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超市裏轉了很久,隨手發了條信息給他問要不要帶些什麼東西過去,五分鍾後他給我回了一條長長的清單:“牛油果2顆、玉米餅脆片1盒、洋蔥1隻、青檸1顆、番茄1個、焗豆罐頭1瓶、香菜1把、酸奶油1盒,八戒你記住了嗎?”真沒見過這麼請人吃飯的,還得自備食材。我買齊了所有東西,在他家樓下坐著讀完了20頁《深夜小狗神秘事件》才見到他滿頭大汗地騎車回來,跟我不住道歉說下班前突然有會,對方還囉裏巴唆沒完沒了所以回來晚了,還好我買了東西還不生氣,真是氣貫長虹、女中豪傑、肚大撐船。
進了他家門他就一頭紮進廚房。番茄洗淨切丁,蔥白和香菜都切成細細的小末,洋蔥一層一層剝開切碎,牛油果對半切開、去核、挖出果肉,加入碎香菜、碎洋蔥和碎幹辣椒,用勺子攪碎拌勻,再滴進青檸檬汁??秋風透過紗窗吹進來舒服得很,可他在廚房裏忙活得心浮氣躁,一會兒把叉子掉到地上,一會兒被洋蔥刺激得流眼淚大叫,閉上眼睛聽像是小孩子笨手笨腳在家裏闖禍,可不一會兒牛肉炒洋蔥的香味就飄了出來。他端著兩個漂亮的盤子走出來,在碟片機裏放上一張《環球美食之旅》,坐在沙發前心滿意足地坐了一小會兒,拿起一個玉米卷自己嚐了一口,不無遺憾地跟我說:“唉,做得不怎麼樣,完全沒達到平時水平,緊張了,緊張了,你湊合吃吧。”那頓飯吃了足足有兩個小時,我們看完了兩集美食紀錄片,他不停道歉,我內心裏覺得很溫暖。吃完了我甚至在那個無比舒服的沙發上睡了半個小時才離開,他一直騎車送我到東四。
北京總是幹燥得能把人所有水分都吹出來,他之前在上海住久了,經常抱怨嗓子疼。一天下午在外麵開會,結束得早,我就拎了一袋子雪梨、大棗和銀耳過去看他,準備給他做一碗冰糖銀耳雪梨湯。他家鑰匙就擱在隔壁人家的電表箱上麵,我喜歡這種懶和小聰明。銀耳泡開要半個小時,我就先做了一大玻璃瓶的蜂蜜柚子茶。然後把梨削皮,切成小塊,紅棗去核,枸杞洗淨。先煮銀耳,再加雪梨,要小火慢慢煮到糯糯的都化了才好吃。我站在那兒,左手拿的是資中筠選集的第五本《不盡之思》,右手一把木勺,從下午到天黑,時間恍然就像回到了過去。南方潮濕陰冷的屋子裏,我守著一鍋湯,拿著一本書,從下午到天黑,等一個人回家。
他下班回來,把一鍋糖水吃得一點兒都不剩,拽著我說:“咱們買菜去吧。你愛吃泡菜嗎?我買隻壇子,以後你下班了要順路過來我就給你熬粥喝,好不好?白粥和鹹蘿卜塊,保證讓你胃口好。”
如果故事往下發展,也許是浪子回頭、女俠嫁人吧。可惜我們這種配角實在不配有劇情,我們還是不鹹不淡做著朋友,一塊兒取笑美國政府倒閉,一起去老書蟲看書,偶爾去吃北京新開的店,從夏到冬。
日曆翻到了2013年,我還是一個人過日子,使勁賺錢,再玩兒命花錢。有時候去綠葉子買不同的奶酪,有時候和朋友溜達著去買菜,再花三個小時煮一鍋湯,難怪我總是記不得時間都花在了哪裏。有時不是嘴饞,而是貪戀加進食物裏的那點兒關懷。我們不是戀人,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照樣搭夥吃飯,扯天扯地。我住的這座城市裏什麼都太容易失去,愛情,金錢,四合院徹響的鴿哨,第二天鴿子就凍死在屋頂。可生活呀,哪座城市還不是一樣,廚房裏的作料都是那幾樣,麻辣酸甜,差不多的滋味。也許哪一天早晨起來運氣好,沒準兒也就地老天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