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執著,放棄(3 / 3)

想起剛剛接到禮物時候的那份驚訝與懷念的百感交集,我還是會不自覺地笑起來。於是我又打開了袋子向裏麵望了望,都是載滿了記憶的“新東西”呢。茵茵送的是李玟的新專輯卡帶,雨蒙送的是亦舒的小說集,小初送的是《灌籃高手》畫冊,還有小雪送的《黑白異境》。

小雪說的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的東西,就是這本幾米的畫冊《黑白異境》,在幾米的作品裏,這本不算是最出名的,但是在我現在身處的2000年,卻是幾米的最新作品。我非常喜歡這本畫冊,它用最簡單的黑白兩色,就描繪出了每個人心中都存在的萬千情緒。我那時候之所以這麼想要它是因為這本畫冊給每一頁插畫都留了一頁空白,可以自己在上邊寫出心中的想法。後來在高三最後的幾日,我拿出這本畫冊來做了同學錄,讓每個與我相識的人自己選擇一頁,然後寫下想要對我說的話。

我用了這樣一種文藝的方式來承載我的高中回憶,直到現在依舊覺得很驕傲。雖然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文藝的人。

就這樣纏繞在回憶的思緒裏,我獨自一人穿過了喧鬧的馬路,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已經安靜了下來。我抬頭一看,卻吃了一驚。

這是什麼情況,我怎麼不知不覺地就走到學校來了?

我真的懷疑剛剛自己的意識哪裏去了,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從回家的路走上了來學校的路了呢?

站在學校的大門口發呆了一分鍾之後,我忽然有了一個更加鬼使神差的想法,我要去那個教工的小籃球場看看。

反正都已經莫名其妙地來到學校了,就去看看吧。雖然知道程楓肯定早就走了,不對,是他根本不會來。

穿過那個丁香花盛開的小花園,我隻聽到風吹動的聲音。濃鬱的花香又一次沁入我的身心,我仿佛置身於昨晚的那個夢境。

可是,在花叢的另一頭,會有個閃閃發光的背影在嗎?

我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來到球場的入口,卻隻見到空蕩蕩的球場上搖曳斑駁的樹影。

果然現實和夢境是不同的!

一種難以名狀的巨大失落感還是瞬間占據了我的內心。我這是怎麼了?

“哈哈,你總算來了,我可等了你好久了呢!”身後的一個聲音突然劃破了此刻的空寂。

18.

我轉身,站定,完全呆掉。

程楓,依舊是那身隨意的紅色運動衫,依舊是那個比陽光還溫暖的笑容,就坐在球場入口邊的石階上。他看上去那麼放鬆,那麼愜意。漸漸偏斜的陽光從他身後灑下來,使他整個人被映得閃閃發光。

是他嗎?原來夢裏那個模糊的影子是他?!

我又一次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甚至失去了言語的能力,我能做的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他,全身凝固。

他笑著站起身,向我走來,越來越近。

“怎麼了?這麼吃驚,以為我已經走了嗎?”他依舊是一臉輕鬆的笑容。

“啊……老師好……”完全模糊了意識之後,千言萬語不知道從何說起,我竟然冒出了這樣一句開場白。

說完我就後悔了。

“你上午幹嗎去了,怎麼現在才來?你忘了你說過是‘下周這個時候’嗎?”程楓雖然刻意收起笑容說著責備我的話,語氣裏卻完全沒有責備的意思。

“我……我和好朋友去吃麥當勞了……”我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心虛地怕被打屁股。

“啊?麥當勞……”程楓失笑,“你就知道吃啊,有吃的就把把約好的事情都拋腦後了?”

“不,不是的,我沒忘!”我急忙辯解。

“噢?沒忘,那為什麼不按時來?不想學籃球了?”

“不是的,誰知道你會真的出現啊,我以為你就是糊弄我一下,根本沒打算真的來見我呢……”我低下了頭。

“唉!你這個小丫頭啊,真是拿你沒辦法,一會兒鬼得跟個人精似的,一會兒又笨得不行!”程楓笑著歎了口氣。

“我……”這個時候我終於理解了“百口莫辯”這個詞。

“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你啊,夏未央同學?”程楓忽然很嚴肅地盯著我,用認真的語氣問道。

哪個才是真的我?你問的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我這樣想著,卻依舊什麼也說不出口。

“不過還好,你總算是來了,我也算沒白等,謝謝你。”程楓看我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把眼神移向了遠處。

“啊?謝我?為什麼要謝我啊?”我不懂,抬起頭看著他。

“謝謝你最終還是相信我會來,謝謝你都這麼晚了,吃完麥當勞還記得來這看看。”程楓依舊望著遠方。

哎,要是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走到這來了,他肯定很傷心吧。可是,為什麼他會在這兒等我呢?而且居然等了這麼久!

“我一直都記得這個約定的,就是怕自己來了結果見不到你,那個,這不是很平常嗎?你們大人經常說話不算話的,更何況,你是我的老師……”我繼續辯解著,不得不開始無恥地利用自己十七歲這個年齡優勢。

“說得也是啊,我就給你一個這麼不可靠的印象嗎?”程楓又一次把目光聚集在我的雙眸。

我開始覺得心髒有點超負荷了,呼吸好困難,我這是怎麼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於是除了老實認錯之外,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掙紮了。

“唉。”程楓又歎了一口氣,然後將寬厚的手掌放在我的頭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他的手掌每一次的輕觸,都好像有股電流瞬間通過我的全身,使我渾身麻到快站不住了。

“可是,程老師,為什麼你會一直在這兒等我呢?發現我沒來就走了好了啊。”我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也想走啊,可是一想到我離開的下一秒鍾你就可能出現,看不到我在這兒你肯定很失落,所以我就決定一直等到你來。”程楓的語氣是那麼堅定,又那麼實在。

我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可是又隱約覺得這話說得有點不適合。

“我是你的老師嘛,如果說話不算數被你發現了,你以後肯定不會再信任我了吧!”他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安,忙著補充道。

“說得也是啊,老師您真是太偉大了!”我的大腦漸漸恢複了正常的運作。

“不過,就算我不是你的老師,我也是會一直等你的。”

啊?我剛剛恢複程序的大腦,又馬上死機了。

“程老師,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吧?”大腦程序錯亂的時候,我竟然冒出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程楓聽到這句話,直接愣住了,然後他低頭沉默。

這,這是什麼情況?他的大腦也被我問得死機了嗎?

可是,他不承認,也沒有否認。這般沉默到底是什麼意思?

“哈哈哈哈——程老師被我耍得害羞啦!”我故意把笑聲提高了八度。

“這樣可不行啊,老師,您這麼帥,要是不懂得好好處理師生關係,以後再有小姑娘把你的好心會錯意,你就惹上麻煩啦,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明事理的!”我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嗬嗬,你這家夥,怎麼教訓起我來了!”他也終於抬起頭尷尬地笑起來。

我忽然覺得他笑得那麼勉強,為什麼雖然抬起了頭,卻依舊不敢直視我呢?

可我自己又何嚐不是在用笑臉掩飾內心的不安呢?

“對了,笑笑呢,怎麼今天沒和你一起來?”轉移話題是避免繼續尷尬的最佳方式。

“在她奶奶家呢,我明天再去接她回家。”程楓回答。

“哦,嗬嗬。”完全無話可以接下去了,我隻好繼續幹笑。

“那既然都來了,就快把東西放下,咱們抓緊時間練幾個球吧!”程楓看著我手上的袋子,終於找到了正題。

“說得是啊,都忘了來這是要學籃球的了!”我吐了吐舌頭。

“你這拎的都是什麼東西啊?花花綠綠的。”程楓對我手上這隻半透明的塑料袋好像很感興趣。

“不告訴你!”我迅速地跑到一邊把東西放下了。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很怕他看到這袋子裏那些充滿了少女情懷的生日禮物,也有點怕被他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於是程楓又開始了有板有眼的籃球特訓,我小心翼翼地琢磨著他說的每一句話,可是卻不再有第一次的好運氣,無論怎麼調整姿勢,就是無法將球投入籃筐中。

可能是因為我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吧。

程楓每在我耳邊說一句話,他修長的手指每一次不經意地觸碰到我的手臂,我的皮膚上都像有幾千隻振翅欲飛的小蝴蝶,唰的一下,飛向空中。

“嗬嗬,今天狀態好差啊,可能是麥當勞吃得太多了!”我投球失敗太多次了之後,已經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唉,那就先不投了,去那邊坐著休息一下吧。”程楓回答。

此時的天空已經漸漸褪去了耀眼了光芒,東邊的一側依舊是幹淨的湛藍,而西側早已是一片瑰麗的紅色了。我們坐在球場邊的石階上,我從包裏拿出紙巾遞給他擦汗,又一眼瞥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來,好精致的側顏,就像漫畫裏的男主角一樣。

“又在傻笑什麼呢?”他轉過臉,我的偷笑瞬間凝固了。

“不告訴你!”我繼續耍賴。

於是我發覺“不告訴你”這四個字甚是好用,省去了費勁找借口的麻煩。

“嗬嗬——”他聽到這四個字也笑起來,這個笑不是他平日每時每刻都掛在臉上的習慣式笑容。

他是發自內心地在開懷地笑。

“你笑什麼呀?怎麼笑得那麼開心?”我有點不解地問。

“嗯,不告訴你。”他收斂起笑容,盯著我說。

這!這麼快就被他學會了!

“不告訴我就算了!”驚訝之餘還帶著些小懊惱,我噘起了嘴。

“我真的好奇你這個小腦袋裏每天到底裝了多少秘密,總是擺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態度,其實到底在掩飾些什麼?”程楓眼睛裏那股深不見底的泉水又開始緩緩地流動起來。

我的秘密?他居然知道我是在拚命掩飾我的秘密!可是,這要我從何說起啊?除了繼續埋在心裏,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想知道我的秘密?那得先跟我做朋友!”我試探性地拋出了那顆球。

“哦,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他繞著球轉了個圈。

“你這種不算,什麼良師益友,都是表麵上騙人的!”我又一次將球拋出。

“好吧,那要怎麼樣才能做你所謂的真朋友啊?”他居然又把球扔給我。

“嗯,讓我想想,那就先從每周六秘密集訓籃球開始吧!”這一次我接過球沒有再扔,而是直接用雙手遞給他。

“好,那就聽你的!”他也終於伸出雙手將球接過。

我心裏有種難以名狀的喜悅,仿佛落日最後一抹空靈的色彩全都塗在了我的心上。

“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家了。謝謝你,程老師!”我提起袋子,道出了發自內心的感謝。

“嗯,路上小心。”他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轉身要走,可心裏總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於是又轉過身,向他喊道:“程老師,既然這樣,那我今天就先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什麼秘密?”程楓問。

我深吸了一口氣:“其實,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今天滿17歲了!”

他頓了一下,說:“既然這樣,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啊,什麼秘密?”我忽然來了興趣。

“你今天穿的裙子很好看!生日快樂,夏未央。”他說。

從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那麼響亮,那麼悅耳,在那片寂靜的球場上久久地回蕩了一整個夏天。

19.

我用一個誇張的笑臉與程楓分別之後,大腦又變得空蕩蕩的,以至於回到家,與爸爸媽媽一起吃飯、慶祝生日,以及吃完飯一家人聊天看電視的時候仿佛都隻是一個機械化的軀殼。

我的全部思緒依舊在那個飄著丁香花香味的籃球場上遊蕩。

這是一種很久違的感覺,又或許是我這十年來幾乎沒有真正體會過的感覺,一想起程楓那個英俊的側臉我的心就猛跳不止。我看著自己映在窗子上的影子,不得不嘲笑了一下自己,身體變回了17歲,怎麼連心智也變得這麼少女了?

雖然我一萬個不想承認,但就算是再遲鈍,我也終於清楚地明白了這一點,我戀愛了。

雖然今天對程楓的兩次試探都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但是從我穿越回來的這幾個月重新經曆的點點滴滴來分析,程楓對我肯定不是老師對學生的喜愛這麼簡單。

恍惚間我又想起了他的那句話:“不過,就算我不是你的老師,我也是會一直等你的。”

我覺得心裏癢癢的、暖暖的,仿佛我經曆了十年蹉跎的光陰之後回到過去,隻是為聽了這一句話。

可是甜蜜之餘,我的理智早已蹦出來,在大腦裏記載著程楓的這一區域畫了一個圈,上麵注明了“師生關係,不得越界”。

而從程楓對我的態度上判斷,他應該也是不打算把這份感情公開的,又或許他也在煩惱到底該用一個怎樣的態度對我?

我忽然覺得有時候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不公平,學生對老師的傾慕之情可以被諒解,甚至被美化為青春的專屬特權。而一旦老師對自己的學生產生了特殊感情,就會淪為輿論批判的對象,不得翻身。

所以學生對老師的暗戀是透明的,就如展台上精雕細琢的水晶一般,照得青春光澤瀲灩;而老師對學生的暗戀注定是隱匿的,就好似地殼下暗潮湧動的岩漿,燒得心口苦不堪言。

想到這裏我忽然打了一個寒戰,該不會程楓對我的暗戀就這樣藏了十年吧?

我覺得有點難以想象了,這會是真的嗎?還是這一次又是我自己的庸人自擾自作多情而已?

於是我又想到了那封信,那封注定我要等十年的信。上麵到底寫了些什麼?會是對我表白的情書嗎?小雪肯定看到了,但是她又遮遮掩掩不告訴我,難道真的是這樣的內容嗎?

不可能,絕不會是這樣的!要不然,程楓大可以在我讀大學之後把信給我,幹嗎一定要守著這個秘密十年,直到臨終前才拿出來呢?

我的思想又一次陷入了“他到底喜不喜歡我”這樣一個怪圈裏拔不出來。我不禁感慨自己真是沒出息,完全沒長進。當年大學的時候就是這樣,輾轉反複,最後無疾而終。現在依舊是這樣,沒有強悍的自信,隻有辯證的邏輯。

可惜,感情是一道永遠分析不完的證明題。

更可惜的是,在這道難題麵前,我就沒贏過。

迷迷糊糊地,我又做了那個夢,火紅的太陽把整個校園映照出一種溫柔的暖色,隨著風紛紛飄落的小花瓣散在我的頭上,麵前一個閃閃發光的人影,向我伸出一隻溫柔的大手,輕輕地取下夾在我發絲間的花瓣……

可能是昨晚胡思亂想用腦過度,直接導致了我的睡眠質量嚴重下降,於是從早上來到學校開始我就一直哈欠不停。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同學們開始了齊聲晨讀,怎麼又是這篇《桃花源記》啊??我打開語文課本立在桌子上,然後枕著胳膊開始打瞌睡。

“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聽到這句的時候又想起了昨晚的夢,於是感慨著,古往今來大家對美好夢境的描述都差不多,“落英繽紛”四字足矣。想想覺得很好笑,就這麼一個百餘字的小短文,描述了一個說真不真說假不假的奇遇,居然就被後人推崇了千年。這中間到底夾雜了多少後人自己對於美好生活的期許,估計陶淵明老人家做夢都想不到吧。

等一下,莫不是……陶老先生和我一樣,其實是穿越了吧?

想到這我覺得更加好笑,搞不好他隻是回到了比他更古老的奴隸製社會而已。

“夏未央,不好好讀課文趴在桌子上做什麼白日夢呢!”一聲洪亮的怒吼瞬間打破了我對老陶同誌的思考。

我抬頭一看,我們偉大的年級主任,英語老師洪方源,眾人景仰的洪姐,正瞪著她那雙犀利的大眼睛,目光嚴厲得像把刀似的劈向我。她旁邊站著我們嬌滴滴的語文課代表汪露露,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我心裏暗叫不好,最近又有點過於放浪形骸了,估計她早就看我不爽要修理我了,這下被她逮個正著。

“你出來,不要影響大家複習背課文!”洪姐瞪著我吼道。

我無奈地站起來,身旁的小雪偷偷地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看到她擔心的眼神,便偷偷地做了個鬼臉以示安心。可是我自己心裏卻是一片不安,這麼大的人了,還要成天提心吊膽地被老師批評,情何以堪啊!

走廊上,我低著頭,擺出一副悔過的樣子。對於眼前這個無比強勢的女人,我根本無任何計謀可施,就算我是一個已經成熟了十歲的海歸博士。

“你最近到底是怎麼回事?成天有關於你不守紀律的小報告聽得我耳朵都快長繭子了!”洪方源雖然瞪著我,卻故意壓低了嗓門。

這……什麼情況?小報告?哎呀呀,真是完全沒想到。於是我忍不住瞄了一眼教室裏專心致誌地讀課文中的我親愛的同學們,感慨著人心叵測!

不過話又說回來,確實是我自己太過放縱,太不拿學校當回事了,會惹人生厭也是在所難免啊。

“對不起,洪老師,那個,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就是心情不太好……”我完全找不到合適的借口,隻得隨便編了。

“唉,你這個學生,不要以為自己天賦好就可以不用努力的,你這樣混日子遲早吃虧的是你自己啊!”洪姐居然變得語重心長起來。

天賦,我哪有這東西?我有的隻是多出來的十年時光而已。

“老師您說得對,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繼續順著她的話說。

“你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怎麼最近兩個月變得這麼奇怪了,是有什麼煩惱嗎?”洪姐居然關心起我來了。

嗬嗬,我暗地裏想笑,煩惱嘛,還真的不少。

“沒,也沒什麼啊。”嘴上我卻這樣回答著。

“沒有煩惱,那怎麼成天無故翹課?有什麼事不能和老師說的?”洪姐依舊氣勢洶洶。

“真的沒什麼,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總想要一個人安靜地待著,我錯了,老師。”這其實是實話啊實話。

“是不是和感情的事有關?你和喬苒,在鬧別扭嗎?”洪姐看了看我,繼續壓低聲音說。

我驚恐地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嚴厲無比殺氣很重的女人,心裏感慨著這是怎樣的一對火眼金睛啊!我和喬苒的事情她都知道,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洪姐察覺到我的驚詫,便覺得自己說中了我的心事,於是有點得意地笑道:“你們這群半大孩子的事情能瞞得過我嗎?隻不過是看你和喬苒平時成績都不錯,既然沒有影響到學習,青春期有點小愛慕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你倆真有本事一起上名牌大學,我還就為你們鼓掌祝福你們,但是現在你因為這點兒女情長影響了課業,我這個當老師的就不得不出麵來幹涉一下了。”

我再一次被洪姐這番話折服了,忽然覺得這位令全學年聞風喪膽的霸氣女老師有的不隻是犀利氣場,這背後還隱藏著很彪悍的智慧啊。

隻可惜,拿著一片樹葉蒙著眼睛就以為看到了整個森林,這也是所有大人的通病吧。所以他們注定沒法了解,孩子們心裏真正想的是什麼。

“洪老師,謝謝您這麼理解我們,真沒想到原來您這麼替我們著想。”我很真誠地望著洪姐說。

洪姐聽到我這話,也露出了極為罕見的慈祥的笑容。

“但是我和喬苒真的沒什麼的。就是他向我告白了,我拒絕了,然後又覺得有點後悔,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就這麼簡單,但是我覺得我做的是對的,畢竟我們現在不是談戀愛的年紀,您覺得呢?”

於是我順著她的思路,用極其短暫的時間編織出一個可以滿足她的期待的合理解釋。

果然,洪姐的眉頭稍稍一皺之後隨即舒展開來,拍拍我的頭說:“嗯,你做得對,既然你心裏這麼明白就太好了。那你也不要再消沉了,現在好好專心學習,如果上了大學還喜歡他的話,你們肯定會在一起的。”

哇,我真的被洪老師這樣慈祥的一麵感動到了。既會講課又懂談心,真是個好老師啊!

隻可惜,她的明察秋毫永遠也無法真的幫到我,我的煩惱,跟誰說好呢?

“謝謝你,洪老師,聽了您的話我心裏舒服多了,我不會再去想這件事情了,也不會再私自翹課了,您放心吧!”表決心是一定要有的,而且越幹脆越好。

“洪老師,怎麼一大早就開始對學生思想教育了?”身後一個聲音伴著腳步聲飄來。

啊……是程楓。上午第一節課是物理課。

“程老師啊,你來得正好,快好好管管你這個高才生吧,學好了物理就把其他科都給荒廢了!”洪姐看著我身後的程楓,半開玩笑地說。

“哦?洪老師,這恐怕還得您來,我聽說她的英語成績也是全班第一的,哈哈!”程楓滿麵春風地回答。

唉,又一次在他麵前丟人了,我真想一頭撞死算了。

“我再和這孩子說幾句,你先進去上課吧。”洪姐顯然還沒有教育夠。

“哎呀,這個有點難辦了,我今天上課第一件事就準備宣布一下物理奧賽進決賽的名單。”程楓把手上的一張通知單遞給洪方源,不緊不慢地回答。

我忽然有個奇怪的感覺,他這麼做,是為了救我嗎?

洪方源看過抿嘴一笑,又對著我笑著歎了一口氣說:“還傻站著幹什麼呢?快進教室吧!”

於是我灰溜溜地逃回了座位,心裏總算鬆了一口氣。

“同學們早,今天有個好消息告訴大家,我們班有兩位同學成功通過了國家物理奧賽的複賽,六月份要代表全省去參加全國的決賽,這兩個同學就是:王天宇,夏未央。”

可能是因為一大早就被洪姐單獨叫出去進行了鬥智鬥勇的思想教育,我到現在仍覺心有餘悸,於是在眾人羨慕嫉妒恨的各種目光下,我表現得很是淡定。嗯,還是低調些吧。

20.

從一大早被洪姐思想教育之後我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越想越覺得悲哀。

“你最近到底是怎麼回事?成天有關於你不守紀律的小報告聽得我耳朵都快長繭子了!”

每當想起洪姐這句話,我就覺得後脊梁骨開始冒涼風。

我看著我的同學們,即便是課間休息他們也大多數都是低著頭,各忙各的。偶爾有些前前後後的小交談,也大都是輕聲耳語,這種行事作風在我們班的女生身上更是極其統一。

數來數去,果然豪放派的就隻有我和我親愛的同桌小雪了嗎?

其實我知道,他們的本性並不一定都是如此的低調,個性張揚者大有人在。隻是在這個特定的環境、特定的時間段,他們選擇了收斂起自己的個性來進行自我保護,可是這真的有必要的嗎?

我在這個班裏除了小雪沒有什麼好朋友,因為當年的我看不起班裏的這群擺著撲克臉每天像人偶一樣的高材生。而我的好朋友們,每個都是那麼的個性鮮明,她們各自過著我很欣賞並且向往的人生,古靈精怪的小雪,溫婉淑女的秦雨蒙,瀟灑不羈的任淩初,還有才華橫溢的施茵茵。

可是盡管如此,當知道自己也同樣被班裏的同學們所討厭的時候,心裏還是有著說不出的淒涼。

尤其是我一想到,作為一個從未來穿越回來的長大成熟的大人,重新過起高中生活,竟然還是混得這麼慘烈,我心裏就更覺得悲憤了。

下午兩節課後大掃除,女生們都默默地挑了最輕鬆的活兒幹。我還沒來得及思考到底幹點什麼,汪露露已經拿起一塊抹布擦起了黑板。我再一看,什麼擦桌子擦椅子,基本上能混的工作都沒有了。

正在我悔恨自己下手太晚時,班長宋齊忽然走了過來。

“還傻站著幹什麼呢,趕緊幹活兒啊!”他對我永遠都沒有好語氣。

“我幹什麼呀,都沒活兒幹了!”我用同樣的語氣頂回去。

“哼,那麼多活兒堆在那兒,你居然說沒活兒幹。去,先把垃圾倒了!”這家夥難得有個機會能對我施展一下班長的淫威。

倒垃圾!我聽到這話一下子就怒了。我們班在五樓,垃圾要倒在教學樓對麵的回收站,他是怎麼想的,要我一個女生端著那麼大一個垃圾桶爬上爬下五層樓還要穿過整個校園去倒垃圾!

我憤怒地瞪著宋齊,但是也沒法不從。

“哎,你倆站在這說什麼呢?”喬苒走過來,笑嗬嗬地看向僵持中的我們。

“沒什麼啊,給她分配點活兒幹,全校大掃除就她偷懶可不行。”宋齊陰陽怪氣地說道。

“什麼活兒啊?”喬苒依舊一臉和氣。

“倒垃圾而已,你看她一臉的不情願。”宋齊說道。

“我哪有不情願,這就去!”我馬上反駁道。

“啊,你一個女生跑去倒垃圾?太遠了吧,我陪你去吧。”喬苒有點心疼地說。

他這話一說出口,我本來隻是不太情願的心情瞬間變得堅決了,要他陪我去,我還不如去死。

“不用,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一個人沒什麼。”說完這話我就頭也不回地走到教室後麵,拎起那個巨沉無比還有些臭烘烘的垃圾桶,毅然決然地走了。

不過思想永遠比身體強大,這句話反過來說,也就是瘦弱的身軀總是不得不替逞強的大腦受罪。於是當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倒完垃圾準備上樓的時候,開始有些怨恨自己太要麵子了。

胳膊酸痛的我決定找個地方歇一歇再爬樓,我正尋思著哪裏比較避人耳目時,前方大廳傳來了悅耳的琴聲。

這首曲子很熟悉,我走上前去仔細一看,果然,是我的好朋友施茵茵正在彈鋼琴,旁邊還站著一臉陶醉的任淩初。見到我,小初熱情地朝我揮手。

我們學校的一樓大廳正中央擺著一架鋼琴,據說是當時二區建成時某個校友捐贈的,那架鋼琴很大,很華麗,可是事實上它就是一個奢侈的擺設,平時根本沒什麼人去彈。大部分學生都不會彈鋼琴當然是主要原因,但即使會彈的學生,也極少有人有勇氣在這樣一個大庭廣眾的場合坐上去彈,要說理由,可能還是那句“做人要低調”吧。

但是就是有一個人會經常三五不時地去彈一下,這個人就是施茵茵。

我之所以會這麼喜歡施茵茵,能和她成為閨密,一大半原因就是我從骨子裏羨慕她會彈鋼琴,而且她的個性非常自然率真,雖然她總是打扮得很超出年齡的豔麗,但是完全沒有做作的感覺。我總覺得,茵茵的腦子裏裝的都是和著交響曲的大江大河與大悲大喜,所以她不會被日常的那些瑣事絆住,自然也不會去計較。

能這麼自然地、平靜地,在人來人往的一樓大廳裏沉浸在自己的琴聲裏,除了施茵茵,在我們這所中學裏應該找不到第二個了吧。

我有點窘迫地拎著那個巨大的垃圾桶走上前去。

“怎麼,倒垃圾去了?”小初不以為然地問道。

“嗯,不是全校大掃除嗎,怎麼你們倆這麼悠閑地在這兒彈琴啊?”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問。

“哦,那點小事兒,我們班男生說了,粗活用不著女生做,就把我們都趕出來了,嘿嘿!”小初說著,對我做了一個“V”的手勢。

天哪!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差距啊差距,這就是重點班男生與普通班男生的天壤之別!

我強忍著心中的憤恨不平笑著說:“唉,你們班的那才是男生啊!”

茵茵抬頭看著我笑了,露出美麗的小虎牙,但是手指依舊沒有停止地在琴鍵上滑動。

“好美的曲子。茵茵,你彈琴又進步了呢!”遠處秦雨蒙正向這邊走來,看到我們溫柔地笑著。

“怎麼,雨蒙,你也不用大掃除的嗎?”我看著她一身輕鬆的模樣問道。

“剛剛被語文老師叫去談事情了,一回來就發現他們都幹完了。”雨蒙有點害羞地回答。

好吧,所以大家都是不用大掃除的幸運兒,隻有我是注定要悲劇地拎這個巨大的垃圾桶嗎?

“對了,這周六茵茵要去市裏的一個音樂節演奏,咱們一起去聽吧!”小初忽然說。

“這麼厲害!好啊!”我拍手回答,但是馬上又想到了周六上午的約定。

“那個,周六什麼時候啊?”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上午十點吧,對嗎?”小初看著茵茵問道。

茵茵依舊是微笑地點頭。

“啊,十點啊,這個……”我有點踟躕了。

我不想再一次爽約啊,這周六無論如何也要比程楓早到籃球場!

“怎麼,周六上午你有事啊?”雨蒙細心地察覺到我的猶豫。

“嗯,上午有點……”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唉,就知道你們重點班的學生事情多了。算了,我和雨蒙去就好了。”小初依舊是滿不在乎地答道。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什麼好事啊,居然不叫上我!”小雪忽然從樓梯上走下來。

“哈哈,真有意思,咱們五個居然湊齊了!”小初激動地拍手叫好。

“小雪,你怎麼來了?”我有點吃驚地問道。

“還不是半天看不到你,結果一問才知道你被宋齊那渾蛋逼著去倒垃圾了,我不放心就跑下來找你了。”小雪一口氣把我受屈辱的事情都給抖出來了。

唉,本來還想著瞞混過去呢,這回丟人了!

“啊?未央,你受欺負了?”小初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沒、沒什麼啊,就是倒個垃圾而已,哪有那麼嚴重。”我幹笑道。

茵茵的琴聲忽然打住,她抬起頭有點心疼地看著我,說:“未央,你們班的男生都這麼沒風度嗎?”

“就是那個班長比較沒人品而已。”我總覺得解釋越多,就越丟臉。

“也不是啦,其實未央在我們班很受歡迎的,就是得罪了那個小心眼的班長而已。”小雪也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嚴重了,馬上補救道。

“我也覺得是啊,未央不可能受欺負的,她在普通班都這麼受歡迎,怎麼可能在自己班裏受委屈呢。”雨蒙也接著小雪說道。

“哦,是哎,未央你知道不?自從上次你那個朗誦比賽之後,我們班好多男生都把你當夢中情人了,哈哈!”小初大笑起來。

演講比賽,我又想起那次的情形,我穿越回來之後做的第一件對曆史有些修正的事。

“是啊,上次籃球賽之後,我們班的男生也經常議論你呢!”雨蒙笑道。

“你說的你們班的男生,該不會是蘇漓吧?”小雪忽然大聲問。

“喲,我怎麼聽見有人叫我名字了啊?”身後一個聲音怪裏怪氣地飄過來。

說蘇漓,蘇漓到。我們幾個回頭看過去,蘇漓扛著一個大掃帚正大搖大擺地向我們走來。

“夏未央,你這太不像話了啊,不帶這麼大白天的領著一群美女紮堆兒的,還讓不讓我們男生專心大掃除了!”蘇漓把掃帚往地上一放,笑嘻嘻地說。

我察覺到身邊的小雪眼裏放出了異樣的光。

“你閃一邊兒去,別打擾我們幾個聊天!”小初笑著走上前去,假裝伸出手要打他。

“小初姐別這麼暴力嘛!你看我難得把你也歸類到美女堆裏,就是虧了你身後這四個真美女的幫襯啊!”蘇漓繼續嬉皮笑臉地回答。

小雪聽到這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與此同時,小初的一巴掌已經甩在了蘇漓的肩膀上。

“哈哈,你看你身後的美女都笑話你了,快別打我了。哎,話說我還不認識這位美女呢!”蘇漓一個媚眼拋給了小雪。

小雪瞬間就臉紅了,然後有點嬌嗔地說:“怎麼不記得了嗎?籃球賽我們見過啊!”

嘖嘖,這個少女情懷啊!我在一旁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夏未央,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麼上次見麵都不給我介紹呢?”蘇漓居然把矛頭指向我,這家夥!

“我同桌小雪,你別打歪主意啊,她老媽可是林鳳英老師!”我隻得鄭重介紹了。

“哇,失敬失敬!果然是虎母無犬女啊!”蘇漓弄出一個作揖的姿勢,引得小雪咯咯地笑。

“蘇漓你別在這油嘴滑舌了,我們還要聊天呢!”茵茵在一旁安靜了許久,忽然指尖在琴鍵上一劃,一串流暢的音符打斷了蘇漓的耍寶。

“哎喲,不敢惹茵茵大小姐生氣,我先走了啊,有空再聊!”蘇漓拋下一個媚眼之後便離開了。

我徹底被施茵茵的女王架勢給折服了,笑著衝她抱了個拳,拉起依依不舍的小雪也上樓了。

唉,這種和閨密閑聊天本應該是以輕巧的姿勢告別,然後彼此留下一個倩影的。奈何現實總是與想象背道而馳,我和茵茵她們輕巧地道別之後,還得和小雪一起合力拖著那個巨大的垃圾桶一步一步地爬上樓梯,結果倩影沒留下,反倒是留下個笨重的無奈的背影。

剛上兩級台階,我們就與一個正在下樓的人擦身而過,我沒精力回頭,繼續專心致誌地抬垃圾桶。可是那個人卻站住了,回頭看著我。

於是我也回過頭看了一眼,居然是楊逸,他背著書包一副要走的樣子。

我今天這個窘態到底要被多少人看到才肯罷休啊!

看到我,那家夥的嘴角浮現一絲嘲笑,但是他並沒有說話,便繼續下樓去了。

單單這一絲嘲笑,已經足以讓我抓狂了。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恨不得用眼神把他的背影殺死。小雪站在我身邊有點無奈地笑了。

我看著楊逸走下樓梯,施茵茵和小初、雨蒙依舊圍在鋼琴旁,茵茵見到楊逸,忽然站起身,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可是楊逸卻完全沒有望向她那邊,好像根本不曾注意到大廳中間還有認識的人站在那裏一樣,自顧自地走了。

是我的幻覺嗎?我怎麼看到茵茵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