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我和蘇花並不熟悉,如果非要說上一種關係的話,那應該是這樣子的:有那麼一個人,她不是你什麼人,你也不是她什麼人。你們之間沒做過什麼轟轟烈烈熱血澎湃的事,就隻是常常習慣性地出現在彼此身邊,身體靠得比較近。隻不過有那麼一天,她突然不在了。

我還是沒有定義這到底算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我開始和接吻魚說話,我說:“人的感情也能像你們一樣,一生隻給一個人嗎?”

說著說著,我突然想起和蘇花看完那個和她青梅竹馬的男人回來的那晚。我和蘇花各自站在自己的房門外掏鑰匙準備開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兩個突然在同時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我轉過頭去,剛好撞上蘇花的眸子。

這一舉動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似乎能感受到臉上的不自然。我看不出蘇花的異常,隻是她突然朝我撲了過來,接著是她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聲音就好像一條河,奔湧著流向大海。無助和恐慌都一同埋沒在無盡的海水裏,誰也看不到。

我就怔怔地立在原地,雙手僵在空中。那個時候我才覺得有些害怕,在愛情裏,無論多麼堅強的人都像孩子一般,稍不注意,就會受傷。這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

5.

社裏將舉辦文學大賽的活動交給我的時候,我就覺得末日要來了。誰都知道這是一件苦差事,最緊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大賽的資金。對於我這麼一個宅男加見到陌生人嘴巴就張不開的人而言,這就是“2012”。

那晚當我坐在陽台上一邊喝咖啡一邊為這事發愁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喊我。

“明生,明生,快下來。”

我承認當我站在蘇花麵前的時候,我是花了五分鍾才敢確認眼前這個有海藻般的長發、穿著蕾絲吊帶、蹬著十厘米高的黑色高跟鞋的女人,還是美麗的女人,真的是蘇花。

“怎麼了,才幾天不見你就不認識了?”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眼前的蘇花,因為我從來沒發現蘇花原來這麼美。而且我和她一起把提上來的箱子打開之後,我更加覺得呼吸有點兒困難了。

那是整整一箱的鞋子。而且隻看上一眼就知道,那鞋子絕對不是什麼人都能買得起的名牌。

我站在蘇花旁邊,看著她漫不經心地把那些鞋子一雙一雙拿出來,然後又一雙一雙地擺放在她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四十塊的鞋櫃裏。那些高檔的鞋子,放在那麼舊的鞋櫃裏,怎麼看怎麼覺得心酸。

蘇花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依在門旁,一時間覺得這場景有點兒尷尬。我蹲下去把那個箱子移開,看了蘇花一眼,說:“最近不見你,你怎麼樣?”

蘇花扭過頭朝我微微一笑:“你呢?幾天不見,有沒有很想我啊?”

我突然覺得尷尬,如果有鏡子的話,我想我一定能看到我的臉是紅的。

“你的願望這麼快實現了。”我盯著那些鞋子說。

但是剛剛臉上才有點兒陽光的蘇花,臉色突然就暗淡下去了。

“是啊,可是能讓我穿鞋子給他看的那個人,沒了。”

這樣的氣氛實在太過尷尬,我覺得燈光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照明的作用,整個眼前都是漆黑的,我看不到蘇花的表情,也沒有注意到我心裏掠過的一絲難受。

我邀蘇花到我的陽台上喝咖啡,她剛坐下就把腳上的高跟鞋甩了出去,差一點兒掉到樓下。然後她抱起咖啡就喝:“哎呀,你煮的咖啡越來越好喝了。對了,你最近工作怎麼樣啊?”

不問還好,蘇花一問,我的愁心事又上眉間。

“估計要被炒了,主編要我籌備社裏舉辦文學大賽的資金,我一個人不認識,能上哪兒籌?”

“哎呀,文學大賽啊?需要多少資金?”

我喝了一口咖啡:“也沒多少,雜誌社也不大,也就幾萬左右吧。”

“找我啊,真的,我有。”蘇花突然站起來,“我打小就喜歡文學,雖然後來沒機會讀書,但這不正是個機會嘛,讓我也幫幫那些像我以前一樣缺少機會的人唄!”

我望著蘇花身上價值不菲的紫色長裙,還有她疲憊的臉。我怎麼可能好意思答應。

突然麵對這麼大改變的她,我覺得自己有點兒不適應。我還是喜歡剛剛來這裏時的那個蘇花,樸實,更真實。不像她現在的模樣,好像是隻蝴蝶,可能一轉身就飛了。

蘇花離開的時候比較急,她接了個電話說了兩句就穿起她甩掉的高跟鞋離開了。夜早已深了,繁星點點,卻依舊不能把夜空照亮。我沒有問她這麼晚還出去幹嗎,有些事,何必說得太明白。

隻是看著蘇花即將消失在夜色的身影,我突然喊道:“哎,你的接吻魚還要不?”

蘇花沒說話,她隻是突然停下了腳步,但是她沒有轉過身,街燈拉長她的身影,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表情。

6.

我就那樣被雜誌社給辭了。主編的理由很充足:你來社裏也有一年左右的時間,連這麼點兒事情都辦不好,再做下去你好意思嗎?

我當然好意思,為了生活,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可是最終結局是,我隻好卷鋪蓋回家。

錦琳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給接吻魚換水。那兩隻接吻魚遊啊遊,時不時地接個吻,樣子看上去特別喜慶。但是我的腦海裏卻出奇地全部都是蘇花的樣子,我甚至忘了已經和錦琳有多久沒有聯係了。準確地說,是錦琳從我生命中突然消失了多久,這個問題我的大腦都沒有花心思去思考。

我想到蘇花說的話,她說:“接吻魚一生隻忠於對方,如果其中一條死了,另一條便會絕食而亡。”

那麼,如果我沒有了錦琳,或者錦琳拋棄了我,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還沒想到結果,錦琳就給我另一個結果。她說:“明生,我們分手吧。”

我還沒有來得及張口問原因,就聽到電話那頭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快點,錦琳,再晚就趕不上訂婚吉時了。”

那一晚,我望著接吻魚發了很久的呆,我的大腦依舊沒有給我一個答案。我沒有見過接吻魚在另一半死了之後它會如何。我知道,感情這個東西,和接吻魚不可能是同一類的。

我是被蘇花搖醒的。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趴在魚缸旁邊睡著了。我醒來的時候就看到蘇花係著圍裙正用力搖我。

“明生,快醒醒,起來吃飯了。”

接著我就聞到一股久違的香味,沒錯,這是蘇花最拿手的糖醋排骨,我最喜歡吃的一道菜。我記得第一次蘇花端上這道菜的時候,我特別吃驚。我說:“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這個啊?”

蘇花眨眨眼睛:“是嗎?我不知道啊,這是我最拿手的菜,來,嚐嚐。”

很久了,自從蘇花忙她的事後,我再也沒有吃過糖醋排骨。雖然之後我經常叫這份外賣,但是我卻發現吃慣了蘇花做的,別人做的我根本吃不下。並不是不好吃,隻是因為味蕾已經隻接受她做出的味道。

這是作為一個正常的人所無能為力的事。即使有能力,也需要很長的時間和精力才能改變。可是改變這個事,是說改就能改的嗎?

所以聞到這香味,我臉都沒顧上洗就衝上去吃了。我邊吃邊問:“哎,你怎麼回來了?還破天荒地給我做飯吃?”

蘇花的嘴也不停:“為了答謝你幫我照顧接吻魚啊,這麼多天,辛苦你了。”

沒想到我還沒來得及貧嘴,蘇花就被嗆到了,她咳嗽得厲害。我趕忙去給她倒水,遞給她水的時候,我才發覺哪裏不對,這樣的咳嗽,怎麼可能隻是嗆到的。我一邊輕輕地給她拍背,一邊靜靜地從側麵看她。當我看到她疲憊的麵容時,突然覺得,蘇花這些天,應該過得很辛苦吧。還有她粗糙的手,一點兒也不像跟了那個招她做保姆的有錢男人。

我很想問一問她過得好嗎,可是話到嘴邊,我又咽下了。

在生活麵前,誰還沒有一點兒委屈呢?

我在那一刻才想到自己已是失業、失戀的身份,看到蘇花這樣一位普通朋友還在身邊給我做飯吃,除了感恩,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7.

星期天,蘇花突然提議去遊樂場玩兒。我有些窘,我還沒有告訴蘇花我已經失業、失戀,玩兒對於我而言,現在是件奢侈的事。所以我嘀嘀咕咕地說:“不去了,我還要趕稿子。”

蘇花走出去兩步之後突然轉過頭來:“不對啊,明生。你好像三四天沒有去上班了。老實交代,到底怎麼回事?不會是你沒有籌到文學大賽的資金,主編把你開了吧?”

蘇花這樣一說,我突然覺得莫名傷感。何止是被開,我也被甩了。所以,玩兒不起了。

我以為蘇花會被我淒慘的遭遇所感動,拍拍我的肩膀鼓勵我一下,再不然就抱著我大哭一場。可是沒想到她卻突然仰天大笑:“真的啊?那你現在是窮人了?但是窮也得玩兒啊,況且,今天是情人節哦!”

我不知道蘇花為什麼這麼開心,也許,是那個男人給了她很多她想要的。這個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看到蘇花這麼開心,剛剛燃起的傷感也隨之消失。

見我猶豫不定,蘇花突然拉著我的手說:“不然,我養你吧?”

雖然她問的是疑問句,但是在我抬頭看向她的時候,我知道她眼中那份堅定並不是開玩笑。那個眼神我見過,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從一個陌生的地方來,為了一個她所喜歡的人,拚命地讓自己生活得好一些。

如果你被另一個男人養著,然後拿那個男人給你的錢來養我,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當然,這些話我沒有說出口。而且我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裏會有這樣的想法。這個想法讓我覺得自己很肮髒,所以我尷尬地衝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