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2007投入情感是最重要的(一)(2 / 3)

整個晚上我都在想,他們看見夏加爾的畫上一男一女飛在天上,心裏的第一感覺可能就是不真實。這些孩子在進入大學之前的全部人生經驗都是絕對的現實主義,麵對夏加爾的“空中飛人”,除了冥思苦想胡亂編造,很難想到別的。

他們不相信,也沒想到過,在他的生活中能出現那些美好而超越現實的人物和事物,他們很難理解和描述“人的飛翔”。

你們的想象力呢?我忍不住說。

下麵沒一個人出聲。

5.好詞好句

大概,“敬業”的中學語文教師都要求學生們儲備一些“好詞好句”,萬用的。在前三次作業中,大多數的開頭都是“椰風藍天”,“海浪濤聲”,一大段鋪墊,占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篇幅的抒情辭藻,然後才進入正文,開頭和正文沒有絲毫關聯。

我提示他們不要展示所謂文采,直接說出你自己的真實想法和原本的感覺。

我真懷疑他們還有沒有“原本”的感覺,十二年的語文教育把這些感覺給徹底毀滅掉了?

我準備消滅毫無意義的“好詞好句”,但是,他們接受起來很困難。一個女生說,她從來就覺得好文章要以好的景物描寫開頭。另一個女生有點兒慶幸,她的作文曆來被初中高中老師都不看好,因為沒好詞好句,終於有了我這麼個奇怪的老師不那麼要求了!

一個男生在作業上寫了他的疑問:老師不讚成我們寫好詞好句,但是,我正在看老師的一本書,你在書裏也有很多好詞好句啊!

我說,那本書裏有些文章寫在十年前,現在我認為沒有力量的作品,也許能靠好詞好句得到化妝品的作用,而紮紮實實的寫作恰好相反。

6.恢複語言原本的活力

今天要討論活著的語言。我記憶裏很多老師會建議中學生背成語,作為應付考試的臨時“炸彈”,顯得文學,顯得掌握很多“好詞好句”,而語言恰恰被這種過度的實用性給毀壞著。我先寫了三個成語:筆走龍蛇、掩耳盜鈴、走火入魔,之後,請他們分成小組,每組找出有形象有動感的三個成語來,寫到黑板上,大家再一起把它逐個拆成單個字,試試打破長久以來,程式化之後的黏著性和固定性,爭取恢複它們最初產生的原始詞義。他們想到的成語有八組:

火中取栗

落花流水

守株待兔

排山倒海

一針見血

燈紅酒綠

望穿秋水

飛簷走壁

鶴立雞群

雞飛狗跳

杯弓蛇影

橫刀奪愛

龍飛鳳舞

怒發衝冠

妙筆生花

天馬行空

聞雞起舞

呆若木雞

鏡花水月

油盡燈枯

懸梁刺股

絞盡腦汁

對牛彈琴

蜻蜓點水

我們一起試著使這些長久以來早僵硬了的語言活起來,使蜻蜓恢複成能飛的蜻蜓,雞狗兔蛇恢複成雞狗兔蛇。跑著去黑板上寫出“橫刀奪愛”的男生得到了全班的哄笑和掌聲,他轉身下來的時候,挺胸抬頭的,好像已經成為英雄豪傑了,當時那感覺應當很好啊。

恢複語言的原本活力並不容易,而對於詞語的敏感,一下子培養不出來,但是,我要不斷提示他們,要詆毀和清除“好詞好句”。

7.這麼寫算不算流水賬

今天恰好收到一個朋友發來的短信,作為例子讀給學生們:

嚴父有子四歲,秉慧而性頑,父恐不咎,久而成痼,遂擇機訓之:汝有缺點者三,一者不講禮貌,二者不愛學習,三者亂買玩具,汝當改之,不改則條束及腚……童聞噤然,懾其威而頜(頷*)首,父及滿意而去。見父已遠,童訴祖母曰:父者缺點有三,一者亂罵人,二者亂打人,三者不聽小孩話。祖母異之。

下麵聽得盎然,我說,這個用短信寫兒子的朋友不是學文的,他是大學體育係武術專業畢業。

隨後的作業是練習寫人物,要求短小,幹淨,栩栩如生。一聽到作業,下麵又出現輕微的歎氣。二班同學王書為的作業不錯,全文不長:

父親

火車一路南下。車廂裏,父親把頭仰靠在椅背上,眼微閉,嘴微張,發出輕微的鼾聲。下午六點許,火車駛進海口火車站,減速時的震動驚醒了父親,他睜開眼,問道:“到了?”“沒有,在減速,還得等一會。”我說。

括號內仿宋體為編者注,下同。本書中的引用為呈現學生文本的生動原貌,除錯字病句用括號標注正確用法外,不做太大改動。

在火車減速的過程中,父親的屁股一直沒有完全落座,他的右手一直撐在座椅上,一會看看窗外,一會望望行李架。“咣當”一聲,火車停穩了,我說:“到了!”“這回是真的到了!”說完他便直起身取行李箱。箱子很重。

我看見他憋紅了臉,踮起腳,左手把箱子往上用力一頂,右手迅速地把箱子往外一拽,拉了下來。我們就裹在人堆裏往門口擠。父親在前,我在後。他把箱子扛在右肩上,右手緊握著提手,左手扶著箱子的左下角。他會不時地回頭看我。有時他想從右邊轉頭看我,但被箱子擋住了視線,他就迅速地轉過頭從左邊看我,看到我以後又迅速地轉回頭繼續往前擠……

王書為用細致的描述,寫出了父親不多的言語和動作,其中深藏著一個父親送兒子到大學報到的心情。雖然,朱自清《背影》中的父親早進了教科書,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父親,都能發現自己和父親間的親切和生動,沒有新感受的不斷發現,文學當然死路一條。

放學路上,幾個學生都問我,王書為這麼寫算不算“流水賬”?我讓他們自行判斷,我認為不是。我還強調,他寫得細膩踏實,沒有使用“好詞好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