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組九(2 / 3)

【有三樣東西是人生而知之的】

有三樣東西是人生而知之的,其一是哭,其二是吃,其三是睡。啼哭是嬰兒的萬用語,吃食是嬰兒的生長素,睡眠是嬰兒的生物鍾。人之初的啼哭是無淚的,有淚的哭須後天悟得。吃的原始憲法隻有兩條:第一、可口,第二、充饑。藥如果不是充分可口的話,是當然被拒絕的(不管多麼必需),即使經由善意的欺哄喂了下去,那也有違孺子的初衷。成長中的孩童遲早會進入語言係統,哭的多數功能將會廢止、遺忘,哭的用場會越來越少。與之相反,吃是無止境的,人類吃的本事就像人的胃口。至於睡,它在人一生中的變數較小。它的根本理由是生命自律。所謂的困和累,不過是人在自律體係中的條件反射而已。睡眠有一個特別的功能:產生夢。夢是人類精神的最底層,易得易失,患得患失。從常睡到長眠,可概括人的一生。人摒棄了哭之後,吃到老,睡到老。

【鼠的夢想】

鼠夢想成為人,人夢想成為神。神無夢,若有夢時,神已自貶為人。老鼠的師傅是人。老鼠因其偷偷摸摸的劣行不能成為人的入室弟子,它不甘心,並持之以恒地做起了旁聽生,憑著勤奮好學與聰敏,終於成了人類最顯赫的徒兒。老鼠的智慧是人逼出來的,老鼠的殿堂是人造的。人類馴雞馴猴,馴狗馴馬,馴牛馴羊,馴獅馴豚,馴鹿馴鯨,馴蛇馴鷹,馴虎馴狼……其實最成功的還是馴鼠,這叫無心插柳柳成蔭。百獸馴則順,有不順者為食而亡。鼠不然,鼠們我行我素,有時仗勢欺人。人類切齒之餘,唯搖頭而已。鼠的本事,可還了得?

【熱源】

不過午後三四點鍾,躲在灰蒙蒙的雲霧堆裏,太陽像剛剛上市的紅杏似的,沒有逼人的光焰,卻依然是旺火的烘爐,四處散發著炙人的熱浪。重載的車煽起漫天塵土。小功率的風扇嚶嗡地轉。擾民的蒼蠅,食人的蚊子。煩雜心事。艱辛生計。還有愛情、財富、美名和官爵。如爽口的冰,如雪。你是名教中人,還是不同凡響的新人類?你的眼睛、牙齦、口舌、咽嗓為什麼上火?常常上火!人居住在一個燥熱的星球上,他熱不斷,自熱無窮。你的夢想,外寒而內熱,你的觀念,恬淡而狂妄。你所寫所吟最荒涼的詩,一如走向黃昏的腳步,捶打著熱性地麵。有太陽在,地球永遠是熱帶。夕陽無限好,隻是熱昏昏!

【日子】

牆上掛一本日曆不等於生活就有了計劃。太多的日子擠擠挨挨,層出不窮,麵目不清,泥沙俱下。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沒有大寫、特寫、素描、精雕細琢,沒有冒號、逗號、分號、著重號、句號、歎號,見得最多的倒是虛線、空格和省略號。有人說水是最硬的物質,其實跟水差不多硬的還有空氣和塵埃,還有外圓內方、無孔不入的日子,一個日子一個方塊,它的左豎是日出,上橫為天,右豎為日落,下橫為地,中間一橫為流動的水,孔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空氣和塵埃是方塊之中似有若無的內容物,在日子浩瀚的海洋裏,人不過是塵埃之一種。日子。水。空氣。還有塵埃。這世上隻有少數人能將日子(而不是日曆)掛在牆上,並且謹遵“日事日畢,日清日高”的古訓,使仿佛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功業勳績水到渠成。難能可貴的是少數派的日子!少數派的日子有血有肉,有聲有色!

【恒通沙場】

多風的人間,何曾有過平靜?這“恒通沙場”,紅字紅箭頭,鋼筋鐵骨高高矗立在二十多米高的樓頂上,在國道的北側導引著運沙車的出入,指示著河流的方向。但在過去的一年裏,因天風的跋扈,這四個字幾經浩劫,曾經變成“恒場”、“恒沙場”、“通場”等字樣,誰能想到四個字會有這種種怪異的組合?通是仿佛可以通的,恒就難了。沙注定會挖盡,這場嘛,有朝一日必會淪為廢墟。恒通沙場,多風的歲月!想起疾禍和死亡,在你的親人、朋友和相識者中間毫無規則地散布,每天每天,當你路過“恒通沙場”指示牌下,揮不去的是那怪怪的感覺。雄赳赳、氣昂昂的運沙車—嗤嗤漏水的黃翻鬥衝上大馬路來了,我,我們,唯有駐足讓行而已。

【幾個散在的問題】

一、恐龍的死因。最新研究顯示,恐龍死於饑餓。那樣的龐然大物,胃口小得了嗎?地球上哪有那麼多東西好吃?大而無當,結構粗糙,機械而不機動,楞活而不靈活,終究在劫難逃了。

二、老鼠比人老。而且,它也比人狡猾。如果有一天,人類在自己點燃的文明聖火中不情願地****滅亡,老鼠會成為可能的目擊者,盡管它一向被譏為鼠目寸光!《鼠報》會在頭版頭條登載它醞釀了億萬年的腹稿,題為《悼妄自尊大的人類》。悼文掩飾不住淡淡的感傷,因為人類首先是它的敵人,但同時人類還是它的衣食父母、它的鄰居、熟人乃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