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下麵的眼睛(1 / 3)

9月23日,第一次課。我看著教室下麵這些眼睛。去年我麵對的是三十四人,今年是四十二人,都是大一新生(後來又轉來兩個學生,一男一女)。他們的眼睛是成年人中間最清澈的。如果讓我選擇給大學本科生還是研究生上課,我一點不猶豫,當然是大一新生。他們還相對單純,可教。

曾經有個剛上高三的學生告訴我一次班會上的“搞笑”對話:

老師問:在你十歲以前,知道什麼?

學生起立答:什麼都不知道。

老師又問:現在呢?

學生答:什麼都知道了!

教室裏忽然一陣敲桌子跺腳跟,學生們哄堂大笑。

現在,這些就要接受所謂高等教育的孩子,眼睛裏重新透出十歲似的,什麼都不知道的光芒。我該給他們什麼,才能心安,才對得起這滿堂含著水分的注視。

2.鄉村少年們

第一節課,我拿到一份來自十六個省份的學生名單。依日按照我的慣例,想了解他們中間有多少人生活在縣城以下的村鎮。底下有二十幾個人舉手,超過一半。我又問,有多少人的讀書費用必須依靠父母種田來維持,是通過土地,而不是靠外出打工之類其他方式。這回有大約十個人舉手。來自種玉米種土豆種水稻種麥子的微薄收入,使這十個孩子,和那些腳踩滑板,手裏玩著MP3進教室的學生坐在一起,他們心裏的感受是怎麼樣的?

後來,一個學生幹部告訴我,我上課的這個班,家庭月收入在1000以上的十一人,占25%,其中家庭月收入在4000以上的四人。除此之外的75%,都是純粹靠種田或者靠出外打工收入供這些學生讀書。

有個從湖南來的女生,她的父母都在廣東打工,工廠生產塑料花。來上大學前,她去看父母,也做了一段短期工。隻讀過小學的母親總是說她做的是“美國花”,仔細問過,女生才知道母親一直都把“玫瑰花”讀成“美國花”。母親不知道玫瑰花是什麼樣子,她知道每天做的就是“美國花”。

3.一支禿筆

那個雲南來的學生把他的作業夾在別人的作業下麵,我找出來他那張紙,字跡太難辨認了,每個字不是寫上去的,而是用了最大的力氣刻上去的。幾乎沒有墨水的刻痕,想看清了挺不容易。

我有意選了他作業中比較生動的一段讀給同學們,讀得一點不流利,總停下來,辨認字跡。我說,有點可惜,這篇作業寫得太不清楚了。我給他遞過去一支筆。下課鈴一響,他來還筆。我說,是送你的。他說謝謝。

其他同學說,開學以來,他用的都是幾乎寫不出字來的廉價圓珠筆。

課上,我講到一個老農民獨自離開老家進城打工,從沒帶他的老太婆進城看看,他說老太婆要留在四川老家給他種煙葉,每年春節後他都要扛著二十斤自家產的煙葉從農村回到城裏。聽我說到老漢卷煙葉的滿意自得,從雲南來的男生在下麵笑得前仰後合,笑到最後,用額頭去搗課桌。是什麼這麼可笑?我一直忘了抽空去問他。

我有點高興,因為這個雲南來的學生是個開朗愉快的人。後來,他和幾個男生在學校附近找到一份給賓館做夜間保安的工作,晚間沒有課的學生輪流去值班。賓館方麵提出一個要求:值班人員不能帶書本到場。按雙方簽訂的合同,每個學生每月能分到150塊錢。

4.在一節課的同時

有一次課間休息,一個女生過來,對我誇獎課上講評的一篇同學作業,我說你可以把你的看法告訴對方。她說,在課上就告訴了。我開始還有點奇怪,她們並沒坐在一起。女生舉舉手機說,當時就給她發短信了。

我恍然大陪,一節課上,表麵看來安靜正常,一個人在上麵滔滔地講,滿屋的人坐在下麵聽,有時候是典型的滿堂灌。就在那些安靜中,有多少手機短信通過虛擬空間暗中來往,自以為是的老師並不知道。

我有點好奇,那是一個潛行著的最鮮活的世界。我問她們,能收集到全班同學在一節課上所發布的全部短信嗎?同學們說不容易,侵犯隱私權,怕大家不配合。如果把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截獲下來,將是最真實生動的民間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