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川見他們都沒吭聲,小聲說:“我朋友一共有三張,可以25歐元脫手。”他的朋友臨時有事,便托他轉手球票。
健柏、楠綺立即表示有興趣,林荻見健柏對她使眼神,也點了頭。
五人的小分隊,立馬兵分兩路,各自觀戰。
他們三人當中,除了健柏都是第一回踏進這座能容納十萬人的球場。除了在電視上看到的壯觀氣勢,在看台最高處的座位上的林荻,感受到最強烈的衝擊力是恐高、暈眩,比電視轉播中的畫麵有著更直接的縱深度,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坐在大峽穀的峭壁上作壁上觀。林荻憂心忡忡地想:難怪經常在報道中看到球迷踩踏事件!
楠綺說起她在利物浦看球的經曆,表示很適應現場感。
“你覺得雅伊薩在酒吧看球會不會發生點什麼事?”林荻問健柏。
“你擔心她皇馬球迷身份會暴露?”健柏很機靈地問。這在巴塞羅那絕對是件大事,足以引發一場激烈衝突。他聳了聳肩膀,“怎麼說有春川,我相信他們能突圍而出的。”
事實證明,健柏還真有點兒半仙的氣質,雅伊薩在口角上確實惹了麻煩,但身旁是說一口半生不熟英語的春川,情況就變得十分古怪,最終他們趁亂逃跑了。
比賽結束後,五人買了啤酒一起慶祝,又唱又跳,跟著狂歡的隊伍一路走。
到第二天起床,房間簡直像戰壕般恐怖,他們甚至覺得要檢查一下自己是否缺胳膊少腿!
春川從雅伊薩的房間裏走出來,雅伊薩躺在陽台的地板上,健柏的房間門打開,房間裏酒氣衝天,一個人從床底下爬出來,林荻嚇得差點大叫,楠綺及時出聲說:“是我。”
每個人都是一臉宿醉的痛苦,抱頭逃回各自的房間。
球迷之夜的糗事,誰都不好意思再提。春川有天忽然說:“像這樣的日子,真是不錯。”
“是因為亂糟糟的嗎?”楠綺問。
“幸福是看起來亂糟糟的不再追問幸不幸福。”林荻道。
到處找酒喝的健柏拿了罐啤酒,比了個讚同的手勢。
公寓裏的五個人,一如既往地在每天混亂又驚喜的日子中生活著。
周末的派對,這次不同以往,雅伊薩的雞尾酒會上隻有他們四人,她親手做了Churros,一種西班牙的油條,可以放白糖或沾熱巧克力吃。
“這個月底後,房子將被收回。”雅伊薩的眼中隱隱閃著淚花。林荻看到楠綺眼眶紅了紅,她心裏也感到一陣難受,不去看其他人的表情。
春川說他以後會住到他叔叔的壽司店裏,他已經在那學了一年的手藝,說著,他將自製的海鮮壽司拿出來和每個人分享。
大快朵頤時,打翻牛奶那回事被拿出來調侃,至於究竟是誰打翻的,誰也沒說,林荻看到健柏沉默地看了眼楠綺,他們默默無言地望了對方,相視一笑。
回家前的那天,林荻站在聖家堂上鳥瞰整個巴塞羅那城,她相信能住進“混搭”公寓樓裏她的幸運,巴塞羅那的陽光、派對、美酒驅散了陰鬱的雲翳。
1882年建造的聖家堂,一百多年以來腳手架從未被拆除過,直到它的設計者高迪車禍去世時,他仍在構思教堂的設計圖。
也許人生,就是一場流動的派對,它最吸引人的地方得你自己去挖掘、去體會,最後才能明白。而你,敢不敢像他們那樣恣意地享受生活?
“還會回來嗎?”林荻問健柏。
“當然,回來看建成時的聖家堂。”健柏笑說。
“準備回去過規律、按部就班的生活了嗎?”
“嗯,亂糟糟的生活後,繼續正兒八經的日子。”
從遠處看聖家堂,仿佛迪尼斯樂園般充滿童話的想象力,或許不久,林荻會重返巴塞羅那。
再見了,“混搭”公寓樓裏的朋友們,關於年輕時的倉促與努力,回頭見了。
比利時愛情小鎮上的逃婚客
唐馥溜出人頭攢動的聚會,立刻跳上一輛車,隻要能盡快離開那地方,她恨不得扔了高跟鞋在路上跑。
顛簸了大半夜,清晨醒來時她發覺身處德國西部邊陲。唐馥買到第一班去亞琛的火車票,火車站出來有14路公交車,她可以搭車前往比利時邊境小城奧伊彭。小城位於比利時東南角,車每小時一班,有的車經由布魯塞爾去往北邊城市安特衛普,有的經布魯塞爾一路西去,直抵比利時西北邊的海濱城市奧斯蘭德,她搭乘的後者。
奧斯蘭德的前一站是布魯日,她要跟那些說話酸溜溜的家夥分道揚鑣,結果,來到了殺手的故鄉。
在車上看電影《殺手沒有假期》時,她與身旁的乘客聊了幾句旅行與電影的話題,說到自己還沒預訂旅館,對方就推薦了一個家庭旅館給她。比起夏日的旺季,冬季的民宿會有空房可挑。他在布魯塞爾站下了車,說:“房東是我以前的鄰居,環境不錯,我就是在那裏認識我妻子的,祝你旅途愉快!”
她笑著和他揮手道別。
比利時有三種官方語:南部的瓦隆區講法語,北部的佛蘭芒區講佛蘭芒語,東部與德國交界處有一小塊區域講德語。隻會講英語,但人們溝通起來問題也不大。
布魯日有“北方的威尼斯”之稱,小鎮中運河蜿蜒綿長,北歐風情的紅、白色磚房林立兩岸,房子的窗台上花草繁盛。交通有船、汽車,也有馬車。從紅色窗口探出餐廳的女侍者,正在喂水鳥,街上的遊人、土著很多騎自行車。一輛敞篷馬車上載著新娘,和跟拍的攝影師,擠不下的伴娘們坐在汽車上,一路趕去教堂。
唐馥打完電話跟房東確認了一間房,房東太太很熱心地告訴她不用著急。她便盡情地在街上到處溜達看表演。這比參加什麼虛情假意的聚會都開心,半天之間,她的遭遇天差地別。她想到幾個同伴是一起出來玩的,現在基本上都分路而行了。
站在唐馥身前的一對年輕人正深情擁吻,街上到處是遊客,很多歐洲人喜歡在這度假,布魯日沒有巴黎的浮躁。
她在車站附近的地方租了自行車,行李隻管放在車上。騎車來到博格廣場,她點了咖啡落座。布魯日的人氣不及布魯塞爾,走出幾條中心街道,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起來,來此旅行的多是歐美人,露天咖啡館裏說得最多的是法語。
“這個位子有人嗎?”一名男子用中文問她。
“沒有。”唐馥詫異地看了看他,他身穿正式的禮服,頭發打理得很有型,像要趕去赴宴,而不像一個遊客。
忽然,幾個穿禮服裙的女子從前麵走過,男子湊近她裝作在說話,對她一個勁眨眼睛,他身上有古龍水的香水味,她差點打了個噴嚏。
“好險。”他道。
“郝謙?”聽到這個名字,唐馥吃了一驚,男友郝謙現在還會在乎她人在哪裏嗎?眼前這家夥她從沒見過。
陌生男子似乎比她還奇怪地看了看她。
郝謙這會兒還在聚會上玩得忘乎所以,壓根不會發覺她已離開,怎麼可能會有人來找她?唐馥繃著臉,起身要走。
“隻是一次逃婚,我又不是殺手。”他笑了起來。
唐馥忽然嗅出一股惡作劇的意味。
他叫陳邯,是從小被爸媽扔在國外自生自滅的野孩子,唐馥一臉生人勿近地聽他說,想著一有機會就拔腿開溜。
郝謙曾諷刺她最擅長逃跑,她內心防線足以抵擋一支特種部隊。她扇了他一耳光,像個瘋子對他吼。她為他放下一切跑來德國,不是為了當麵聽他羞辱。本該談婚論嫁的兩人吵起架來恨不得衝對方扔炸彈。眼下,陳邯是不是郝謙的朋友並不重要,她忽然覺得有個人來分心也是可以的。
唐馥的入住地在音樂廳附近,房東太太的旅館是老房子,離中心廣場很近。一切收拾妥當後她才出門,街上的行人已經少了些。她經過一座座像巧克力似的房子,古樸的紅牆,安靜又溫馨。
陳邯手上拿著咖啡,對她招手,說:“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空位子,我偏偏走到你的座位前。”
“你對這裏熟嗎?”唐馥問。
“布魯日很安靜,太安靜了——”他突然住嘴。
一輛馬車從他身後駛出,車上跳下穿著一身白色蕾絲裙的新娘,新娘看見陳邯就撲了過去,喊道:“為什麼?為什麼?”
陳邯早有防備,搶先站到唐馥身側:“因為她。”
什麼?唐馥一邊吃驚地看他,一邊提防著盛怒之下的新娘會扇她。新娘哭得梨花帶雨,臉上的妝都花了。街上雖少有人經過,但像這樣“證據確鑿”的露天戲,照樣引來不少注目禮。陳邯扶新娘坐上馬車,不知說了什麼,新娘噙著淚離開了。唐馥腳底抹油想趕緊溜,他卻道:“你等我一下。”
她趕緊踩上車向布魯日大市場方向騎,那兒與博格廣場相鄰,人多方便甩開“逃婚瘟神”。
晚餐沒著落,布魯日的物價不低,但巧克力不算貴,可不能當飯吃。
原以為甩脫了陳邯,唐馥轉首一看,他正坐在街前的椅子上對她微笑,揮手。
“我們可以結伴月下散步,一個人逛會錯過很多有趣的事。”他道。
唐馥認定他是招惹是非的大麻煩,卻從沒見過像他這麼氣定神閑的人,她感到很好奇。郝謙曾諷刺她是不懂變通的死腦筋,任何變化都讓她抓狂,其實因循守舊是她對他們感情的保護,隻是現在看來是這麼可笑。
“你不想想怎麼挽回嗎?”她忍不住問。
“是挽回一個人,還是挽回一種看似安全的生活方式?”他似笑非笑。
在布魯日暴走半個小時,差不多就能走完全城。這裏的店鋪打烊較早,陳邯帶她去找餐廳吃飯,她猜他也是隨便挑的。
博格廣場周圍有各種獨特的高級餐廳,咖啡館、蛋糕店、餡餅鋪、糖果店和酒吧,擠滿街道的兩邊,還有很多烹製當地美食的店鋪。這些店鋪不僅能提供美食,還是欣賞古建築的好地方。附近的小街道、城市外圍的餐廳相對價廉物美,遊人不僅能享用饕餮大餐,還能碰上幾個誌同道合的驢友。
比利時的啤酒很有名,被讚為國飲,唐馥點了啤酒燒牛肉和櫻桃啤酒,味道出乎意料的好。陳邯點了紅棗燒兔腿,他吃得嘖嘖有聲,建議說:“要不要交換?”
唐馥使勁忍住不問他逃婚的事,隻要一想到郝謙笑她是個沒有自我的人,她就恨不得世界被砸個稀巴爛,而且都不會眨下眼睛。陳邯逃婚關她什麼事?男人轉身就忘,逃婚簡直情理之中。
布魯日,本是她為自己精心設計的求婚地,她以為會求婚的郝謙卻壓根不肯來這,她卻在這遇見一個逃婚客,多諷刺。
“交換戒指?”唐馥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讓她不像個八婆般刨根問底堪比登天。
“在我這。”他用餐巾抹嘴,從兜裏摸出枚鑽戒,說,“我是伴郎。”
“新郎是迷路了嗎?”她吃驚道。
陳邯聳了聳肩,大口喝啤酒,喝完又去添了數罐。
正在德國的朋友發消息問唐馥在哪兒,終於有人發現她不見了,她想了半天卻不知怎麼回。
不點配菜是對的,找好吃的陳邯很有辦法,無論是鬆脆的烤肉丸夾北海蝦,還是薯條,當看到含有冰激淩的香脆華夫餅琳琅滿目地擺放在玻璃櫥櫃裏時,唐馥恨不能每樣都來一份,而店員推薦的幾種口味都不錯。
“待會兒還有別的,去別處轉轉。”他鍾愛薯條,對甜品興趣不大。
唐馥買了些肉桂口味的餅幹用來搭配咖啡和茶,他買了瓶大麥、玉米和黑麥釀製的琴酒,一種烈酒,香氣濃鬱。
鵝卵石鋪就的大廣場上,就著運河邊的絢麗燈火,人們享用著海鮮和啤酒。一個男子忽然走了過來,向來直覺靈敏的唐馥立即覺得有事要發生。
“嗨!”陌生男子笑得一臉陽光明媚。
“嗨,落跑新郎。”陳邯道。
對方一笑了之,陳邯問:“你怎麼還在這兒?”
“收拾完行李就走。”
這人才是逃婚的新郎,唐馥忍不住在心裏冷嘲熱諷。她的臉上一邊是掩飾不住的蔑視,一邊是熱辣辣的諷刺。
她記得新娘身上的蕾絲婚紗,它價格不菲,若是全手工製作,價格更為驚人。蕾絲的手藝在古城有幾百年的曆史,下午她在櫥窗裏見識過一張用蕾絲製成的地圖,地圖出自年輕設計師之手。紀念品小店裏的蕾絲很精美,分機織和手工兩種。一塊真正手工完成的蕾絲桌墊需耗時兩周,幾百歐的售價僅僅隻能買到巴掌大的手工蕾絲。
若非嫁給心愛之人,究竟是穿著全世界最美的婚紗黯然心碎,還是像她現在穿著球鞋跟剛認識的朋友喝啤酒吃薯條,順便鄙視人渣更美好呢?
為什麼一想起新娘的臉,唐馥會感覺是看到了自己?
落跑新郎走後,陳邯繼續添啤酒。
“人真的很會一廂情願地相信另一個人,就像在跟自己賭氣似的,以為隻要自己夠努力就一定會感動對方,以為在一起久了,心就會貼近。可事實上,彼此間更多的是忍受。如果相處時總是矛盾重重,那並不是上天在考驗你們,是因為你們真的不合適。”
唐馥拿起啤酒仰頭喝,多尷尬,她差點就哭了起來。
唐馥一早起來,讓房東太太幫忙打掩護,昨晚的尷尬令她有點難以麵對陳邯。老太太笑著問她是不是昨天那個小夥子?她點點頭,老太太一指廳前的長椅。
陳邯不知幾時來的,正在打瞌睡。她推出自行車,他拿出地圖,踩著租來的大型淑女車上,說不出的別扭。自行車從車站駛向老城區,一路上很多騎車的路人,男女老少皆有,她在後麵大聲問:“去哪兒?”
陳邯神秘兮兮地眨眼,在路口停下來研究地圖,一輛汽車猶豫了下等他先走,車上的金發女子對他們微笑。難得的冬日陽光,人們趕著好天氣出來曬太陽,她一路跟著他左拐右轉,看到很多遊人正趕著上大巴奔赴下一站,一對新婚夫婦抱怨說下次來一定要深度遊,即便隻在布魯日轉悠。
唐馥想起《殺手沒有假期》裏的Ken,他是如此癡迷這座中世紀小鎮,甚至將布魯日作為他最後的棲身地。
廣場的中央是馬車集散地,她老遠就聞到馬糞味,落淚的新娘,如釋重負的落跑新郎,感情仿佛午夜十二點的灰姑娘,被打回原形後倉促收場。
兩人一路穿過大街至小巷,在楊?凡?艾克廣場停下駐足,這裏是通往東北五公裏外的丹姆小鎮的運河起點,坐船也能去。陳邯說:“如果你想坐船去,我們就鎮上見。”唐馥不甘示弱。一路上順風順水,沿途風景宜人,即便冬季的蕭索也難以掩蓋運河的幽美迷人,在殺手Ken的世界,在戀人們的世界裏,布魯日是開始與結束之地。
路上有不少老人騎自行車趕去某地,古老的運河邊上滿是悠閑的單車族,縱然錯過美妙動人的仲夏夜,冬季的輕寒與清爽仍然會帶著遊人去繁花似錦地。
陳邯鼓搗起了相機,冷不丁抓拍她的狼狽樣,她加快速度趕過他,背後一陣連拍聲。唐馥回頭看他,他玩起了自拍,顯然他單車技術過人。
看到路牌上的提示,丹姆小鎮快到了,前方正有一艘遊船開過,船上的人對他們揮手,她想著怎麼穩住車又能騰出手,卻差一點摔下來。陳邯搶拍她的狼狽,他滿意自己的身手敏捷,無論唐馥怎麼鬧他,他都能把相機塞進背包不給。
丹姆鎮每月的第二個周末有盛大的二手書集市,陳邯站在書攤前津津有味地讀著。唐馥和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聊了起來,老人名叫西蒙斯,是位插畫師,他替報紙和書刊畫插頁,每個月他都會來書市上轉悠。他精通法語、荷蘭語、德語和英語,還會一些希伯來語。
聽說唐馥學過水墨畫,老人很感興趣,邀請她去他家作客。唐馥猶豫不決,陳邯湊過來用荷蘭語約定時間,西蒙斯笑著和他們道別。
“我要感謝你嗎?”她表情古怪地看他。
“不怎麼期待。”他答。
這會兒人漸漸多了,將近中午時分,市中心來了很多中老年鍛煉身體,她不得不推著車走。陳邯不見了人影,她估摸著回去的路,發覺肚子早就餓了。包裏有早上隨便做的三明治,味道還不錯,這時要能有杯熱咖啡就更好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經過,唐馥忘了尋找熱咖啡,跟上幾步去張望,她不僅擅長逃跑,跟蹤也是行家。
“為什麼不分開?這樣多累,兩個人總是吵架,追求不同的人不該勉強在一起。”女孩笑得嫵媚甜美。
“她擅長逃跑,我不擅長追蹤,她缺乏信任,我沒有耐心,還都脾氣暴躁。”男子脫口而出。
如果他不是郝謙,唐馥也許還會對他留有一絲幻想。郝謙不願和她來布魯日,因為他另有人選。
“離終點最遠的地方,很可能是離起點最近的地方,跑不到終點,就換個方向重新來。”陳邯忽然出現在唐馥的身後,輕聲地說。
從丹姆小鎮離開,經過一道兩排有著高聳樹林的林蔭道,左轉穿過小路,跟牛啊、馬啊通通打了個照麵,唐馥一人騎在回去的路上。
路上的一個多小時,夠她想想今後的生活,還有西蒙斯的赴約。陳邯目送她離開,他大約想說什麼,最後忍住了。
回到布魯日才下午兩點多,唐馥坐在市中心公園裏的椅上,麵前是愛之湖,湖上遊著許多天鵝,湖水倒映著深色的建築物,反襯得水中央的天鵝一個個看起來更孤獨,她真該跳下去和天鵝做伴。
她拿出素描簿畫畫,直到天鵝們都遊走才起身收拾。天色暗了,布魯日的夜晚如此迷人,美得讓人沮喪。街邊的巧克力店、啤酒專賣店、工藝品店數不勝數,陳邯提醒過她相同的東西去超市買劃算,她走過一家Quick餐廳,相當於歐洲的KFC、麥當勞。如果現在回旅店,陳邯還會在嗎?
從聖血教堂是羅馬天主教的宗座聖殿,最後一批遊客也走出來後,唐馥坐在殺手Ken的位子上,望著祭台最高處的玻璃瓶,虔誠的信徒們點上白色蠟燭,一旁狹窄的台階上傳來腳步聲,仿佛隨時會走下一位修士,抑或那隻是虔誠者們刻意放慢的腳步聲。
唐馥的背包裏裝著各式各樣的巧克力,當然有她最愛的黑鬆露巧克力。
貝爾福鍾樓是殺手最後仰望的地方,夜晚從鍾樓往下望,一片煙霧迷蒙。走上頂樓後,唐馥靠著牆休息。
她忽然感到釋然,夜晚的冷風冰涼似水,這裏合適婚禮、蜜月,還有逃婚、終結,以及開始。
“這次你跑得一點也不快。”陳邯從狹窄螺旋石梯走了上來,氣喘籲籲的。每個上來鍾樓的遊客都這樣。
“我沒有逃跑,我是在到處閑逛。”她說。
“你去西蒙斯家作客,會帶上我嗎?”他笑著問。
“為什麼?”她不禁感到好笑,看到他忽然出現,她感到有些安心。
“要是你擅長逃跑,我就擅長做捕手,我們會很投契的。”陳邯走近她說。
唐馥看他從相機裏翻出一堆照片,在德國的那場聚會上,她聽到郝謙的朋友們在背後笑她像個瘋狂過氣女友,郝謙一臉無動於衷,這樣的事不止一次,卻是她能忍受的最後一次。
“我想走過來安慰你幾句,他們對誰都很刻薄,可你跑得比兔子還快。我參加過田徑隊,你呢?”他問。
“不知道。”
“一開始我隻想跟出來看你有沒有事,結果跟得太遠了……”
“你迷路了?”她笑了起來。
“回去的路,我們一起走吧,路上有個伴兒。”
布魯日夜晚的濃霧,彌漫開來。
路再遠,天再冷,兩個人一路也能打打鬧鬧。
一些人,過去了就真的過去了,還有些人,正好要走過來。
南非在世界的轉角遇見愛
“我討厭空洞空曠的東西,討厭去想象什麼亙古不變或生命的訴求。我來自擁擠吵鬧的地方,我一生都在催促中過活,連死亡都排上了日程表。”
五年前,區基銘對蓋俊熙說的這段話,最近常浮現在他腦中,基銘是俊熙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兩人亦師亦友,俊熙心裏對他非常尊敬和感激。後來,區基銘搬去南非,俊熙常常覺得很可惜,對堂妹蓋瑤說:“我真想去看看他,當初要不是他幫我,我會輸得更慘。”
照片上的區基銘靠在椅子上,而立之年的他,臉色灰暗,眉目間藏著讓人動容的悲傷,他的未婚妻在三年前病故了。
蓋瑤是護士,她聽了堂哥的描述後,也感覺基銘一個人在南非無法照顧自己,可誰都沒時間去旅行,計劃了兩年的南非行一直擱淺至今。
蓋俊熙投資的生意失敗後,一度意誌變得消沉,他說他對區基銘說的關於“死亡的日程表”深有體會。蓋瑤每次聽到都罵他神經病,可當她被家裏催著結婚時,她卻跟好友溫嫻說:“我對一切感到厭倦。”
“我們的南非行呢?”溫嫻問。
“也許要很久,真的很久以後。”
蓋瑤交往過的兩任男友,都是快到談婚論嫁了便分手了,現在家裏天天催,逢年過節她被挨個地問一遍。她表姐妹們都結婚了,小她兩歲的表妹結婚剛一個月便有喜了。長輩們希望蓋瑤能嫁個醫生,她卻連個稱心的男友都沒有。
南非世界杯時,蓋瑤和當時的男友看比賽,憧憬著非洲的迷人風情,男友不以為然地說:“你知道那邊的治安情況有多複雜嗎?”
“巴黎還不安全呢,紐約更不安全!”蓋瑤道。
事實證明,男友隻是想給她潑冷水,當他有機會去紐約時,他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有一天,我會去比他更遠的地方!”那時,蓋瑤傷心地對溫嫻說。
基銘邀蓋俊熙去南非度假時,他正在打算出去散散心,從前他一直拚命忙生意,現在卻覺得人生如此無常,賺再多的錢轉眼成空。他很肯定地回答基銘說:“是該停一停了。”
他問了堂妹,蓋瑤想也沒想就說好,不要再計劃了,收拾出發吧。那天來找蓋瑤的溫嫻,立刻表示她也要加入。於是,三人積極地去辦各種手續。
二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從機場搭車到基銘的家的路上,他們打起了呼嚕,跳下車後仍感覺天旋地轉。
“已經是南半球啦。”溫嫻說,家裏聽說她要去這麼遠的地方旅行,又驚訝又驚懼,但還是同意了。而她的幾個好友古怪地問:“為什麼?”誰知道為什麼,總之她就想來。
“這裏是‘美好希望的海角’。”蓋瑤跳下車道,開普敦的好望角是她憧憬了許久的旅行目的地,來非洲看野生動物,世界的轉角也許能轉走她的黴運,即使她已經踏在南非的土地上,但還是難以置信,她真的做到了。
“也是名副其實的‘風暴角’。”蓋俊熙從後備箱搬完行李後說。
“這裏就是‘上帝的餐桌’腳下啊!”蓋瑤讚歎道。
區基銘與他們寒暄之後在前麵引路,周圍色彩豔麗的外牆,看得人眼花繚亂。種族隔離時期,除了白人,其餘人種不許設置門牌號,不得已,住戶們將房子刷成不同彩色以區分。種族製度廢除後,門牌號出現在房屋上,個性的色彩也被沿襲下來。
俊熙與老朋友走在一起敘舊,蓋瑤抓著溫嫻到處擺姿勢拍特寫,她簡直開心極了。有一次基銘轉頭看她,她正低眉淺笑。基銘對俊熙說:“你該多帶你表妹出去玩。”
“如果她願意。”俊熙咕噥了聲,忽然覺得帶她們兩人好丟臉,他常給人又酷又冷靜的印象,有她們兩人在,他以往的形象徹底毀滅。
基銘簡略地介紹了些當地曆史,說:“這裏種族問題仍然敏感,晚上不太安全,貧富差距大,不要單獨出去。”
晚餐,基銘找了家中餐館,老板來南非有二十多年了,看見他們一群人,很熱絡地和他們用家鄉話聊天。
基銘有張肅然的臉,如果不是發生在基銘身上的那件事,他是個能像大哥哥般照顧別人的人。可現在,他眼神中有揮之不去的悲傷,盡管他與他們每個人有說有笑。
蓋瑤小心翼翼地打量堂哥的這位老友,以前俊熙常會提到基銘如何講義氣夠朋友,今日得見,他讓人覺得可靠,不像堂哥俊熙,整天會有一堆亂七八糟的念頭,而且想法隨時都在變。
溫嫻拚命地喝飲料,她一坐飛機就覺得口渴,桌上的水果很豐盛,這比海鮮更吸引她。
開普敦的美食首選是海鮮,這裏靠近大海,又是著名的港口,海鮮的種類豐富,最有名的是龍蝦。餐飲通常較貴,一些相對價廉的美食在火車站二樓和小吃街附近,蓋瑤來的路上已經做了不少攻略,可溫嫻不想吃漢堡、香腸,和咖喱飯這些。
基銘點的葡萄酒,出自當地的葡萄酒莊園。溫嫻眨眨眼問:“好喝嗎?”
“好喝。”俊熙遞給她一杯,溫嫻手上滿是深深淺淺的葡萄汁。
蓋瑤胃口大開,恐高時她什麼都吃不下,所以她二十多個小時粒米未進。飛機上她吞了安眠藥就死睡到下飛機。
俊熙來開普敦之前說要買鑽石、黃金,溫嫻譏諷他:“去趟南非,連結婚的打算都有了?”
“南非的鑽石物美價廉,選擇餘地比國內多,很多是國內少有的高級別鑽石。”他說。
“你舍得送出去嗎?”溫嫻斜眼看他。
俊熙是鑽石王老五,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不過,在鄰裏親戚間,他很搶手,一直有人要給他介紹女朋友。他比蓋瑤大一歲,結婚壓力卻不大。偶爾他母親會嘮叨幾句抱孫子的事。過去唯一讓他深感頭疼的隻有做生意。
溫嫻之前見過俊熙幾次,對他並無好感。女孩子對他沒好感,是幫他的忙,譬如現在三人出行,完全不會感覺尷尬。俊熙一路上對她們倆很照顧,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次生意的挫敗,使他變得低調會關心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