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兩篇
升旗記
梁毅麟
醒的時候,天是孔雀藍。人們帶著睡意和一身膩汗的氣味慢慢地彙集在田徑場外。手機的光在這裏亮得割眼,照得周邊的臉麵青白。抱怨,詢問,扯嗓叫喚的聲音棉實地罩著耳朵。五顏六色的褲腿在昏黃燈光和夜黑下前後彎曲擺動,最後彙立成列。相熟的人站在了一起,嗡嗡地嘻(嬉)笑咒罵,不斷有來晚的人匆忙入列。空氣裏騷動飽和。
既而入場,沙沙拉拉拖著草皮,抬頭四麵是人,隔一肩膀,人鬼難分。大燈沒亮,天的邊上一片悸動的白。晨風掃著樹影,散碎高大的黑浪頭。
聽到肅立的時候,很多手都忙著把手機塞回褲。前頭傳來隱約的腳步聲。國歌響起,男音隆隆振(震)耳。敬禮,看著紅旗悠悠上杆,才發現背景的天已偷偷地亮了些,藍和黑退居天腳,東方一片荔枝白。
當學校召喚的時候
陳挺富
今年真是特殊,09級新生的軍訓推遲到了十二月中旬,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學校居然讓我們這些在校的退伍士兵擔任09級新生軍訓的教官。說實話,對於能否馴服這一群已經經曆過差不多一個學期的大學生活的所謂大學新生,心裏還真是沒底。但學校已經發出召喚了,隻好挺身而出了。
今年整個海大的新生軍訓分為四批,第一批我所擔任的是人文傳播學院影視班的教官,即六中隊五分隊。見麵後我是這樣介紹自己的:陳挺富,陳是耳東陳,挺是葉挺的挺,富是富貴的富。事後想想挺後悔的,不應該這麼說的,因為接下來他們都拿這來開我玩笑。為了給他們個下馬威,我第一個就罰了他們班長,讓班長做俯臥撐。
我的普通話也不標準,所以第一次見麵我就跟他們說,免得傷害到我幼小的心靈,但後來還是傷害到了。我教他們唱歌,他們有人居然說我唱的歌沒有調,唉,打擊到我那幼小的心靈了。
第一天訓練,我就一直對他們強調紀律,特別是隊列紀律。但沒想到第二天早操,他們來的(得)都很晚,很多班都開始集合訓練了,還有幾個沒來。我很惱火,就罰他們蹲下。說是罰其實更重要的是我想考驗考驗他們的意誌,他們也很不賴,都挺過來了。在野外拉練的那天他們是一路高歌猛進,沒有一點疲勞的樣子。我也一直強調,他們是一個整體,要同一條心,要站在同一條線上。他們的悟性還是很好的,那些動作要領說一遍基本都會了,因此我也常誇他們冰雪聰明,聰明透頂。他們在隊列裏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我看了都想笑,但我也不能笑,隻好說: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有時他們又很呆板,腦筋轉不過彎,於是我又說他們木瓜腦袋。
有一個男生讓我印象最深。我讓他做俯臥撐,他說不知道怎樣做,我就讓他學著我做,沒想到做到最後我都堅持不住了,他還能堅持著,搞的(得)我輸了,在他們麵前出醜了,我真懷疑他是不是學習《孫子兵法》了。
日子就在我們之間苦中有樂的訓練中過去了,很快,他們都完成了軍訓任務,我們也完成了第一批的訓練任務。在最後那天下午,本來還有一些話最後想跟他們說的,但進行完閱兵式後,大隊長就把我們教官集合起來,從主席台經過,然後再從他們中間緩步走出會場。特定的場合配上特定的音樂《祝你一路順風》,使的(得)氣氛很是傷感。我看到他們的表情很失落,有些女生還哭了。看他們這樣我們教官也很難受,但還是假裝微笑,和他們揮手致意,算是告別吧。
我突然覺得我之前的擔心是多餘的,他們表現都很不錯,讓我對接下來幾批的訓練更有信心了。明天,我們就要開始第二批的訓練了。希望,明年,當學校召喚你們的時候,你們也能挺身而出!
賣糧
丁傳亮
母親對我說:“明兒咱們娘兒倆去到糧站賣麥子。”
“幹嗎要賣麥子?”我抱怨道。
“都八月份了,你又該用錢了,不賣咋辦?”母親答道。
第二天早飯後,天兒就已經很熱了。母親從她整理好的一卷蛇皮袋裏麵抽出二十多個,我們通常叫它們“化肥袋”,因為它們最開始是裝化肥用的。母親又找來一個小高凳,於是她左胳膊夾著袋子右胳膊提著凳子來到糧囤旁。糧囤是圓形的,用蘆葦蔑(篾)編成長長的寬條,再一圈一圈螺旋上升就形成了糧囤。它前一天晚上就給揭了蓋,既為了節省時間又為了可以放放其中的熱氣和麥蛾。糧囤很高,比母親高。母親先放下凳子,然後很小心地站到凳子上;慢慢地她直起身子,把手上的袋子一甩就甩到糧囤頂端的小麥上;接著她抬起自己的左腳,把它輕輕地搭在圓囤的頂部邊沿,同時雙手緊緊地抓住囤的邊沿,右腿支撐著全身,顯得微微有些顫抖;最後母親的右腿一使勁,一下子就滾到糧囤頂上。
母親做這些並不麻利,甚至還可以說是有點吃力。做完這些,她拿起一隻空袋子,把它平放在麥子上麵,這時她蹲下來,左手提著袋口,右手不斷地往袋子裏麵扒麥子;當扒到袋口已經很滿了,不能再扒的時候,她就站起身把袋子提起來,這時看那袋子才剛剛裝到小半袋。母親再用葫蘆瓢,一瓢一瓢地往袋子裏麵舀麥子,直到把袋子裝滿到半袋。然後我就站在那隻凳子(上)把那半袋小麥接下來放到地上。哎呀!那半袋麥子可不輕,我必須雙手緊握袋口,咬緊牙使勁地才能把它提下來。母親那時穿一件藍色的上衣,肩上搭著一條白色的毛巾。灌小麥,裝小麥所騰起嗆人的煙塵充滿了整個房間,母親發白的頭發和臉上都落了一層,母親的上衣甚至都分不清是什麼顏色了,這樣母親顯得更加蒼老了。母親幹活時的神情很專注,很執著,沒有疲憊的樣子,還不時微笑著問我“累不累?”“渴不渴?”等類的話。我雖然看到母親藍色上衣已經濕透,又不斷地用毛巾擦汗,卻沒有問問她是不是渴了。
我們就這樣裝了大概有十六袋的樣子,我把母親從囤上抱下來,母親很輕,也很瘦。然後母親就雙手撐著一隻袋的袋口,我提起另一半袋倒進母親所撐的那個半袋,剛好是一滿袋,接著就把它包紮緊。我們一共裝了八袋,大概一千斤左右。我推來了我家的架子車,母親又找來一張平時曬麥子用的被單把它鋪在架子車的車廂裏,防止車廂裏的釘子紮破麥袋子。我先把麥袋子傾斜,左手抓緊它的頭,右手抓緊它的尾,咬著牙使勁把它搬起,然後迅速地把它放到車廂裏。等我把麥子全部裝好後,時間快到中午了。母親用毛巾拍拍自己的衣服,前後左右,頓時她的上衣又是藍色的了;然後她又到水盆邊洗把臉,捋捋頭發,鎖好門,我們就出發了。
日頭很毒。我雙手抓緊車把,挎著車索,前腿弓,後腿蹬,像頭老牛一樣使勁向前拉車,我現在體會到了怪不得父母親腰和背彎得那麼厲害了。母親在後麵推車。我不一會兒手心和身上全是汗,臉上的汗直往下滴,有時會滴進我的眼裏,我會使勁地搖搖頭;有時會滴進我的嘴裏,我會很痛(很)快的(地)吐一口痰。母親怎麼樣,我沒工夫回頭看,隻不時地聽她說“手巾給你擦擦汗”,我沒要,繼續往前走。
終於到站了。天哪!那麼多賣麥的,都排起了很長的隊伍了,而且他們都是開著三輪車、四輪車,隻有我們是用平時用的架子車,我不免覺得有些寒傖。
“俺媽,今兒咋那多賣麥的?”我問。
“誰不賣哩?國家收,又比去年貴了一毛多。”母親答道。
我們就在隊伍後麵排隊,看到前麵的隊伍我心裏很沒底,這得排多久啊!在太陽底下暴曬可不是個滋味,母親被曬得臉上發紅,頭發更白了,對我說:“你到那邊涼(快)一會兒。”不過,我沒同意,我讓她去了。
快到我們了,謝天謝地!一個工作人員拿著一把錐子和一個測量濕度的儀器走到我們麵前,問:
“這是誰的?”
“俺的。”母親說,那時她已經回來了。
他拿起錐子,像殺豬一樣捅進麥袋子裏麵,然後拔出一管麥子把它們倒進測量儀的小鬥裏麵,接著又捅了一下,又倒了進去,那個小鬥裝滿了。頓時,那玩意兒“嘀嘀嘀”叫了起來。
“這麥子不行,潮。”那人冷冷地說。
“俺這是去年的老麥,咋會潮呢?”母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