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十四章 當時隻道(3 / 3)

端嬪輕輕的咬一咬牙,過了半晌,終於笑了:“好妹妹,我逗你玩呢。你知道我是有口無心。”畫珠也笑逐顏開,說:“姐姐,我也是和你鬧著玩呢。”

畫珠回到宮中,坐在那裏隻是生悶氣,偏生宮女小吉兒替她斟茶,失手打破了茶碗,將她唬了一跳,她一腔怒氣正好發作出來,隨手拿了炕幾上的犀拂披頭蓋臉的就朝小吉兒打去,口裏罵:“作死的小娼婦,成心想嚇死我來著?我死了你們可都稱心如意了!”另外的宮女們皆不敢勸,幾個人都跪在地下。畫珠卻是越想越生氣,下手越發使力,小吉兒被打得嗚嗚直哭,連聲求饒:“主子,主子息怒,奴才再不敢了,再不敢了!”那犀拂小指來粗的湘妃竹柄,抽在人身上頓時一條條的紅痕,小吉兒滿頭滿臉被打的是傷,另一個宮女容香原和小吉兒要好,見打得實在是狠了,大著膽子勸道:“主子且消消氣,主子自己的身子要緊,沒得為個奴才氣壞了,主子可仔細手疼。”

畫珠猶發狠道:“我告訴你們,你們誰也別想翻到天上去,就算我死了,我作鬼也不能讓你們舒坦了!”幾個人皆苦苦相勸,正在此時,門外有人道:“喲,這是鬧的哪一出啊?”跟著簾子一挑,進來位衣飾整潔的太監。畫珠見是敬事房的大太監劉進忠,怔了一怔,容香忙接過犀拂去。畫珠方才笑了一笑:“倒叫諳達見笑了,奴才不聽話,我正教訓著呢。”劉進忠打了個千兒,滿臉笑容的道:“恭喜寧主子,今兒晚上,萬歲爺又是翻的主子您的牌子。”畫珠嘴角微微一動,似是欲語又止,劉進忠便道:“寧貴人,趕緊拾掇拾掇,預備侍候聖駕啊。”

容香連連向小吉兒使眼色,小吉兒這才躲出去了,容香忙上前來替畫珠梳洗,劉進忠退出宮外相侯,同來的小太監不解的問:“劉諳達,旁的主子一聽說翻牌子,都歡喜得不得了,怎麼這寧貴人聽說翻了牌子,倒是一臉的不快活?”

劉進忠嗤笑一聲,道:“你們知道什麼?”另一位小太監道:“諳達當著上差,自然比我們要知道得多,諳達不指點咱們,咱們還能指靠著誰呢?”劉進忠便笑道:“小猴兒崽子,算你小子會說話,這中間當然有緣故的——咱們當奴才的,最要緊的是什麼?是知道上頭的風向。在這宮裏,同樣是主子,是娘娘,可是得寵和不得寵,那可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我倒問問你們,如何看得出來哪位主子最得寵。”

小太監嘴快,道:“要照記檔來看,寧貴人最得寵了,一個月三十天,萬歲爺倒有二十天是翻她的牌子。賞她的東西也多,今兒也在賞,明兒也在賞。宮裏都說,連新近得寵的良貴人,也奪不了寧貴人的風頭。”劉進忠哈哈一笑,道:“光看記檔能明白個屁。”小太監聽他話裏有話,便一味的纏著他,但劉進忠露了這麼一下子,卻再也不肯說了。

待他們回到乾清宮,梁九功正領著人正等在暖閣之外,見他們送了畫珠進來,便雙掌互擊,四名小監便上前來,接過包裹著畫珠的錦被去,梁九功將嘴一努,他們便將畫珠送入大殿之後的圍房。梁九功這才返身進了暖閣,皇帝盤膝坐在炕上看折子,梁九功悄悄上前,替換下侍候筆墨的小太監,覷見皇帝稍稍頓筆,便道:“已經起更了,請萬歲爺的示下,萬歲爺是就歇著呢,還是往儲秀宮去?”

皇帝想了一想,道:“就歇著吧。”梁九功“嗻”了一聲,問:“那奴才打發人去接良主子?”皇帝道:“如今戰事正緊,隻怕夜裏又有折子來,她這幾日老歇不好,今兒就不接她過來了,且讓她安安心心睡一覺。”梁九功陪笑道:“每日裏萬歲爺若是不過去,便必打發人接她過來的,今兒要是不去,主子必要記掛著。上回萬歲爺召見大臣,會議了一整夜,結果主子等到後半夜裏才睡下,後來萬歲爺知道了,將奴才一頓好罵,奴才可不敢忘了教訓。”皇帝便道:“偏你有許多羅嗦。”雖這樣說,隨手卻摘下腰上的荷包,道:“拿這個去給她,就說是朕說的,叫她今日早些睡。”又叮囑道:“她是有身子的人,叫她不必磕頭謝恩了。”

按例接到禦賞之物,皆要麵北磕頭謝恩,故而皇帝特意這樣叮囑,梁九功捧著荷包,“嗻”了一聲,退出來親自送往儲秀宮。待得他回來時,皇帝的折子亦瞧得差不多了,見到他便問:“她說了什麼沒有?”梁九功道:“主子並沒有說旁的話,隻命奴才請萬歲爺也早些安置。”皇帝點一點頭,說:“朕也倦了,就歇著吧。”梁九功擊掌命人進來,侍候皇帝安置,因這日輪到魏珠守夜,梁九功率人一一檢點了門窗,最後才退出去。

方退出暖閣,卻見小太監小和子正等在那裏,見著他,便如見著救星一般,悄悄的對他道:“圍房裏的寧貴人鬧著要見萬歲爺呢。”梁九功道:“告訴她萬歲爺歇下了,有話明天再回奏吧。”小和子哭喪著臉道:“寧貴人發了脾氣,又哭又鬧,誰勸就罵誰,她還懷著龍種呢,咱們可不敢去拉她。”梁九功恨聲道:“一幫無用的蠢材。”話雖這樣說,到底怕鬧出事來,於是跟著他往後麵圍房裏去見畫珠。

老遠便見到圍房之外,幾名小太監在門口縮頭縮腦,見著梁九功,紛紛的垂手侍立,梁九功嗬斥道:“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去睡?隻管在這裏杵著,等著賞板子不成?”小太監忙不迭都退走了,梁九功踏進房內,隻見地下狼籍一片,連茶壺茶杯都摔了,畫珠坐在炕上抱膝流淚。梁九功卻請了個安,道:“夜深了,奴才請寧貴人早些歇著。”

畫珠猛然抬起頭來,直直的盯著他,一雙眼睛雖然又紅又腫,燈下隻覺目光中寒意凜冽:“我要見皇上。”梁九功道:“回主子的話,萬歲爺已經歇著了。”畫珠卻失了常態,連聲音都變了調子:“萬歲爺歇著了,那他翻我的牌子作什麼?”梁九功微微一笑,慢吞吞的道:“寧主子不妨拿這話去問萬歲爺,奴才可不敢亂猜測萬歲爺的意思。”畫珠冷笑道:“打量著我傻麼?他隻管拿我來頂缸,我憑什麼要枉擔了這個虛名。”說到這裏,眼淚不禁又流了下來。

梁九功陪笑道:“寧主子向來聰明,怎麼今兒反倒說起傻話來,您犯這樣的糊塗不打緊,可這三更半夜,夜深人靜的,您這麼嚷嚷,擱著外人聽見了,您可多沒體麵。”畫珠身體劇烈的顫抖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梁九功道:“跟萬歲爺撕破臉麵,寧主子您有什麼好處?您還是安心歇著吧,萬歲爺早歇下了,您鬧也沒有用。”

畫珠熱淚滾滾,哭道:“我要見皇上,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見皇上。”

梁九功道:“寧主子,您怎麼就不明白呢。萬歲爺待您,已經是恩寵有加了,後宮裏的主子們誰不想日日見到萬歲爺,不獨您一個兒。不過就是讓您睡了幾夜圍房,現下萬歲爺可是處處優待著主子您,吃的用的,一應兒皆是最好的份子,隔三岔五的另有賞賜,後宮裏其它的主子們,眼紅您還來不及呢,您幹嘛要和這福氣過不去?”

畫珠怔怔的隻是流淚,梁九功見她不再吵嚷,便道:“您還是早些歇著吧,看哭腫了眼睛,明兒可見不了人了。”畫珠聞言,果然慢慢的拿絹子拭了眼淚,梁九功便道:“奴才告退了。”打了個千兒,便欲退出去。畫珠卻道:“梁諳達,我有一句話請教您。”

梁九功忙道:“不敢當。”畫珠眼中幽幽閃著光,聲音裏透著森冷的寒意:“求諳達讓我死也做個明白鬼——皇上到底是不是因為琳琅?”

梁九功喲了一聲,滿臉堆笑,道:“寧主子,可不興說這樣不吉利的詞兒,您還懷著身子,將來誕育了小格格、小阿哥,您的福氣還在後頭呢,可不興說那個字。”

畫珠死死的盯著他,問:“我隻問你,是不是因為琳琅?”

梁九功道:“寧貴人這話奴才聽不明白,奴才勸寧貴人別胡思亂想,好生將養著身子才是。”畫珠冷笑一聲,答:“我自然會好好將養著身子。”梁九功不再多說,告退出來。走到門外,招手叫過小和子,囑咐道:“好生侍候著,留意夜裏的動靜,如果出了事,別怪我一頓板子打死你們算完。”小和子連連應是,梁九功又問:“寧貴人宮裏是哪幾個人在侍候?”小和子道:“這可記不得,要去查檔。”梁九功道:“明兒打發人去回安嬪,就說我說的,聽說寧貴人宮裏幾個使喚的人太笨,老是惹得貴人生氣,請安嬪將他們都打發去別處,另外挑人來侍候寧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