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號我們有課。我提前說了,25號的課輕鬆一點,我們講故事吧,他們聽了很快樂,已經提前輕鬆了。如果我說
12月
25號要寫作業,下麵多半會鬧哄哄中帶著不情願和沉重,他們太熱愛輕鬆而懼怕壓力了。
25號讀兩篇短小說。課間,一班班長歪戴著聖誕老人的紅帽子給大家分發棒棒糖,我也得到一根,一班同學每人嘴裏銜一根棒,很好笑。而二班沒有準備糖,這樣,半個教室的人含著糖,另半個教室的人有點失落。
鈴響上課,我把糖放下了。
他們說,老師老師吃糖吧,吃吧!
我說,吃著糖上課會吐字不清。
41.
去年《上課記》的反饋
我在海南島的五指山區,連續收到三個
2006屆學生的短信,他們在剛出版的《讀者》上看到我的
2006年“上課記”。文章裏提到的鄧伯超和雷成虎都發來短信,雷成虎告訴我他已經轉去讀經濟了。
又過了幾天,在校園裏遇到幾個女生,她們跳躍著說,老師怎麼沒寫到我們呀。
後來,見到
2006屆的衛然,她說,她也想上《讀者》。
我說,你將來的目標遠不止是讓名字出現在《讀者》上。
42.
最後一課(之一)
一個女生上身搭在講台上說,真想下雪啊12月,我們家鄉該下雪了。
期末考試的時間表一公布,很多學生開始想家。
一個重修我們這個課程的
2006屆女生一到下課,總是圍著講桌前後轉,還沒有一科開考呢,她就想打探她能不能過我們這門課。哪怕她沒來上課,下課鈴一響,她也會出現在教室門口,笑嘻嘻的,湊過來想找話說。孩子都要長大,保持單純是少數,更多的可能正在學著油滑。
最後一次課,我占用了三分鍾時間,偏離了課堂內容,幾乎所有來自島外的同學都要在廣州換車北上,我告訴他們:廣州站是世界上最複雜的火車站。他們第一次經曆春運,出門在外,“錢要貼著肉”。誰記錄了放假回家的見聞,隨時可以發給我看。最後說到考試無論如何不能作弊,我並不想恐嚇他們,過多強調作弊的後果,一旦被發現,校方有哪些嚴厲處罰的條款,我更強調的是,永遠不能偷偷摸摸地做人。
他們似聽似不聽的,心早都不專注了,畢竟都是第一次離開父母,將要度過大學生活的第一個假期。在今天這個時代,十八歲還常常被認為是孩子。
43.
最後一課(之二)
鈴響了,我說下課,然後轉身向講台走。他們中間有人鼓掌。
我從講台上拿手表,平時這時候,下麵一定是桌椅山響,眾人擁出教室。
我回頭,他們都沒動,安靜,下麵一片揚著的年紀輕輕的臉,我隨口說,怎麼不走啊?這樣,他們才動身收拾東西,從我身邊離開。真喜歡這種感覺。再到9月,我麵對的就將是2008屆新生了。
一班班長經過講台,傻笑著,從掛在脖子上的書包深處又翻出一個棒棒糖遞給我,我當場就含上了棒棒糖。
海島夜晚的天上,又跑著稀稀拉拉的白雲彩。已經是2008年的第三天了。
44.單純
學生們都在應付考試,操場上不少背書的,我已經沒課了。
2006屆的餘青娥告訴我,有些同學準備考導遊證,還有些想考會計證。
傍晚,在路上碰到一個老師,她問我:你真的以為他們很單純嗎?
很明顯,她心裏早有答案。
我說,我願意相信他們個個都單純透明。
又過了十幾天,我偶然聽說,我剛教過的八十個人中,有好幾個因為違反考場紀律被抓,有人得了處分,我不願意問具體人的名字,寧願相信在我的課上,他們都是單純透明的。
2007年10月10日―2008年3月31日
海南島―深圳
2008年1月15日補記
我在網上看到有關高校教育討論的一個隻有八個字的跟帖:“教的痛心,學的反胃。”這話說得不好聽,但是真實。
在這座海島上的大學,我已經教了整整三屆戲劇影視專業的寫作課。我能體會到“教的痛心,學的反胃”,它部分地說出了高等教育在今天的無奈。教的和學的之間,有些完全不對接,完全的隔閡,完全的不信任,這其中沒有誰正確,同樣,沒有誰錯誤,是更大的地方出了問題,傳授方式、接受態度都有問題。教師不再認真誠摯地承擔傳承解惑的使命,年輕的學生們又需要足夠的快樂,足夠的娛樂性,足夠的輕鬆。雙方忽略了比知識積累和謀一份職業更深厚沉重的東西,人文學科尤其如此。我知道在這其中,一個人的力量過於渺小,卻不等於什麼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