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寂寞少婦(1 / 1)

我人淺淡,愛好很少,又盡是看書、寫字這些單打獨鬥的項目,大學念的是準女校,畢業後,又去大學當老師,社會交往少得很,所以朋友也特別少,而且各個都根正苗紅,不是高中同學就是大學同學,再不就是同事。而真正的密友,特別特別少,幾乎是死一個少一個。而這些密友裏,男性是一個也沒有。如果非要算上一個,就是耳東陳,但他已經淪為我的丈夫了。

我屬於這麼一類人,流行的說法是缺乏親和力,文學的說法是疏離,直接的說法是比較死相。結婚前沒什麼人追求我,我也沒覺得非需要一個男人做伴什麼的,但那時候我過得稀裏糊塗的高興。後來遇到耳東陳,覺得小夥還行,就結婚了。我的婚訊,大多數人都認為很不可靠。她們曾堅信我隻有當個老姑娘這麼一條出路。但是我要說的不是悲慘的從前,而是光輝的現在。

我結婚以後,男人緣突然好起來了。三天兩頭就有各色中年男

人跟我推心置腹,把我想象成一個略有文采、稍具風騷的寂寞少婦,然後隨時準備好挺身而出,解救我於水火。所以我今天就來說說關於寂寞少婦的一切。

一個女人,一個結婚女人,如果很寂寞,你猜猜看,會是什麼原因。以下有備選答案:

老公掙錢太少;

掙錢少床上還不行;

床上不行還有外遇;

外遇的對象還是個男人。

這組答案,合情合理,隨便拿出哪個,都言簡意賅,很有說服力。這就是中國,這就是中國的女人,這就是中國男人眼裏的女人。

他們說著豐胸、減肥、整容、抽脂,每一份雜誌上的封麵上都有一個不知所謂的女人。他們肆無忌憚地談論著性,尺寸,體位,以為這就是剪辮子放纏足了。他們把女人身體的各個部位昭顯於眾,堆砌在香車美酒和那些浮腫的男人身邊、黃金周圍。女人們煙視媚行,像足了冒牌的上海灘舞娘。

羞恥,我常常一腔羞恥。

一個自詡儒雅、前衛的中年男人,他說:中國女人的問題,是

太在乎男人的看法了。我咬著後槽牙冷笑。我抽你一耳光,隻是因為你的臉太合乎我手掌的尺寸了。

林白的《一個人的戰爭》裏有個情節,女主人公在船上遇見一個男人,該男人錯認為她愛上了自己,很想占點便宜。事實上她並不愛他,甚至有點輕蔑他,也知道他不愛自己。但故事的結果很有意思:她順了他意,並沒口出惡言。這真是個好故事,好得就像不是一個故事。《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這樣明顯的科幻小說都有人信以為真,還感動得鼻涕眼淚的 —哪個男人敢相信《一個人的戰爭》?

再說說我這個寂寞少婦。耳東陳很愛球。他上大學時,大約每天都要踢球,否則就難受,非去跑一身汗,就舒服了。現在結婚了,這個習慣看不出來有改變的跡象。他每天要工作、念書、寫論文、賺錢和我飲食男女柴米油鹽,但還是拚了命要擠時間去踢球,就算踢不了,也要在電視上看人家踢,哪怕是半夜一個人,也要看。我從來不會試想,有了我,他就會不需要足球。這簡直不言而喻,就像大力水手不可能不吃菠菜、加菲貓不會減肥一樣不言而喻。我寂寞與否,這跟結婚與否,先生愛我與否,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

你知道,雙人床並不能解決所有欲望,你還知道,男人從來就不曾也不會是女人的一切。

現在我是一個少婦,還會時不時地寂寞一下。我很抱歉。每一個女人都會從少女變成少婦。就像宿命的大手,猛得攥住我的八字黃箋,攥得我一身褶皺。但是很快,我就會變成寂寞的中老年婦女,寂寞的老奶奶,最後是寂寞的一把骨灰。我很期待。

因為那時,這些稱呼都不會再打擾別人了,甚至都不會再打擾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