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見過櫻桃姑娘/(1 / 3)

/假如你見過櫻桃姑娘/

後來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都貼著一句話,風吹著那些字條在風中搖曳,像一朵朵盛開的雛菊花。那句話寫的是:假如有一天,你偶然遇到櫻桃姑娘,請你轉告她,有一個少年,會一直等著她。

1.

那時候,月光角還隻是一座很普通的茶樓。周身貼滿了白瓷磚,在那個小鎮上倒也能顯出幾分高貴。畢竟,茶樓在這個北方小鎮算得上奢侈的消費場所了。它之所以叫月光角,是因為月亮爬上來的時候,站在樓上,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隻能看到月亮的一角,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

當初莫東軒給茶樓取這個名的時候,陳同還挖苦他文縐縐。陳同說:“你這不是明擺著欺負我們北方善良樸實的老百姓嗎?不如叫大眾茶樓,聽著響亮。”

莫東軒笑笑,他當時心裏隻是想,既然是自己的茶樓,讓自己聽著舒服,有什麼錯?

不要因為一個人是個小老板,又是開茶樓這種文雅的營生,就覺得這老板是個經曆過風雨尋找清閑的主。其實莫東軒年紀不大,甚至比你想象的還要小。

他隻有十九歲。

如陳同預言,月光角的客人寥寥可數,許是這座北方小鎮對茶樓文化不太認可,所以大多時候茶樓裏冷冷清清。莫東軒趴在櫃台上發呆,盯著空落落的茶樓想象著客人爆滿他忙得不可開交的情形。

他相信自己應付得了那場麵,因為從他一出生就一直活在喧囂、人紮堆的環境中。那還是他生活在櫻桃鎮時的日子。

江南的櫻桃鎮,是馳名中外的茶鄉。鎮子上家家戶戶都是茶農,茶館自然也是紮堆地開。櫻桃鎮上的人喜歡茶,他們覺得茶能帶給人知足常樂的好心態。莫東軒家世代開茶館,在鎮上小有名氣。他從小就在茶館裏幫忙端茶倒水,八歲就學會了煮茶。

但在2004年,他家的茶館關了以後就再也沒有開過。那個時候莫東軒就有一個夢想,他早晚有一天要把失去的東西拿回來。

莫東軒正想著,門被推開了。

陳同一個健步跳到他的櫃台後麵躲起來,作勢不要他出聲。隨後就看到一個穿著豹紋短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辣妹闖了進來。

“陳同,你個有膽做沒膽承認的孬種,有本事你出來!”

辣妹拿起椅子就要摔,突然揚起的椅子卻又被她緩緩放下。莫東軒再仔細瞧時,便看到一張被淚水衝花了的臉,在這冷清的茶樓裏,營造出一種悲慘的氣氛。

從她一進門,莫東軒就感到茶樓裏充斥著一種異常強大的磁場。莫東軒對這氣場有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他眼前恍惚閃過一個女人的模樣。

她的名字叫櫻桃姑娘。

2.

2000年,櫻桃姑娘不足十歲。她跑到正在給客人端茶的莫東軒跟前說:“軒子,你不穿小褲褲就紮到人堆裏,真是個流氓。”

莫東軒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下意識地望了望自己的短褲,說:“你怎麼知道我沒穿?”

“我偷看你穿衣服了,你的小褲褲被你尿濕了。”櫻桃姑娘說完就偷笑著跑開了,引來客人一陣嬉笑。莫東軒的臉更紅了。

後來莫東軒去找櫻桃姑娘,剛到她家門口就聽到櫻桃姑娘的歌聲。他抬起頭看到櫻桃姑娘坐在她家的院牆上擺蕩著雙腿。莫東軒就站在原地仰著臉靜靜地望著她。那個時候莫東軒就覺得,櫻桃姑娘長大了一定能成為大明星,她長得水靈,唱歌又好聽。

但他哪裏想得到,後來的櫻桃姑娘,竟然會有那般境遇。

“軒子,你又不幹活兒偷著溜出來了?”櫻桃姑娘發現了莫東軒,便用腳尖點他的頭,“上來,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莫東軒就是在那天回家以後開始有種失魂落魄的感覺。因為在他爬到院牆上和櫻桃姑娘一起並排坐下望著天邊的夕陽時,聽到她說:“軒子,等我找大了,我就去找我爸爸。我要離開櫻桃鎮,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莫東軒記得那天的夕陽昏黃,像一朵敗落的雛菊。

雛菊是櫻桃姑娘喜歡的花,莫東軒問過櫻桃姑娘,他說:“你為什麼不喜歡櫻桃,卻喜歡雛菊?”

櫻桃姑娘撓撓頭,說:“喜歡啊,我也喜歡櫻桃啊。不過,我又沒見過櫻桃。雛菊嘛,這是我的一個秘密。”

莫東軒便也跟著撓撓頭,嘴角飛起一抹淺笑,說:“其實我也有秘密。”

不過那天聽完櫻桃姑娘坐在院牆上說了她的秘密以後,莫東軒就覺得她的秘密很可怕,讓他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他想,也許突然就有那麼一天,他再也不能叫她櫻桃姑娘了。

其實櫻桃姑娘有名字,但是經過了那麼長時間,他已經不記得她的名字了。櫻桃鎮並沒有一棵櫻桃樹。至於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個名字,也是無關緊要的事。莫東軒隻是對她說:“櫻桃鎮沒有櫻桃,不過,你就是我的櫻桃。我想就這樣叫你,叫上一輩子。”

櫻桃姑娘便從雛菊旁拍拍屁股站起來,斜著眼睛瞟了瞟莫東軒,說:“你真是個傻子。”

3.

陳同跟莫東軒說過,他有一個理想,就是帶著心愛的姑娘私奔。說完那話以後,他便抽了一口煙,然後推推一旁正在給雛菊澆水的莫東軒又說:“你說,私奔該多刺激啊!坐著綠皮火車,擠在陌生的人群裏,看著窗外被歲月揉碎的風景。在一個陌生的小鎮停下來。那就是我的理想啊!”

話剛說完他就被煙嗆到了,滿臉通紅,又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說:“哎,對了,軒子,你來這,是不是私奔啊?”

莫東軒的腦海裏突然就想起了那天那個花枝招展的姑娘。那天她沒有摔椅子,也沒有到處找陳同。隻是輕輕放下手中的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哭了起來。

她說:“陳同,你別不要我,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莫東軒沒有管她,也不知道她什麼時走的。臨走的時候她對莫東軒說:“你告訴陳同,我不會死皮賴臉地纏著他。不過我會等他的。”

躲在櫃台下的陳同早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莫東軒推推他,什麼也沒跟他說就去招呼客人了。

莫東軒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對於私奔的問題,莫東軒沒有回答。他隻是把陳同手上的煙奪過來用力地抽了一口,然後問他:“你為什麼這麼想私奔?”

“私奔好哇,活得多有範兒!人生這麼短,不幹點兒自己想幹的事,對得起黨和人民的培養嗎?”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來:“同子,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混。老子在飯館裏忙得不可開交,你也不知道幫忙。老子這麼拚命為了誰啊?!”

陳同的額頭上立馬冒出一排豆子大的汗珠,端過旁邊一個茶杯漱完口撒腿就往回跑。邊跑邊回頭朝莫東軒喊:“下次王小紅來了,別讓她再找我了。我不喜歡她!”

莫東軒知道,陳同怕他爹。他見過陳同的爹,人高馬大、一臉橫肉,臉上還有一個刀疤。不過人挺好的,就是脾氣大點兒。陳同的爹跟莫東軒的爹完全不是一個路子的。

4.

莫東軒的爹溫文爾雅,博古通今,是櫻桃鎮少有的模範男人。他煮茶的技術更是讓人交口稱讚,但櫻桃姑娘卻很不喜歡他。櫻桃姑娘每次站在莫東軒家的茶館門前,看到他爹的樣子就撇撇嘴,嘟噥一句:“虛偽!”

那是2004年的光景,十三歲的櫻桃姑娘眼裏好像裝不下任何人一般,除了莫東軒。

莫東軒每次看到紮著馬尾穿著破牛仔褲的櫻桃姑娘,心裏總是有種莫名的歡喜。他喜歡跟在櫻桃姑娘的屁股後麵去學校,同學們都喊他跟屁蟲,可是莫東軒樂意。他恨不得就這樣一直跟著她、保護她。

但二人之間真正的關係是櫻桃姑娘一直保護著他。櫻桃姑娘對莫東軒說:“軒子,你咋就不像個爺們兒呢?不過你別怕,有我在呢,他們誰也不敢欺負你。”

並沒有人來欺負他們,那些人甚至從來都不理櫻桃姑娘。有一次一個小胖子偷偷跑到莫東軒跟前說:“軒子,你也別跟她一塊玩兒了。我媽說她媽不要臉,她也好不到哪兒去。你再跟她玩兒會被她帶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