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太陽照常升起(5)(1 / 3)

2005年我又一次麵臨人生選擇,大學讀什麼,到哪個城市讀。我毅然決然地盲目決定讀醫學,幻想出來的治病救人成就感讓我感覺人生好像有了個叫夢想的東西。交誌願表的下午我在炎熱的教室裏塗卡塗得滿手都是汗,從提前批到普通本科,每一個誌願都塗得嚴嚴實實,雖然知道我大概不會去大連讀一個水產專業,可還是認真無比地把每一個數字都塗得完美。結果3個月之後,我陰差陽錯地去讀了英語。誰說人生不是一個巨大的黑色幽默?思前想後有什麼用,到最後不過是一個隨機的意外。

2008年,大三。突然間所有人都在考托福雅思,剩下的人在考研和工作間反複掙紮,一半時間泡在圖書館翻一本永遠也看不完的書,另一半時間穿著便宜又蹩腳的職業裝奔波在各種招聘會之間。我完全沒有真正思考過為什麼要讀研,其實就算花時間去想也想不明白,那會兒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獨立思考。在圖書館租了一個學習間,每天早晨拿著政治複習材料用力背,其實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個月後我不抱希望地去麵試浙大免試推薦研究生,考官問我為什麼要讀語言學,我看著窗外黃昏美麗的天色,說我要做一個語言學家,說話的時候我的眼睛裏好像也閃著光。可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心裏突然有個聲音暗暗說:明明是想去德國讀社會學的呀,學了兩年德語,怎麼輕易就放棄了呢?

在浙大美麗的校園裏混吃混喝混到了快畢業,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下一步還沒有著落。2011年的初秋,我匆忙奔到北京,實習,麵試,簽約,每一天日程都排得滿滿的,急躁地隻想找到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安定下來。我從來沒有想過,也不敢想,到底自己這一輩子想做什麼。

直到兩年後交上辭職信的那天,我終於為自己做出了一個決定。我不想再做人群裏毫無辨識力的一張麵孔,我不想隻做巨大統計數據裏的一個小小貢獻者,我不想被人潮擁著一步一步往前走到一個對我毫無意義的終點。我要寫我的故事,過我的人生,做脫離集體的選擇。

辭職後的第一周我在惴惴不安中度過,就像海德格爾說的:“人不自由時感到不滿,自由時感到恐慌。”第一個不用工作的星期一,我六點半照常醒來,衝了個冷水澡,吃完早餐,然後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大把大把時間供我安排,我反而不知所措。有集體的好處是不用對自己負責任,到時間就上班,到時間就吃飯,到時間就坐上回家的地鐵,不用思前想後把每一種可能性都權衡一遍,也不用一次次叩問自己,到底想用有限的時間做些什麼。而當我適應了無組織的生活狀態,過濾掉來自外界的壓力和發難,我終於能享受這份代價甚大的自由。一年前我在微博裏寫:“好希望有一年能什麼也不做,租一個有落地窗的朝南房間,一早坐在被曬得暖暖的地板上看書,廚房裏熬著我愛喝的蓮藕豬骨湯,下午披上大衣出去散散步,在公園木椅上坐會兒,晚上聽著帕格尼尼寫點東西就睡覺。不用跟人說話,也沒有正經事兒做,這就是我人生的大理想。”沒想到幸福來得如此突然,我就這樣簡單粗暴地實現了我的理想。這一切和失業無關,我一直追求的無非是內心的自由。我知道我會馬上回去工作賺錢養活自己,也知道下一次我會真真正正地聽從自己的心。我花了那麼多年把自己變成跟別人差不多的樣子,又用了更久的時間把自己找回來。在把自己扔出舒適區之後,我才發覺自己需要的根本不是一條後路,而是應對各種突發狀況的冷靜、智慧和能力,而這些是無法從舒服的生活裏得到的。我做了選擇,也願意開心地擁抱所有未知的後果。

《嚎叫》裏我最喜歡的一段是艾倫·金斯堡像子彈爆發般地寫下:“他們縱身跳下布魯克林大橋確有其事,然後悄悄走開遁入霧蒙蒙的窄巷和車水馬龍,忘在唐人街的精神恍惚裏,甚至顧不上一杯免費的啤酒;他們在窗台上絕望地唱歌,翻過地鐵窗口,跳進肮髒的巴塞克河,撲向黑人,沿街號哭,在破碎的酒杯上赤腳舞蹈,摔碎20世紀30年代歐洲懷鄉的德國爵士樂唱片,喝光了威士忌呻吟著吐入血汙的廁所;小聲地歎息而震耳欲聾的汽笛忽然響起,他們沿往日的大道風馳電掣前往彼此的破車;他們一連72小時驅車不停越過田野,看看是你是我還是他發現了美景,他們要尋找永恒;他們旅行到丹佛,他們死在丹佛,他們回到丹佛徒勞地等待,他們守望著丹佛沉思和孤單在丹佛,最後離去尋找時光,如今丹佛卻因為失去了自己的英雄而孤單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