同情她的。這種時候,風言風語傳得飛快,我和貝逸臣是“正麵”,她是“負麵”。而我清楚她很無辜,“負麵”的人應該是貝逸臣才對,可是他選擇了無視回避。

郝素沒再說話,又看了一眼我的身後。我懷疑自己的身後坐著美女,想要回頭看,但又阻止了自己。郝素一向眼高於頂,能入他的法眼的人勢必不是一般的美,我可不想受刺激。

“你和貝逸臣最近怎樣?”郝素掃了我一眼問道。

“聖誕節那天他會去我家。”

郝素挑了挑眉,又笑了,並且再次看向我的身後,說:“那個人一直看在你。”他的下巴向我的身後點了點。

我朝嘴裏塞進一口米飯,回頭地草草看了一眼,說:“不認識。”我說這話的同時,那個人的影子在腦海中逐漸清晰。我不認識她嗎?我不認識!

見我整個人都僵住了,郝素警惕起來,說:“你認識?”然後擺出要為我戰鬥的架勢,這讓我短暫地想起了柳瓊。

我咽下米飯,放下勺子,調整呼吸:“郝素,她就是傳說中的井靜芷。”

[十九]

“好久不見。”

“的確很久不見。”

大學食堂可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於是我帶著井靜芷去了學校附近的餐廳——韓國菜。我們都不餓,就算餓也吃不下,之所以會選擇這裏,是因為這裏是附近餐廳中環境最好的一個。

在來的路上,我想井靜芷一定不是因為想我了才過來的,她會過來也隻有一個原因。一想到這裏,我就在心中默默地計劃著羞辱她的planA、B、C、D。她卻沒有柴書雪那樣淩厲,隻是跟在我的後麵,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井靜芷不再紮著兩個小辮子,她披著頭發,長發直垂腰間,發梢發黃,毛毛糙糙的,一副很缺營養的樣子。她的人很清瘦,下巴削尖,神情疲累,眼睛也沒有以前那樣有神,整個人看起來沒精打采的。

說實話,形容枯槁的她令我意外,我的心裏也很不好受。她穿著厚重的棉鞋,大了一號的藍色羽絨服看著不太幹淨,套在她的身上看起來很可笑,脖子上的針織圍巾已看不出本色。她的雙手插在兜裏,低著頭走路,步子飄忽,整個人仿佛都在失重。請允許我這麼不禮貌的形容,但她真的好像一個在學校後站在貨車上忙活著賣大白菜的……大姐。

她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呢?貝逸臣什麼都不買給她嗎?她與我想象中的差距太多,讓我有點接受不了。我想象中的她已經過上富太太的生活了,難道不是嗎?她死皮賴臉地要跟貝逸臣在一起,難道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你還好嗎?”井靜芷雙手捧著熱水杯,過了良久,終於開口。她的氣息不太穩,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健康。

“我挺好的。”

“可是我不好。”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忽然怒了,連自己都搞不清楚這是為什麼。

井靜芷直直地看著我,隨後垂下頭:“奶奶走了,因為那一排的老房子都著了火,她的年紀最大,所以……”她抬起頭,眼神黯淡,“她一直記掛著你。”

“著了火?所以奶奶……”我很震驚,一時有些語塞。

井靜芷點了點頭,眼睛看向別處。

我的心揪起來,很疼很疼。我自從搬回B城,就再也沒有回去。雖然我偶爾也會想起井奶奶,但是想到井靜芷,我就無比地憎恨那個地方。可是我忘了井奶奶對我的恩情,這一瞬間,我好想哭。或許柳瓊說得沒錯,我就是一個白眼狼,忘恩負義,不懂得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也辜負了他人。

“我,奶奶她……”我語無倫次地說著,整個人都亂了,讓我莫名地抓狂,暗暗有點恨自己。

“那年的東西我帶到了,她很高興。”

“奶奶……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兩年半了。”

“那你不……”

“我是有想過要告訴你,不過又一想還是算了。”井靜芷的聲音篤定。

我沉默。

“我家在臨水的房子已經賣了,現在我爸和我在這邊租房子住。”

“叔叔他還好吧?”

“腦血栓,生活勉強能自理。”

聽到這個消息,我又是一驚。井爸爸是一個好人,井靜芷其實和他很像。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那這些年來井靜芷的日子是怎樣過的呢?一定很艱難吧?難道這就是貝逸臣所說的——她其實挺不容易?

我仔細一思考,發現井靜芷的生活確實不容易,可這並不能成為她霸占別人男朋友的借口。

“那你們現在靠什麼生活?”叔叔不能幹活,那麼井家就剩下井靜芷這一個勞動力了。

“我能寫東西啊,”井靜芷苦笑,眼裏仍舊沒有絲毫神采,“沒日沒夜地寫呢。”

“就靠這個?”

“沒有別的法子。”

“貝逸臣沒有給過你錢嗎?”我激動地站了起來!沒想到我居然站到了井靜芷這邊!

“夏漁,”井靜芷仰頭望著我,眼神裏的光芒晦暗不明,“以前是我年紀小,以為和他在一起就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就可以吃香喝辣,就可以高枕無憂。可那隻是我幼稚的想法!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是無法接受那種施舍的。你會想要變得強大、變得美好,變得足以匹配他才行。我從來都不接受他的錢和他的禮物,想要自己去賺錢。我想讓他給我愛情,而不是同情;我想要和他平起平坐,要自尊地和他在一起。”

井靜芷的這番話讓我慚愧。

我不知道一個外地女生拖家帶口地生活在B城會麵臨怎樣的壓力,但我看到了她向上的一麵,而這一麵恰恰是我沒有的。這樣一比較下來,我已經再也沒有資格去說圈子裏的人都是紈絝子弟了,因為我也是,但我不會因為敬佩而讓步。

我坐下去,冷冷一笑:“所以你來是要告訴我,你愛上他了?”

井靜芷堅定地說:“是。”

我冷笑道:“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井靜芷。”

“他不理我了,夏漁。你不知道這一年來我是怎樣過的。我很想他!很想很想他!我覺得自己都快死了!可他就是不理我!”井靜芷忽然很激動,差點打翻眼前的水杯。她在顫抖,渾身都在抖,氣息越來越不穩:“請你把他給我,好不好?我和他是真愛!”

這叫什麼話?

“難道你以為我一直在和他鬧著玩?”我露出尖利的“爪牙”。

“不,夏漁,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你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可我隻有貝逸臣!”

這也太好笑了,井靜芷居然會這樣幼稚?就因為我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因為沒有殘缺的家庭,所以我必須讓步,必須將自己的愛情施舍給她……這是什麼邏輯?

“你是好人!夏漁!”

“我不是!”我搖頭,“從我決定用各種方式去窺視你的時候就不是了,當我和你在雜誌上較勁的時候就不是了,當我忘記井奶奶的恩情的時候就不是了。”

“夏漁,我求你!”井靜芷快要流淚了。

“你不覺得這太好笑了嗎?你硬生生地插進我和他之間,偷偷摸摸地跟他在一起,現在還要我放棄他來成全你,成全你們?還有,既然貝逸臣已經不理你了,那你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嗎?就算我把他送給你,他會好好地和你在一起?更何況,這種可能是不存在的。不要做夢了,你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不是嗎?井靜芷!”

“夏漁,隻要你……”

“夠了!”我從包裏翻出四張一百塊的票子放到桌子上,“我看你這幾年過得不怎麼著,你就吃飽了再回去吧。”我選擇了絕情、無情和冷漠。

可井靜芷不知道的是,我出了門後就蹲在地上大哭起來。除去貝逸臣不說,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心疼井靜芷。

我想起好多以前和她的事,我想起我和她暢想過的未來,那時候還沒有房子、車子、票子的概念,但在幻想之中的生活是那麼美。可是她現在居然……她應該很美才對!她應該穿著普拉達、提著LV、戴著古奇的太陽鏡出現在我麵前,和我鬥、和我爭!可她居然是這副樣子!

她的這個樣子讓我自責又憤慨。

[二十]

有郝素的通風報信,柳瓊的消息就特別靈通。當我晚上回到家,她把我按倒在沙發上,掐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齒地說:“井靜芷出現時你怎麼不通知我?我好幫你去揍她啊!”

我應該反擊的,可事實是我乖乖地倒在沙發上,哭了起來。

看我這副模樣,柳瓊大驚:“我弄疼你了?”

沒有,沒有,而且對於身體上的疼痛,我向來特別能忍。我一直哭,一直哭,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好了。可是後來發生的事告訴我,不是整個世界都不好了,而是全宇宙都不好了。

還有三天就到聖誕節了,貝逸臣將我叫去他的家裏。

我暗自猜測是什麼事呢?肯定是好事,所以一路上都開心得不得了。

我進了門,看到貝逸臣在收拾行李,神情一怔:“你要幹嗎?”

貝逸臣踢了一腳箱子,用通知的語氣對我說:“漁寶,我跟你說一下,這個聖誕節我去不了你家了。”

我覺得他如果有別的重要事情,不去也沒關係,於是將視線投向他,問道:“你要去哪兒?”

“多倫多。”他蹲下來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回答道。

“嗯?”這地方很耳熟。

“多倫多,”貝逸臣又重複了一遍,隻是低著頭,不看我,“我得去一趟。

“什麼意思?”我警惕地問道,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柴書雪是因為我才被送走的,一個女孩子在外麵生活是有多難啊!”貝逸臣說,“這件事我不能不管,我得負責。”

我的天啊,他終於知道要為自己的事負責了,可是——“負責?你知道什麼叫負責嗎?這件事你要怎樣負責?那你為我們的感情負責過嗎?”我氣得幾乎要尖叫了。

“夏漁,你別鬧,我不想騙你,所以才把你找來的。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你等我回來好嗎?”貝逸臣停下手中的動作,揚起頭,露出懇求的神情。

“你最好騙我,以後再有這種事,請你騙我!”我吼起來。

“夏漁!”貝逸臣不耐煩了,站起來,蹙著眉說,“你懂事一點!”

我不懂事嗎?我瞪大了眼睛,說:“我不懂事?好好好,那我就懂事給你看。”我蹲下來,開始幫貝逸臣收拾行李,“你去吧。你放心,我在這邊一定會好好的,請你放心。還有,如果你帶著老婆和兒子回來,我是不會介意的。”

“你別鬧了!夏漁!”貝逸臣一把拽起我,“我的心裏很煩。”

“所以你是在拿我出氣嗎?是我讓你去找柴書雪的嗎?是我讓柴書雪懷孕的嗎?”我胡亂地從地上撿起他的衣服、鞋子砸到他的身上,砸得他不停地往後退。

“夏漁!”

“分手吧!我受夠了!受夠了!”

“夏漁!”

“我們分手!我以後再也不會管你,柴書雪也好,井靜芷也好,你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你想怎樣就怎樣!”我從沙發上撿起大衣,搭在手臂上,正準備離開。

“我就想和你在一起!”貝逸臣拽住我的大衣。我撕扯不過他,隻得放手:“你喜歡就拿著吧。”我轉身,貝逸臣從後麵抱住我,滾燙的淚滴進我的脖頸:“你別生氣,你別生氣啊!我不要分手!我才不要!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請你等我回來,一定要等我!”

我的天徹底變成灰色了。

這麼多年來我和他經曆了那麼多事,這還是我第一次吵著分手,卻是在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放開我的情況下。雖然看起來每一次都是貝逸臣在表麵上讓步,其實真正妥協的人一直是我。這讓人沒有任何顏麵的妥協透著一股沉重,在生命裏緩緩地蔓延。

我一定是被黑色權杖敲壞了腦袋,才祈求在灰燼中存活。

誰能拯救我的愚癡?

我恨自己不夠狠心,直到很久以後,我恨的人依舊隻有我自己。

命運的欽定才最殘忍。

我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告訴父母貝逸臣不會來。父母並沒有什麼反應,或許他們壓根也沒有把這件事當成什麼重要的事,不過母親倒是又問了一遍,“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男孩子啊?”

怎樣的呢?我問自己。

“他很漂亮。”我對自己答道。

這個聖誕節是我和井靜芷一起過的。

我去找她,繞過好幾個逼仄的胡同才找到那幢地址上的老樓。那棟老樓一共四層,搖搖欲墜的,連單元門都沒有,門口堆著爛白菜,樓裏麵充斥著煙油和腐朽的味道。我帶去了好多東西,井爸爸看見我時很開心,井靜芷看到我時驚訝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我告訴她“今天的你和我跟貝逸臣都沒有關係,我們隻是一對朋友”。井靜芷點頭,眼裏有淚,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們一起在轉不開身的廚房裏做飯,做了好多菜,吃得很開心。我離開的時候,井靜芷到樓下送我。她穿著單薄的衣服,站在大風裏久久地看著我,喃喃地說:“為什麼偏偏我們愛的是同一個人?”她的嘴唇幹燥得起了皮。

“因為你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