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感覺怎麼樣?
孤身一人
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沒人認得你
像一塊滾石??”
我不記得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多久,中間很多記憶是斷開的,我悲傷,我難過,我走不動路,我睡不著覺,我想救自己,我想浮上來,我哭,我笑??也許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製,也許隻是自我催眠。我知道這種感覺就像感冒,也許不吃藥就能好,也許過一段時間又會重新襲來。我還是幸運的,理智一直都在,一遍遍提醒我要擁抱人群,要敢於受傷,要學會從過去脫身。忘性大也是好事,慢慢地,我好像就忘記了自己很抑鬱;慢慢地,我又開始一點點忙碌起來做些事情;慢慢地,我又能和朋友們正常喝酒聊天;慢慢地,那段日子也就熬過去了。
可我同樣清晰地記得很多細節,這段經曆讓我變得格外敏銳,也永遠地改變了我看世界的視角。以前我以為抑鬱的人是懦弱的、脆弱的,內心強大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受到抑鬱和孤獨的困擾。可事實並非如此,有時候孤獨就像是冬天打在你身上的巨大雪球,你就這樣被擊中了,沒什麼原因,也沒什麼辦法,除了奮力把雪甩掉或者等太陽出來把雪曬幹,沒有別的辦法。
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理查德·費曼提出過一個反物質猜想,他認為從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起,整個宇宙本來就隻有一個電子。我讀過李淳寫的《遠比你孤獨》,裏麵提到了這個猜想,他說:“全宇宙的龐大的空間、數不盡的星體和物質,其實都是這一個電子在不同時空的分身而已。它從大爆炸開始,在時間軸上正向前進,直到宇宙的末日,又掉頭回去,變成正電子,在時間裏逆行,逆行到了宇宙誕生之初。就這樣永世無休止地循環下去,這個電子出現在了時間軸上的每一個點,出現在了宇宙的每一個角落,在三維世界的我們看來,空間裏布滿了數不盡的電子,構成了世間萬物。曼哈頓川流不息的人潮,塔克拉瑪幹寂如死水的無人區,蘭桂坊鶯歌燕舞的不夜城,海底兩萬裏那隻無盡孤獨的蛇頸龍,萬事萬物都一樣,都隻不過是同一個電子正行逆行了無數次的分身而已。整個宇宙就這麼一個電子,孤零零地從天地混沌走到宇宙毀滅,再倒回去重來,周而複始。”
這段話救了我。我的痛苦來源於太多執念,我賦予了人生和未來太多意義,我無法和現實握手言歡,我的生活裏需要無數的改變才能覺得心安。可是想一想,人類是多麼愚蠢的動物呀,所有的概念:階級、政治、成就、公平,甚至自由,都是自己給自己添的負擔,不知道我們要修煉多久才能變回這顆粒子,忍受宇宙洪荒和萬物變遷,無怨無悔地往返運動下去。我們的出生是個隨機事件,遇見的人是個隨機事件,所走的路也是無數個隨機組成的現實。除了死亡,實在沒有什麼是注定的。
生活的巨大的暗湧下,不是故事沒有發生,隻是什麼都沒有留下。人生哪有什麼懸念,有的隻是這些瑣瑣碎碎的細枝末節,和走向死亡漫長的路。總有一天我們會不再年輕,回過頭看過去的腳印,才能明白用來衡量生命的永遠不是長度,而是深度和廣度。想做的事,經曆過了,也就無悲亦無悔,想要的東西,追求過了,終能無喜亦無懼。想到我們終將死去,這實則給了我巨大的勇氣。“當人生隻剩下今天的時候,活著的任務便隻剩下極致的享受,把每一個瞬間用盡。”我知道在我死去的時候,不會擔心存在英國的金表和紅酒,不會因為有了牽掛而放不下。就算一切都會終止,我活過的那些歲月也已經長得像很多人的一輩子,我有很多故事可以講給別人聽,沒什麼好抱怨了。而這些故事和中間的糾葛,懂得的就值得。
他們跳進肮髒的巴塞克河
2014年的北京沒有春天。在第一個氣溫達到30攝氏度的星期五,我辭了工作。走出公司大門,空氣曖昧,視野裏一片渾濁不清。我大口喘氣,吸進一嘴沙子。後來陸續去了四五個政府和民間部門才把手續都辦清楚,檔案放在人才市場,黨組織關係放在了街道,於是一大早就有中年婦女幹部給我打電話:“你還上班嗎?能參加組織活動嗎?”我一臉為難,情真意切地說:“組織,我特別想,實在心有餘力不足呀。”掛了電話,接著酣睡到11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