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城市欲望地圖(2)(3 / 3)

房子裏的夢想家

2011年9月我準備來北京找工作,迅速收拾了大部分行李,連著我的舊山地車一股腦兒寄到了北京。當我背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站到T2航站樓的時候,我的所有金銀細軟還在路上。朋友一路拽著我往市區走,我甚至都不知道晚上該住到哪兒。9月的北京還沒脫去暑氣,我的頭發一直軟塌塌地貼在T恤上,穿過北京薄霧蒙蒙的夜,急急忙忙,慌慌張張。

當晚在學院南路一家快捷酒店過了夜,睡前還去旁邊的四道口吃了頓味道熟悉的燒烤。這城市我並不陌生,我也不是第一次在新的城市開始一段生活,可心裏還是隱隱地充滿了不安。北京市統計局說有2063萬人居住在這裏,我即將和他們一起擠地鐵,一塊兒納稅養活這城市,呼吸同樣的空氣,而我完全不認識這些人,這一切都讓我驚慌。

第二天我就開始了朝九晚十的谘詢公司實習生活,每小時10塊錢的報酬僅夠我吃頓午飯和在深夜沒了地鐵之後打車回酒店,長期借宿朋友那兒和窩在花錢如流水的賓館顯然都不是可持續發展戰略,於是我開始找房子。來北京之前我對租房完全沒有概念,對北京的房租也完全沒概念。租房的過程類似於相親,就是標準不斷降低的過程,是從充滿期望到充滿失望再到絕望的過程,也是最後隨便就妥協了的過程。看著被打過光修過圖加了濾鏡的照片,難免憧憬未來美好生活,然而殘忍的現實一次次把我打醒,完美的房子和完美的戀人一樣,都是不存在的。同樣,看房子的過程中我見到了太多奇葩:一個大屋子被隔成數十間小隔斷的,洗手間裏各種昆蟲表演體操和飛翔姿態的,廚房像生化武器研發基地的,合租小情侶大白天在家裏進行愛的發聲練習的??然而最讓我意外的是,每每中介帶我進到一個公寓裏,裏麵的租客都是一張麻木的臉。他們不在乎誰搬進來,誰搬走,不在乎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會是什麼樣的人,大家像過客一樣匆匆,不用給一個微笑,也不用假裝關心。真難受,街上走過漂亮的女生他們都會回頭多看一眼,對於自個兒的鄰居,連名字都記不住。我無法想象自己住在這樣一個房子裏,無法忍受某一天我的表情也變得麻木,無法接受在這樣日複一日壓抑的空氣中冷卻和適應。

我開始體會到北漂們到底有多艱難,以上諸多矯情的結果就是我一個多月都沒找到合適的房子住,而積蓄已經像流水一樣花得幹幹淨淨。繁忙的工作和壓力讓我喘不過氣,該洗的衣服已經溢出了髒衣籃,論文眼看著要到截止日期還遲遲沒動筆,再加上居無定所,心一直都懸在半空裏,一丁點踏實的感覺都沒有。於是我準備先解決主要矛盾,飽暖才能思淫欲,住得安穩是革命本錢,不管下班有多晚多累,穿高跟鞋奔波一天有多辛苦,也要找到合適的房子!

實習的地方在東長安街,北京的最中心。每天下班差不多10點,有時回去也要加班一兩個小時,為了不讓自己迅速垮掉,我決定上下班的交通不能超過一個小時。這意味著我隻能選地鐵邊或者二環裏,同時也就意味著不菲的房租。幸運如我,在看過了十幾個房子之後,我租到了北理工的一間博士宿舍,十幾平方米的屋子,一個月隻要1000塊。後來的3個月,這間小宿舍就是我的家。從空空蕩蕩到牆上貼滿明信片和照片,從滿眼白牆和灰冷的金屬床到鋪滿暖色調的抱枕,我努力建立起臨時的歸屬感,努力把它變得更像一個家,因為這是全北京唯一暫時屬於我的地方,是我可以把頭發放下來、跟著音樂跳salsa的地方,不管多張牙舞爪,這裏都沒人笑話我。後來的三個月,這間小宿舍見證了我分手那天躺在地上哭到散架,見證了我在截止日期前夜通宵寫論文湊字數的通紅雙眼,也見證了我收到瑪氏offer手舞足蹈的狂喜狀。喜怒哀樂,我的百態,都在這間小屋子裏,暴露無遺。

2012年1月我搬出了這間宿舍,辭了谘詢公司的實習職位,簽了工作,交了論文,一切都塵埃落定,可是似乎也沒有比三個月前快樂多少。一眼望得到結尾的生活總是讓人迅速失去興趣。那天晚上我走出東方廣場,看著白天喧鬧的長安街終於安靜下來,幾個月來我第一次發現這城市的晚上真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