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都是庸常的,而日常的才最本質,才水注石穿。一個人跳了樓,能震動一時,人們歎息十分鍾後,生活還要繼續。真正可怕和被忽略的往往是所有人都在懸空下墜的狀態中而不覺,我得提醒他們,這姿勢不正常.不管你長久以來多適應它。
同時,作為一個過來人,我自領責任,該告訴他們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十二年義務教育中被忽略一帶而過的事件人物;還有現在正發生在我們身邊的時事新聞,使他們不至於和學校大牆外麵完全隔離。這些都比填空格背課本和考證書重要得多。
在高校做了六年老師,上了六年的課,我相信做一個好老師並不難,真正的問題遠比做個好老師複雜得多。而去上課更是個學習和自我梳理自我更新的過程。如果當初不是偶然寫了“上課記”,不會這麼有意識地去關注這些年輕人,並得到他們單純又熱烈的友情,我也因此而偏得,更多發現和感慨這些新生命身上天然的幹淨和純潔。能連續寫出“上課記”必須感謝他們,更多的時候是在被這些新生命的瑣細觸動中,才發現自己看到和記錄了這麼多。
漸漸知道了,其實這遠不是他們的全部,比起前輩,今天的年輕人可複雜多了。他們不是中國古人在詩詞裏空泛讚頌的蓮花,沒理由要求我們的孩子們身上不沾汙穢,但是,發現了再微小的純淨,也一定要說出來,說給他自己和更多的人知道,這個在今天尤其重要。
我對他們說話,他們也對我說話,而我自己已經這麼老了,這麼多年始終被外來的力量摧毀著,又始終感覺自己依日在,並沒被毀掉,靠的正是純淨氣息的不斷補充滋潤,所以,能站在他們中間真好,真是幸運。很多很多年來,從正被捧得火熱的所謂“80年代”起,從來沒有對我以外的世界投入過熱忱和主動,自願又快樂地參與到對現實的“建設”中,有時候去上課,感覺一路奔跑著急著要同他們交談,一個悲觀的人能在今天這麼做,真是自我的拯救,多虧了這些年輕人不間斷的提示和陪伴。
有很多時候,我和他們很一致,我們之間的差異都被掩蓋著。在共同抨擊嘲諷揭穿什麼的時候,我們很同步很痛快很酣暢淋漓,我們變成了一體,對立的是某個第三者。可理想主義真正實施起來幹難萬難,對我對他們都有長久的難度。
我的最大優勢和劣勢都在我是過來者,我的失望比他們更真切更深厚,但我要說希望還在。可慶幸的是,很多溫情的純真的瞬間總是自然地冒出來,細細觀察同一個我教過的學生,一年級時候和四年級時候,已經完全換過了不止一個人,已經變了好幾個來回了。相信他們在自然長大的過程中自生出判斷力,誰也不比誰高明,現實才是最高級的教授,是講述希望的唯一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