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雙喜(1 / 1)

昨夜做夢,夢見蔣遙生了,生了個兒子叫稱陳皘。但蔣公姓馬,徐公才姓陳—真是牛頭遇不見馬嘴。醒來不多久,蔣公就電話我,說蔣遙生了,7斤半的大胖兒子,54厘米長。蔣遙的身板和我差不多,寬骨盆大屁股,在舊社會,屬於被惡少淩辱隻一次就能生一窩的大丫鬟。不久前她腆著豐碩的肚子在陽光下招搖,有個白淨小夥無比好奇地問她:姐姐,這是幾個月的?

在 84中的操場上,蔣遙曾幫我尋找過丟失的車鑰匙,那好像就在昨天,可它卻是在 13年前。13年前,我們倆穿著難看的校服,在滔滔大雨裏騎著發了瘋的自行車;寫過同題作文發在同一版上;甚至我們喜歡的男生,也是一對好兄弟 —其實我一直瞞著她,她暗戀的那個男生,才是我真正喜歡的。她去北京上大學時,我留在西安。她的初戀是個網友,沒語音過,沒電話過,沒視頻過,沒見麵過 —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已婚未婚,是人還是鬼,她還為他喝過酒,喝醉過,喝傷過。而我那時潔身自好,滴酒不沾,扭捏著不肯說愛也不肯做愛。所以老鄭就走了,再沒回來過。好像就在昨天。後來我無數次地想:老鄭,你當初為什麼不“強奸”我。

你看看,青春都是搞笑的。

我奇怪她的肚子怎麼能藏下一個人。她在我麵前從容換衣服,肚子那麼大,像是吞了一個籃球。這怎麼可能,做愛做出人命了。她子宮前傾,很容易懷孕,如果願意,她可以生很多。我也要去查查我的子宮,看它夠不夠寬敞,可以睡下一個 54厘米長 7.5斤重的孩子。她給我看 B超圖片,說它在這裏 —除了一團糊塗,我什麼也看不到。她說它在吸手指,這樣它出世之後自然會吮吸乳房。我假裝專心致誌、興高采烈。她為什麼要開心呢—就像果樹結出的第一粒果子?它身上攜帶著你的全部基因、全部秘密?還是知道自己死後,你的血脈將繼續傳延永不消散?

昨天你還和我的校園裏,背誦語文課本裏的《春江花月夜》。你還和我,逃學到紅專路旁陰暗的小書店,在那裏買下的書現在還站在我的書架上,你看,《生與死的對抗》《新月集》,還有我後來將要翻譯的卡夫卡。我喜歡《新月集》,昨天還不,可現在喜歡。你兒子長大一點,我就要給他朗誦《新月集》。在我敞亮的陽台上,在金色的午後,用明亮的聲音,朗誦《新月集》。

你可以孜孜不倦地愛一個人,又深又久。

13年前我們在小寨遇到的那個年輕警察,我早就忘記了,可你還記得。結婚後你說起過他,甚至還記得那一天的樹葉和街上的歌曲。恍如隔世。真是恍如隔世。我的熱力在幾周內就能焚盡,連渣子都不會留下,而你是與生俱來的堅韌和持久。那時我們多年輕。我想穿上小腿後有一條黑線的絲襪和高跟鞋,尖尖地走在大街上。你看我的理想多有“野妓”風骨。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很少提起。我隻記得你橫平豎直的語文作業,還有窗外那些亂糟糟的鳥叫。你爸媽習慣了我去蹭飯,我記得你家低矮的茶幾和寬幅的蒲扇。現在你住著 28樓 160平方米的豪宅,左鄰右舍都是非富即貴,書架上滿是人力資源或者優生優育的雜誌。你理應遇到這世俗的歡樂。也許我心藏大惡,但子宮肯定是無辜的。可我至今對它的確切位置、大小、容積、構造、膨脹係數及附加功能,都一無所知。

13年前認識你時,你還是一個小姑娘,害羞又內向。你瞪大了黑溜溜的葡萄粒兒眼睛對我說:上體育課必須穿球鞋!而現在的你,就那麼坦蕩地對一個非常非常好奇的小夥子說:馬上就要生了,你可以摸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