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2010在生活的角落,每一個孩子都在發光(二)(1 / 3)

8.發問

我擦黑板,一男生過來說應該他來擦。我說,誰寫的字誰擦,很正常啊。他說,老師說的,學生就該給老師擦黑板。我問,哪個老師?他說,老師都這麼說。

事實上,和2005年相比,唯唯諾諾的學生正逐年減少。

沙嘉在作業中說:我尊重所有有腦袋的人,但別用別人的腦袋來衡量我,我的腦袋就是三角形的,怎麼了!

有一次課上要講的內容多,擠掉了新聞,課下多人來問,為什麼今天沒新聞?

對新聞內容他們也會較真,有學生問:今天新聞裏為什麼沒有提到貴州六盤水的學生食堂?

梁紀元問我:老師說最後一課放黃家駒的《海闊天空》,為什麼沒有放?

期末,梁紀元給我發了兩封郵件,第一封較委婉,第二封較直接,探討熵以及個人和集體的關係。正是他的郵件,讓我感到他們對人群間合力和集體感的渴求。

我們的課上作業中有一項:給一幅圖配寫詩歌或有詩意的文字。課間,肖會會過來問:老師,沒有感覺怎麼能寫好詩,詩意是很難說的,即使我們讀過的很多詩也不是全有感覺啊。我說,我非常同意你的說法,你是在維護個人感覺的真實性、純潔性,今天的練習隻作為替代考試的思維訓練。

期末考試前,我提示他們考試作弊後果嚴重,下麵有個女生猛然站起來,很大聲地說:誰說作弊就是壞人!

旅遊學院的呂翼和趙一帆、陳帥一起組織了一個讀書會。我參加了第一次活動,學生不多,自由也有新意。讀書會是學生間自發的,有嚴謹的章程,大家交流圖書和讀書心得,不掛靠任何學校社團組織。現場有個發言環節,材料化學一男生發言,他太緊張了,有點手足無措,相信平時他發言的機會一定相當少。記得當時呂翼說了一句:理科學生被害更深。

一個學生發言說:要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改變社會。

下麵有人插言:你一個人能改變嗎?

另有人接話:要是真能改變,就不是人了。

冷峻的趙一帆讓我看到大學生中間的行動力,是從他那兒我知道了“噴嚏網”,此後每天都要去那兒看看。

認識呂翼有點小傳奇。那天課上有作業,教室安靜得很,一男生中途進來,找個空位坐下,攤開紙筆就寫。下課後,他自我介紹是旅遊學院大三的學生,正構思一個計劃,用他的話說是建立一個激勵機製,提前預支大學生未來收入的一部分,作為給大學老師的獎勵基金,鼓勵老師們把課上得更好更靈活生動。他正為這個計劃忙著征詢各方意見。我很高興督促激勵老師的動力能由呂翼們發出,而不是大學的法定管理者。呂翼的計劃讓我想到剛開學不久的一次課前,我正等鈴響,一女老師大步進來,直奔講台,從包裏掏出水瓶放下,又掏本子,她竟然對講台前已經站了一個老師視而不見,我側身看她,她才猛然發現不對,急忙翻出一表格,密密的全是數字,應該是不同課的上課時間和教室。她忙說:不是這個教室?收拾收拾急奔而去。為了工作量,有的老師每周上課超過三十次,課太多,疲勞奔波,容易搞混教室。

年輕人內心裏不是沒有問題和質疑,隻是交流多在同伴之間,此外很難求解和表達,他們一旦發現自由表達的空間,會全無忌憚地說出自己的想法;空間的稀缺狹閉,使他們失去對對話環境的信任,發覺話不投機,會立即打住話頭退避,維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常態。當一件事情的決定權完全在對方,很多的人會選擇投其所好,免得自己受損。

正選擇畢業論文選題的學生間有過這樣的對話:

網絡文學?不好寫,資料太少,提醒你,可別寫韓寒啊。

回答:知道,某某老師不喜歡韓寒。

也別寫張愛玲啊。

又回答:是啊,某某老師也不喜歡張愛玲。

人類身上的發問本能,不該因某某某不喜歡而退化消失。

9.給大四上課

剛看到課表上有大四的課,就想這課不好上。畢業班已經基本沒課,考研的,找工作的,實習的,早已各尋出路,大學管理者製定的所有獎懲條例對他們都已經失效,隻等離校的人,很難再關心什麼詩歌。

雖然早有準備,不上大四的課還是很難體驗那種“冰冷”。平時來聽課的約有三分之一到一半,超級安靜,默默進來默默離開,除了同出同進的幾對男女生,其他人互相之間都很少說話。這個班剛入學我教過,三年前的他們絕沒這麼沉悶。課間休息,教室裏無聲無神,我很想把這些年輕的臉一張張還原回剛進大學的樣子。甚至我腦子裏出現了奇怪的想法:他們身上還流著血?那血還紅嗎?會不會已經變成了白色藍色?如果眼前這些年輕的身體裏已經沒有激情了,人生的後幾十年該怎麼過,從他們身體的哪些部位還能調動出新的力量,支撐這些生命繼續活下去?

我曾想過,取消這個班期末的“讀詩專題”,擔心沒人報名,擔心冷場。雖然,盡力不表露失望,但是我有灰心。

變化發生在課上。那天講到歌手崔健和黃家駒的詩意作品。崔已經很少人知道,而黃的照片一出現,有人叫出來:黃家駒!很多人緊跟著振奮。那次課選了黃家駒的幾首歌詞和一段演唱音頻《海闊天空》。放到《海闊天空》:“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哪會怕有一天隻你共我……”下麵從個別的輕聲跟唱到很低沉的多人跟唱。我很意外,像有一道光亮劃過,照見這夜晚教室裏的每個人。臨時決定把這首歌放第二遍,大家一起輕聲哼唱完這首《海闊天空》。我祝福他們:希望你們將來不要怕跌倒,無論怎樣都別忘了你還存有理想。下課後,有五個人過來對我說:黃家駒啊,是他陪我度過中學時光。

並不是課上得好,是黃家駒意外地成為媒介,讓這些即將離校的大學生回到自己的中學時光,越是看不到未來,舊時光越顯得珍貴,越值得回味,越能撫慰“蒼老”的他們。

黃家駒之後,心不在焉的課照舊。我早注意到,教室靠門一側坐的人,總是多過靠窗的。我想,靠門的位置受歡迎,大概鈴聲一響衝出教室的距離最短吧。快期末了,我說,幸虧這是教室,要是飛機機艙,恐怕空姐要請你們坐得更均勻,都靠一側,怕壓偏了飛機。梁村在下麵說:老師你看看投影。我轉身看裝在黑板一側的投影屏幕,它偏裝在靠門一側。梁村說:坐到這邊看得更清楚。原來是我一直在錯怪他們,一直以為他們準備奪門而逃。

最後的讀詩課沒取消,全班76人,有15個人給大家讀詩歌。那晚上我收到一個他們集體送出的本子,上麵寫滿吉祥話。天啊,四十多年前,我剛上初中就要全家下鄉,當時收過類似的本子,2010年底又收到了平生第二本。

12月3日早上,遠遠看見一個穿西裝的人正走近,眼熟,應該是我的學生。越近反而越不敢認,校園的早上,穿西裝的年輕人太少見了。他也在看我,有點不自在,人瘦,西裝有點大,不合身,兩隻手直拉衣襟。是畢業班的王強。

我問他,去應聘?

他說是,要求穿西裝。

我問,不準備考研?

他說,不了。

實在沒忍住,我說:不習慣看人穿西裝了,這身衣服一穿,真把人顯老。

他淡淡地笑一下。

後來,王強沒再來上課,我問了,他應聘成功上班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今後將整日套著西裝上班,知道他能自食其力了。在王強作業中找到以下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