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柯達遞給她一瓶飲料的時候，她正喘著氣坐在海岸邊的欄杆上。海風吹動著她的衣裙，帶著輕微的海腥味兒，她卻像聞得很習慣一樣。海水不時撞擊著石壁，發著有節奏的聲音。
“看，這兒的風景多美！”柯達大口喝了一口水，“是吧，顧盼？人活著多幸福啊，可以看到這麼美的大海！”
他說完話故意一直盯著顧盼，顧盼就把頭扭過去。她望著腳下的海水，她在想象如果從這裏跳下去，會怎麼樣呢？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海風有些涼。顧盼讓柯達先回去，她說她想一個人看看海。可是柯達卻像個黏人的小女生，說：“不行，那怎麼行？你一個人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走丟了怎麼辦？就算沒走丟，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所以說啊，每一個女生的身邊都要有一個騎士，保護自己很重要呀，親！”
可能是柯達說話的樣子太搞笑了，顧盼原來沒有表情的臉上忍不住綻開一個大大的微笑。
“你總是會對陌生人這麼好嗎？”顧盼忍不住問他。
“陌生人？”柯達說，“什麼陌生人啊，我們可是校友啊。你忘了嗎？我們是北京三中的，昨晚你不還說有我這麼一個校友很親切嘛，做人翻臉不要太快好吧？”
雖然柯達在極力變聲製造喜劇感，可是顧盼的臉上卻仍然慢慢收斂了笑容，直至平靜如水。
晚上的沙灘上有很多成雙成對的情侶在散步，他們都赤著腳踩在清清的淺水裏。顧盼是第一次接觸海水，十一月的季節，海水已經微涼。
不知道走了多久，顧盼看著身邊被海風吹亂頭發的柯達說：“我們回去吧。”
5.
“我們回去吧。”
那句話是一個星期之後，顧盼的父母抱著她說的。
顧盼也說不清為什麼會跟著寧波去他的住處，隻是她在撒了謊之後，看到了寧波心疼的眼神。
寧波住在很遠的郊外，他和很多人租在一套平房裏，自己擁有一個小小的房間。把顧盼領到自己住的地方時，寧波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你不嫌棄的話可以先住在這裏。等聯係上你的親人以後我就把你送回去。”
顧盼點點頭。不過當她環視那間隻有她家洗手間大的房間時，卻發現了一把吉他。
寧波發現她的目光時，尷尬地說：“沒事亂彈幾下，打發時間哈。”
不過第二天顧盼就發現寧波可不是亂彈幾下了。在她死皮賴臉的央求下，寧波拉著她去離住處一裏遠的柳樹下，然後她就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歌。
至少，顧盼是這樣覺得的。
顧盼就坐在旁邊的草地上，看著寧波一邊認真地彈著吉他，一邊唱著歌。他的目光望著前方，聲音帶著磁性，好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差點兒把顧盼的魂吸走了。
顧盼不知道那個時候為什麼特別想和寧波坐得近一些，她隻是情不自禁地挪挪屁股往寧波那邊靠。等寧波一曲唱完之後，扭過頭就發現顧盼正盯著他看。
“寧波，你唱得真好聽，我喜歡……”
她不知道後麵應該跟什麼樣的綴語，是喜歡“你”，還是喜歡“你唱歌的樣子”，這讓顧盼很是犯難。不過她看到寧波的臉好像紅了，她覺得哪一句都不重要了，因為她現在很開心。
顧盼不知道她的家人是怎麼找到她的，隻是當爸爸媽媽突然出現在那個破舊的平房前時，她正在給寧波擦吉他。
顧盼從來沒有見過爸爸媽媽那般憔悴的模樣，當然，也沒有見過他們撕心裂肺吼叫的模樣。
他們抱著顧盼說：“孩子，你受苦了，我們回去吧。”
可是顧盼卻不願意。她大聲地喊：“寧波，寧波。”
也就是那個時候，因為生氣拽著企圖掙脫的顧盼的爸爸一個用力就把顧盼拽倒在地上。接著顧盼撕心裂肺的聲音就消失了。等夫妻倆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顧盼後腦上全是血。
被帶回去以後，顧盼在醫院住了一個月。
後來顧盼再從家裏逃出去跑去郊外的那個平房時，寧波再也不願意見她。他在門裏麵哭著對她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三個月以後，當她再出現在那間平房外麵時，寧波早已不知道搬到哪裏去了。
顧盼從來沒有那麼絕望過，她從來不知道失去一個人的滋味原來那麼痛，痛到她想逃離這個世界，痛到她覺得生存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柯達不知道，顧盼來廈門的目的，其實是看一眼寧波生活的這座城市，然後就讓自己淹沒在海水裏。
6.
顧盼覺得第二次被柯達騙，是在廈門的第三天，他們都沒有看到煙花大賽。他們當然看不到了，因為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麼煙花大賽，柯達向顧盼坦白的時候，很不好意思，他說：“我不是故意撒謊的，以前真的有，在我很小的時候。隻不過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取消了。”
顧盼隻是笑笑，她說：“其實我們每晚都看得到煙花啊，你看——”
柯達順著顧盼的目光，透過窗子就看到夜空中滿眼的星星。那些星星發著微弱的光芒，可卻把漆黑的夜空照得明亮。
就在柯達想趁機對顧盼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聽到顧盼說：“謝謝你，柯達。”
柯達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顧盼是在第二天回北京的，柯達給她買了一張機票。顧盼一直穿著柯達女朋友的衣服，現在又拿著他給她買的機票，她突然就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
“等回到北京我就還給你。”顧盼看著柯達，再次確定地問，“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嗎？”
“不了，你先回去，我還有些私事沒有處理。等過兩天處理完就回去了。到時候我去找你，你可千萬不要裝作不認識我啊。”說完話以後他還刻意變了腔調，“哎呀，人活著就好啊，一不小心就交到一個美女朋友。”
顧盼不知道為什麼柯達在她麵前總是一副陽光男孩的形象，其實她還是喜歡寧波那種憂鬱男生。
顧盼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決定回去了，本來她來這裏是打算自殺。可是現在她隻穿了一身別人女朋友的衣服又狼狽地回去了。
不過，顧盼卻清楚地知道她回來以後要做的事。
她報了一個吉他學習班。
那個老師很不理解顧盼為什麼會來學習吉他，因為她對音樂的感覺實在是太差了，彈一個“哆來咪發梭拉西哆”都費半天勁。隻是顧盼卻不放棄，她很認真地學習，每天花比別人多幾倍的時間來練習。
顧盼永遠都記得，以前聽寧波彈吉他的時候，他說過：“我最大的理想就是當一個歌星，彈著吉他唱自己寫的歌。”
顧盼一直都覺得寧波唱得比那些歌星還要好聽，他隻是缺少一個機會。那時候寧波還告訴顧盼，其實他從北京某個藝術學院畢業之後是有一家經紀公司要簽他的，隻是後來在他交上一萬塊的保證金之後，那家公司就不翼而飛了。
如果說人人都需要一雙夢想的翅膀才能飛翔的話，那學吉他就是顧盼的翅膀，帶著她飛啊飛，可以離她喜歡的人更近一些。
7.
顧盼沒想到會遇到柯達。
從廈門回來以後，她就報了吉他班。每天除了上課的時間幾乎都關在房間裏練習吉他，她變得很忙很忙，忙到差點兒忘記還有柯達這個在廈門認識的校友。所以當柯達出現在她的教室門口時，她有微微的驚訝。
“嘿，是你呀，好久不見。”顧盼有些尷尬。
“是啊，”柯達說，“從廈門回來一直沒有看到你來找我，也忘了交換電話號碼了。你最近還好吧？”
“嗯，每天挺忙的。我在學習吉他。”
“真的嗎？”柯達有些驚訝，“那你學好了，能彈給我聽嗎？”
顧盼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柯達並沒有提起在廈門的時候，顧盼也就沒有再回顧她的那次難忘之旅。柯達把顧盼送到吉他班樓下就離開了，他離開之前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跟顧盼說的。可是顧盼卻急急地朝他揮揮手說：“再見，我先上去了。”
不過讓顧盼沒想到的是，從那天以後，柯達就天天出現在她的教室門前，而且還每天送她去上吉他班。
顧盼當然知道柯達的意思，可是她卻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她的心早就給了另一個人。好在柯達沒有點破，顧盼也就裝傻。
顧盼還有一個小秘密，每次她被老師暗諷沒有音樂天分的時候，她都會一個人去繁華地段走一走。高樓大廈，巨大的玻璃外窗。運氣好的時候她會碰到一兩個正在做清潔的“蜘蛛人”。
那天，顧盼再次一個人走在那些高樓大廈下麵的時候，她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高高的身影。顧盼麵無表情的臉一下就變得紅潤起來，她跳起來朝那上麵的“蜘蛛人”大聲地喊：“寧波，寧波！是我呀，我是顧盼啊！我現在也學會了吉他，我們一起表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