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張一張看過去,每筆金額都大得嚇人,可是每一個合同都被二哥畫了大大的紅色叉。在備注的地方,提及好幾個不知名的公司,上麵批注:××年×月×日,合同成立。
我抬頭看他。
他像是陷入了回憶:“有一段時間,商氏的資金周轉不靈,我便去尋朋友來解決焦頭爛額的局麵。我沒有想到,不但資金一直對不上賬,就連我之前入手的一些項目,都進不到正常的原材料。這些合同便是找不到替代材料,在我手裏流失掉的。”
我咂舌,這些合同每一筆都能把蔡家所有產業買下。
“時間久了,我再愚蠢也會知道是有人專門針對商氏在做手腳。我存了心眼,將部分商氏的產業不動聲色地分離出去,留下一些雞肋產業,嚐試著做一些無關緊要的投資。很快我發現,有至少四到五家聯合在一起的小企業,得了對手的幫助,專門針對商氏做一些小動作。”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我有些餓,打斷他的話,伸手叫來一大份餐點,示意他繼續。
他看了看我點的餐點,微微皺了眉頭,說:“等等,餃子,你在暴飲暴食嗎?”
我正咬著一大塊比薩,口齒不清地回答他:“不,我很有規律地增加了食量。”
“不要這樣,對你身體不好!”商二哥歎了一口氣,停止了敘述,卻換掉了我的咖啡,伸手叫來一份熱過了的橘子汁,“喝點熱飲吧,你一個人過日子,估計三餐都沒有按時吃。”
我嗯嗯嗯地回答他,示意他不必在意這些細節,繼續講下去。
“那時我剛談下一個新項目,也就是後來蔡伯父一直開發的那個。”他遞過來另外一份資料,我隻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就是當初懷瑾問過我的那個項目。
“我借了不少資金,甚至變賣了一些不動產,來投資這塊。賣配方的外國佬,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夜之間改變了主意,他們商談要用第二種方式加工原材料,原先購置的昂貴的加工儀器原來是被淘汰的那種。一夜之間,接洽人不再願意授予商氏涉足這個領域的權利,原來的投資打了水漂。想我商懷瑾八歲從商,從來沒有被騙得如此徹底。因為,那個一起設計我的人就是我親愛的大哥。”他微微笑著歎了一口氣。
“但是他隻是起了幌子的作用,真正騙了我的人,是蔡伯父。”他簡單扼要地說完這句話。
我驚呆了,手上的刀叉還戳在牛排上,手指一用力,透過牛排的鐵叉尖將盤推出尖銳的聲音,我聽見自己更加尖銳不受控製的聲音:“不可能!爸爸不是那樣的人。”
懷瑾不說話,隻是看著我。
他又默默地遞來一份文件。
我認識那個龍飛鳳舞的簽名。
“他接受了蕭別的資助,設計我大哥來騙走商氏最後一筆周轉資金,就連大哥逃出國也是蔡伯父一手安排的。如果你要看機票,我隨時可以將記錄調出來。還記得你受傷的事情嗎,伯父來了好幾次,私下套了好幾次我的口風。”
我再也沒有胃口,並且覺得嘴裏開始泛酸。
我自言自語:“這是為什麼?”
商懷瑾笑了笑,優雅地靠在沙發上,眸子定定地看向我:“因為你,餃子。”
哎?我驚得差點跳起來。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錄音筆,放在桌上,向我道歉:“餃子,抱歉,這本來是留給你的,我在他的抽屜裏見著,順手拿了過來。本來我並不知道抽屜的密碼是多少,隻用你的生日試了試。”
他摁下按鍵。
我聽見老爸熟悉的聲音從錄音筆裏傳了出來:“乖女大餃子,你聽到這段錄音的時候,爸爸已經不在你身邊了。你要相信,爸爸這輩子最寶貝的就是你。如果爸爸離開,隻代表爸爸的心比你更痛更難受。餃子你一定要堅強快樂地生活。爸爸相信懷瑾是個真心愛著你,並且會好好照顧你的人。
“爸爸做過不少錯事。最為痛心疾首的事,便是曾經同蕭經理一起將懷瑾乖女婿逼得走投無路。爸爸不是貪那份財,爸爸隻是想讓他一落千丈的時候能夠看到餃子你的好。在患難的時候,他才能夠知道你一定會對他不離不棄的。
“爸爸帶你參加第一場聚會的時候,就知道,餃子你喜歡他。
“你那時說,‘爸爸,我看著他有見著金山的感覺。’爸爸束手無策,就算蔡家幾代努力,都不可能趕上商家的實力,可是乖女,你的眼神是那麼癡迷。
“你一門心思地想要變得更優秀、更可愛,隻是為了讓他能夠看你一眼。爸爸看在眼裏,很是心疼。
“我曾經痛恨不能讓你得到他,邪念一旦起,便想到不好的念頭。我想,什麼樣的情形,讓一個貴公子一樣的男人,放低身姿來正眼看我的女兒?隻有在他一無所有、孤獨無依的時候吧。
“爸爸錯在起了這個念頭。好在雖然過程如此齷齪,結果卻讓我大為欣慰。
“爸爸如今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你看,爸爸比他更慘,連東山再起的本領都沒有,直接縮回龜殼裏了。餃子,好好地跟商懷瑾過日子,不要將事實告訴他,永遠。爸爸愛你!”
錄音至此結束。
我卻已經淚流滿麵。
我站起來,頭暈眼花,同商懷瑾對視。
我曾經想過無數個結果,都是二哥負我,因為我一下子貧窮而拋棄我,如果他來道歉,我想我一定會大度地原諒他,以一個寬容者的姿態重新接納他,可卻從來沒有想過是這樣的一個事實。我什麼話都說不出,隻是默默地流淚。
公主能夠配上王子。
但是,如果為了配上王子,犧牲了這麼多,那麼不做公主又何妨?
二哥歎了一口氣,也站起來,遞過來一個信封。他對我說:“當初向借你那麼多錢,一來的確在最後關頭用來同你父親的公司競爭,二來也是為了試探你,看你會不會拿出全部的資金。這些天,我看你這麼艱難,終於相信,你是最無辜的那個。”
我已然十分羞慚,連那個信封都不敢接。
“餃子,這筆錢,你拿回去,雖然不至於讓你大富大貴,但是一輩子衣食無憂還是可以保證的。”他將信封塞進我的包裏。
估計見我垂著頭,木木呆呆的,他又十分無奈地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經過我的時候,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角,抬眼看他,向他道歉:“二哥,對不起。”
“對不起!”他也同我道歉,他的手抬起來,遲疑地停了一下,終究溫柔地落在我的臉頰上,幫我緩慢地拭去了我眼角的淚水。
“餃子,對不起,我們不要見麵了吧,對你對我都好。”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呆呆地看他的背影。在陽光裏,他就這麼走遠,縮小至視線看不到的地方。
以往的自信一掃而空。
這一次,我再也沒有任何理由或者資本去追逐我的二哥了。
我越想越傷心,一邊哭,一邊將餘下的吃的都吞進了肚子。胃就像個大大的口袋,我吞多少下去,它也不會覺得滿足。
可惜的是,當我扶著牆走出餐廳時,我又一口氣把它們還給餐廳了。
我看見服務員怨念的眼神,道了個歉,提著包逃也似的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懷瑾還給我的錢,恰巧可以還清餘下的借款。
我一家一家地通知對方,當最後一筆借款還清時,我頓時吐出一口氣來,覺得多日來壓在肩頭的重量一掃而空,雖然疲憊,卻輕鬆得很。
我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決定從離開這個城市,將流落在外、惶惶不安的老爸找回來。
東方景斯給我結算了第一個月的工資,他還仁慈地給了我三倍工資:“餃子,讓我們幫助你不好嗎?就算做不成情侶,我們依然是有緣分的朋友呀。”
我一直搖頭。
我已經不再想同這個圈子再有任何聯係。如果可以,我希望找到老爸,找一處小小又普通的平房,在那裏度過餘生。
“我已經決定啦,這次離開就不回來了。”我向他再三致謝。
他眼中滿是憐憫。
我最不想見著的就是他這個眼神,雖然我是個惹禍的餃子,還是個一無所有的餃子,但是最起碼的自尊我還是有的。
我朝他一鞠躬,提著行李就走了出去。
外麵太陽暖暖的,有著春末的炙熱,我走在街道上,一瞬間有一種重生的感覺。你看,我已經還清了所有的債務,盡管從頭再來,可是我還活著。
走過街角的時候,我看見有懷瑾的大幅照片刊登在報刊正中間。
我丟下鋼鏰,撿起一份,他還是那麼吸引人的眼球,我看見報紙上有大大的標題,明明每個字都認識,可是合在一起,我卻搞不懂它們的意思。
我去拽報攤老板的手臂,讓他讀給我聽,好在老板是個和藹的人,解釋給我聽,商家的這位先生要跟東方聞玉訂婚了。
下麵便是東方家和商家聯合聲明將要聯手開拓海外市場雲雲。
我頭暈目眩,手扶著牆邊,好半天才鎮定下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麼快,心中不免有些怨恨,他竟然連這麼一點讓我喘息的時間都不給我,我要求的不多,也不過留給我哪怕一個月的時間也好。
我拿出手機,想要撥打那個熟悉的號碼。
突然,眼睛所及之處越來越模糊。
我覺得身子甚至都轉了起來,天旋地轉,我聽見那個好心的報攤老板聲嘶力竭地大叫:“不好啦,有人暈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