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孟子說:“製造箭枝的人難道比製造鎧甲的人要殘忍嗎?製造箭枝的人生怕箭枝傷不了人,製造鎧甲的人生怕抵禦不了刀箭而傷了人。巫醫和木匠也是這樣,所以選擇職業不可不慎重。孔子說:‘居住在有仁德的地方是美好的,選擇住處不挑有仁德的地方,怎麼算得上聰明智慧呢?’仁德是上天尊貴的爵位,是人間安逸的住宅。沒有任何人阻止卻不講仁德,這是不明智的。不仁、不智、無禮、無義的人,隻能受人驅使。受人驅使而以此為恥辱,就好像造弓的人以造弓為恥、造箭的人以造箭為恥一樣。如果以受人驅使為恥辱,不如實行仁德。實行仁德的人如同賽箭,射箭的人先端正姿勢而後放箭。放出了箭而沒射中,不去埋怨勝過自己的人,隻是反過來尋找自己的過失而已。”
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
【譯文】
孟子說:“子路,別人把他的過錯告訴他,他就很高興。禹聽到了有益的話,就給人行禮。大舜更是突出,行善沒有別人和自己的區分,拋棄自己的意見而接受別人正確的見解,樂意吸取別人的優點來成就善事。自耕作、製陶、捕魚,直到做帝王,沒有一項優點不是別人那裏吸取來的。吸取別人優點來做善事,這是協同別人共同行善啊。所以君子的德行,莫大於和別人共同行善。”
天時不如地利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裏之城,七裏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譯文】
孟子說:“有利的氣候條件和時機不如有利的地理環境,有利的地理環境不如人心一致。方圓3裏的內城,7裏的外城,敵人四麵包圍攻打它而不能取勝。四麵包圍而攻打它,必定有好的時機和氣候條件;然而卻不能取勝,這是有利的氣候條件和時機不如有利的地理環境。城牆不是不高,護城河不是不深,武器不是不堅固銳利,糧食不是不充足;拋棄這些而逃走,這是有利的地理環境不如人心一致。所以說,不能憑借疆界來製約民眾,不能仗恃山河險要來鞏固國防,不能依靠武器的鋒利來製服天下。堅持道義的得到的幫助多,失去道義的得到的幫助少。幫助少的到了極點,內外親屬都背叛他;幫助多了的到了極點,天下人都歸順他。以全天下都歸順的力量,去攻打連親屬都反對的人,所以仁德的君主不戰則已,一交戰就取勝。”
公孫衍張儀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候懼,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父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誌,與民由之;不得誌,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譯文】
景春說:“公孫衍和張儀,難道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嗎?他們一發怒,諸候就恐懼,一安居下來,天下就太平無事。”
孟子說:“這樣的人怎麼稱得上大丈夫呢?你沒有學過禮製嗎?男子舉行冠儀式時,由父親加以訓導;女子出嫁時,由母親加以訓導,送她到門口,告誡她說:‘到了你夫家裏,一定要恭敬謹慎,不要違背丈夫意旨。’以順從為宗旨,是女子的準則。至於男子,住在天下寬廣的住宅裏,站在天下正確的位置中,走在天下光明的道路上。誌願實現時,帶領民眾和自己一起走正道,誌願不能實現時,獨自遵循正確的道路。富貴不能使自己腐化墮落,貧賤不能使自己改變誌向,威武不能使自己屈服變節,隻有這樣的人才可以稱得上大丈夫。”
性無善無不善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幹。’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shuò)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或相倍蓰(xǐ)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yí),好是懿(yì)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譯文】
公都子說:“告子說:‘人性無所謂善和不善。’有人說:‘人性可以使它善良,也可使它不善良;因此周文王周武王為政,百姓便趨向善良;而周幽王周厲王為政,百姓便趨於橫暴。’也有人說:‘有些人本性善良,有些要本性不善良;所以堯這樣的聖人為君,卻有像這樣不好的百性;而瞽瞍這樣不好的人做父親,卻有舜這樣的好兒子;紂是那樣暴虐無道,作為侄兒,又當了國君,卻有微子啟、王子比幹這樣的賢臣仁人。’您現在講‘人的本性善良’,那麼他們說的都錯了嗎?”
孟子說:“至於上麵這些人的本性,是可以使它善良的,這就是我所說的人性善良。至於人有些人不善良,不能歸罪於他的天性。同情之心,人人都有;羞恥之心,人人都有;恭敬之心,人人都有;是非之心,人人都有。同情之心,屬於仁;羞恥之心,屬於義;恭敬之心,屬於禮;是非之心,屬於智。仁義禮智,並不是由外界賦予我的,而是我本來就具有的,隻不過未曾思索探求罷了。所以說,‘隻要探求,就能得到;一旦放棄,便會喪失。’人與人之間有的相差1倍、5倍甚至無數倍,原因就在於沒有充分發揮他們的天性。《詩經》說:‘上天生育眾民,事物都有法則,人人自有常性,追求美好品德。’孔子說:‘作這首詩的人,很懂得這個道理啊!所以萬事萬物必有一定法則,順應自然法則、充分發揮人的天性,那麼大家都會追求美好品德。’”
富歲子弟多賴
孟子曰:“富歲,子弟多賴;凶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móu)麥,播種而(yōu)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時,皆熟矣。雖有不同,則地有肥磽(qiào),雨露之養,人事之不齊也。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於人而疑之?聖人,與我同類者。故龍子曰:‘不知足而為屨(jù),我知其不為蕢(kuì)也。’屨(jù)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於味,有同耆(qí)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於聲,天下期於師曠,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chú)豢(huàn)之悅我口。”
【譯文】
孟子說:“豐年,少年子弟大多懶惰;荒年,少年子弟大多強暴,並不是天生的本性不同,而是由於環境使他們人性墮落所造成的。現在比如說大麥吧,播種之後用平土,掩蓋種子,土質一樣,種植時間又相同,便會蓬勃生長,到了夏至的時候,便都成熟了。產量即使有所不同,那也是由於土地肥瘠、雨水多少、人力勤惰不一樣造成的。所以凡是同類之物,都大體相似,為什麼偏偏對於人類就產生懷疑呢?聖人也跟我們同類。所以龍子說:‘不知道腳的大小去編草鞋,我肯定不至於編成筐子。’草鞋都是相似的。因為天下人的腳大體相同。口對於味道,有相同的嗜好。易牙早就弄清了人們的口味。假使口對於味道,人人不同,就像狗馬與我們人不屬一類那樣,那麼天下的人何必都追隨易牙的口味呢?說到口味,天下的人都希望以易牙為標準,這是天下人的口味大體相似的緣故。耳朵也是這樣。說到音樂,天下的人都希望以師曠為標準,這是天下人的聽覺大體相似的緣故。眼睛也是這樣。說到子都,天下沒有人不知道他貌美。不知道子都貌美的,是那沒有眼睛的人。所以說:口對於味道,有相同的嗜好;耳對於音樂,有相同的聽覺;眼睛對於形貌,有相同的美感。說到心,偏偏就沒有相同之處嗎?心的相同之處是什麼呢?是理,是義。聖人早就懂得了我們心中相同的理,相同的義。所以理義愉悅我們的心靈,就如同牛羊豬狗的肉適合我們的口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