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掐滅煙,走上去拿起相框。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說:“你知道嗎?這個世上有一種沒有腳的鳥,從出生就開始飛翔,隻有死的時候才能停下。”
6.
秋天過去的時候,我開始找呂小晶,因為書桌上的玫瑰全都凋零的時候還沒有看到她送來新的玫瑰。她食言了。本來在我決定忘掉蘇茹的時候玫瑰對我而言已經毫無意義。可是我記得呂小晶說過她要送給我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我厭惡別人說話不算數。
我打呂小晶的電話,一直響,卻沒有人接。我去她租的房子,敲了一個小時的門卻沒有人回應。我習慣敲門敲一個小時才決定裏麵是不是真的沒有人。我記得我看過一篇報道說人的忍耐力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如果你做一個小時某個人厭惡的事,她會瘋的。
蘇茹沒瘋,呂小晶也沒瘋,所以我告訴自己我也不能瘋。其實我心裏並不難過,可是我內心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呐喊,它說:你必須找到她,你必須找到她。
我是在那個酒吧裏看到呂小晶的,我很意外,她沒醉。她穿得很整齊,最醒目的是身上那件白色襯衫,在昏暗的燈光下映的她的臉異常蒼白。我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坐下靜靜地看著她,我知道,就算我真的走過去問她為什麼食言,她也給不出我什麼好的理由。
那個晚上呂小晶一杯酒沒有喝,也沒抽煙。她隻是一整晚坐在吧台前望著舞池裏的人。我不知道她在看什麼,隻是突然有一種錯覺,雖然她是短發,可是卻好像胡菲菲相片裏那個仰望著天空的長發少女。
時間停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我看到呂小晶走了出去。我追了上去,隻是在我還沒來得及衝上去時,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蘇茹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從對麵走過來。蘇茹沒變,她還是那麼喜歡玫瑰,懷裏捧了一大束。唯一變的是她的臉,我記得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笑得這麼燦爛過。她也看到了我,隻是她的笑並沒有因為看到我而絲毫改變。她衝著那個男人露著八顆牙齒,就像一個孩子一般。
那種錯覺又湧進我的腦海,仿佛她也是胡菲菲相片裏那個仰望著天空的長發少女。
一分鍾後,我們彼此什麼都沒有說便繼續前行。就像兩個陌生的路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人的背影。那是蘇茹的前男友,她終究還是回到了他身邊。
什麼都可以躲得過,唯獨命運例外。
轉過頭的時候我撞上了呂小晶,她說:“嘿,好久不見。”
我注意到呂小晶修了頭發,依舊是短發,不過經過理發師的手之後她的短發看上去性感嫵媚。我們又坐在了當初第一次見麵的咖啡廳裏,許是老板講究格調,每個桌子上都放著一枝玫瑰。
“你漂亮了許多。”我喝口咖啡說。
她也喝口咖啡,又把臉轉向窗外。
她說:“我換了新工作,搬了新房子,那邊環境不錯。我的鄰居是個愛花的老人,院子裏種滿了玫瑰。那天我站在院子裏看著那些玫瑰發呆,他走過來對我說,玫瑰是這個世上最美的花。我衝著他微笑,然後回到了屋子。其實我想對他說,美好的東西都特別短暫。”
“就是因為短暫,才顯得特別珍貴。”我接口說。
呂小晶離開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我透過窗子看到她拿著包擋在頭上鑽進一輛的士。我的咖啡沒有喝完,可是我覺得一個人坐在這兒實在沒有什麼意義。我的腦海裏閃現著呂小晶離開時的話,她說:“我們也很短暫,但願也很美好。”
我沒有回她,隻是離開的時候,拿走了桌子上的那枝玫瑰。
7.
我是在洗澡的時候接到婚介所的電話的,在我趕到植物園的時候卻看到了蹲在玫瑰旁發呆的胡菲菲。我又聽到她歡快地唱:
我愛上一道疤痕/我愛上一盞燈/我愛傾聽轉動的秒針/不愛其他傳聞/我愛的比臉色還單純/比寵物還天真/當我需要的隻是一個吻/就給我一個吻。
隻愛陌生人。
我以為胡菲菲看到我會很驚訝,至少我很驚訝,甚至有點兒驚慌。我從來沒想到,胡菲菲這樣的女子竟然會打電話去婚介所。可是我隻聽到她淡淡地說:“嘿,是你啊。”
也許吧,我們一直都隻是陌生人。
胡菲菲依舊抽煙,離開植物園的時候她央求我給她拍張照。背景裏她抽著煙,仰望著天空。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她好像在尋找她十六歲時的樣子。我極力用手機拍出腦海裏她最美的樣子。可是等我拍完以後卻發現,時光裏,她早已不再是她。
在胡菲菲的房間裏,我又看到她的黑色高跟鞋和白色床單,然後我像一頭失控的獅子將她撲倒在地上,開始撕扯她的衣服。胡菲菲沒有掙紮,她像一頭溫順的綿羊望著我。我又看到了那雙盛滿汪洋的眸子。隨後我的耳邊又響起她歡快的曲調,是一首我不知名的歌曲。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突然停止了動作。我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然後給她點上一支煙。放下火的時候她輕輕用手撫摩我的臉,很輕,很慢,很溫柔。就像母親撫摩嬰兒一般。我便在她的撫摩中看到了她肩膀上的玫瑰文身。
我一直很好奇這朵玫瑰文身,於是我問她:“這是你的愛情?”
胡菲菲踩滅了煙,她將煙霧噴灑在我的臉上。我又看到她笑,就像那天我毀了她的豔遇一般。她的笑特別幹淨,然後輕輕地說:“這不是我的愛情。這是我。”
後來我才知道,世上的女人都是玫瑰,開得越美,凋謝得便越快。
第二天我便發現隔壁空了。
胡菲菲走得無聲無息,我毫無察覺。我隻記得那一夜我睡得特別香。窗外下著大雨,就像胡菲菲來的時候。
從胡菲菲的房間走出來以後,我好像失憶了一般。過往種種,全部都從我的腦海裏褪去。我像一個幹淨的嬰兒,世界於我而言沒有任何雜念。
2010年大雪紛飛的時候,我離開了C城。我依舊做婚托,隻是我不再窩在家裏不出門。我一直記得我的隔壁住著一位燙著黑色大波浪喜歡穿黑色襯衫黑色短裙黑色絲襪以及黑色高跟鞋的少女。她有一雙盛滿汪洋的眸子。
我記得那晚在我離開她的房間之前有問過她,我說:“我送給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話,你願意留下嗎?”
下一秒我的額頭上便落下一個淺淺的吻。我感到額頭有液體滑過,順著臉頰落到我的嘴中,有苦澀的味道。
她說:“你知道嗎?這個世上有一種沒有腳的鳥,從出生就開始飛翔,隻有死的時候才能停下。而我們,都是那種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