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的脊梁在哪裏(2 / 3)

’排行第八,家裏孩子多。‘

中年人第三次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我心想,你老哦什麼啊?你要是不相信就別問,一邊又要問,一邊又不相信,雖然我說的第八是從我這一輩的族譜上的順序說的,但是,也不算是假話啊,你至於老是一副不相信我的樣子嗎?什麼意思啊?

我心裏覺得不高興,這第十二片豬頭肉吃起來也感覺和第一片的味道不同了。

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決定也套他的話。

’大哥,你是哪裏人啊?‘

’長沙人。‘

’聽大哥口音不像長沙本地啊。‘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長沙口音是什麼樣的,但是,既然他剛剛這麼說我,我決定也要回敬給他。

他再次哦了一聲,’是嘛,我母親都是廣東人啊,所以我的口音裏麵有廣東味道。‘

嗬嗬,果然嘛,我這麼回敬他是有道理的,我越發覺得他不老實了。

筷子已經夾起第十五片豬頭肉,到底還要不要繼續吃呢?這是個問題啊。

我的腦袋裏麵還在跑火車,但是,手已經控製筷子把豬頭肉吃進嘴裏了。

沒辦法,身體就是這麼誠實的一個人啊。

我對自己說,不能再吃了,十五片豬頭肉可以了,再吃就丟人了是嗎?

中年人似乎覺得我能聽出來他的口音,對我更加感興趣起來,拜托,請你不要對我太感興趣好嗎,我隻想安靜地吃吃豬頭肉啊。

’小兄弟去上海做什麼啊?‘

’想找個翻譯工作,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呢。‘

’翻譯?‘

中年人似乎更來了興趣。

’是啊,我是學英文的。‘

’哦,年輕人了不起啊,會英文可是很厲害的,以後是要做大事情的。‘

我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

’都說啦,我們這等隻要打份工混口飯吃就行了,哪可能做大事情嘛。‘

中年人似乎也發覺我反感他動不動就談假大空,所以,就主動收口了。

本來就是嘛,動不動就談這些虛的,還不如豬頭肉來得實在。

等等,為什麼我的筷子上又夾了一片豬頭肉,這是本能在起作用嘛。

算啦,夾都夾了,就吃吧。

第十六片。

今天最多不能超過二十片,我心裏對自己明確了底線,做人不能沒有底線啊,想想看,你的脊梁在哪裏?

中年人點起一根煙,一邊抽一邊吃燒麥。

他的燒麥看起來也不錯啊,嫩嫩的潤潤的豬肉裹著麵粉外麵再套上一層金黃色的衣服,一口一口的感覺一定很好。中間人隻是沾著一點芝麻油和醋,他沒有放辣椒油,這很不正常,他不像一個生長在長沙的人。我為自己的判斷鼓掌,忍不住夾起了第十八片,嗯嗯,適當的時候就是要獎勵一下自己的智商,要用實際行動來獎勵。

然後,就是第二十片。

我決定收手了。

我吧唧吧唧嘴,把筷子放在一邊,抬起頭來看中年人。

他一邊抽著煙,一邊夾燒麥。

‘大哥,你去哪裏啊?’

‘哦,我也是去上海啊。’

‘這麼巧,你去上海做什麼?’

‘我要到那裏見朋友談生意。’

‘大哥是做什麼生意的?’

‘小買賣,就是把湖南的大米賣到上海去。‘

‘哦,這個生意應該好做啊,現在上海肯定很缺大米。’

‘不好說,都是看朋友的關係啦。’

‘大哥這麼能幹,肯定能做成生意啦。’

‘你說我能幹?你怎麼看出我能幹?’

中年人似乎還來了興趣了。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否能幹,我隻是吃了他的豬頭肉,順便就誇獎他幾句嘛,誇一誇,他還當真了。

‘大哥你看啊,這個船上都是吃饅頭包子的多,能吃得上豬頭肉的就是那麼幾個,大哥就是其中之一啊。’

‘哈哈哈,那你也吃得上豬頭肉,說明你也不簡單啊。’

中年人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

‘大哥你真會說笑,我是沾了大哥的光才吃得上豬頭肉,否則,一年也難得吃上幾回啊。’

中年人拍拍我的肩膀。

‘小兄弟好好幹,你前途無量啊。’

又來了,又來了,他是不是又要談事業了?

中年人這次倒是學乖了,他沒有繼續說什麼,默默在那裏抽煙。

太好了,我特別怕和那些假大空的人打交道。

小時候每次去拜年,那些親戚家的大爺爺大奶奶們,經常是說了一大堆好好學習以後做人上人的話之後,就隻給一點點壓歲錢,所以搞得我特別反感說了一堆理想事業結果啥行動都沒有的人。

過了一會中年人看我不吃了,就把剩下的幾個燒麥吃了,然後用油紙包把豬頭肉包好。

‘小兄弟,我這人有個習慣,中午要小睡一會晚飯時候咱們再繼續聊。’

‘好啊,大哥您放心睡吧,我會幫您看著的。’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張天風,大哥叫什麼名字啊?’

‘我姓梁,大家都叫我梁三。’

梁三不是個真名字,看來這個中年人對我還有防備,早知道我也不用告訴他真名字了。

梁三笑了笑,從箱子裏麵掏出來一卷席子,鋪在床板上就這麼躺下了。

趁著梁三睡覺,我開始仔細打量他。

他中等身高,偏瘦,鷹鉤鼻子,薄嘴唇,有些絡腮胡子,帶著一副茶色的眼睛,穿一件藏青色的長褂,黑色的皮鞋,從外表來看是普普通通的,隻是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有哪裏不對勁。

我總結一下,第一,他無緣無故的過來和我說話,第二,他買這麼貴的豬頭肉送給我吃,第三,他總喜歡談一些假大空的事情。

他不像吃公家飯的人,他態度總是很好,他也不像是一個商人,因為商人總是比較吝嗇的,那他像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工人?教師?醫生?都不像。

我看不出來他像什麼人,但我知道自己應該和他保持距離,往往不熟悉的事情就代表著危險。

後來確實證明,我的預感是對的,我的第三個毛病總是治不好。

一個小時左右,梁三翻身醒過來,其實他到底有沒有睡著我並不知道,也許我在大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悄悄打量著我。

不過管他的呢,隻要注意保持距離就好。

‘小兄弟沒有睡一會嗎?’

‘不睡,沒有睡午覺的習慣。‘

‘午睡一個小時,等於晚上睡兩個小時啊。’

‘沒事,我晚上睡得早,可以多睡一些。’

‘晚上,有時候可不是那麼太平的。’

‘粱大哥什麼意思啊?’

‘沒什麼意思,你家裏人沒有告訴過你,出門在外尤其是在輪船火車上晚上睡覺要小心嗎?’

我姐姐告訴過我啊,她還告訴我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呢。

所以說,想的和做的往往不在一個頻道,但這能怪我嗎?

‘是啊,出門在外靠朋友,梁大哥要多照顧我啊。’

‘好說好說,咱們是互相幫忙,以後有需要小兄弟搭把手的事情,小兄弟可不要推辭啊。’

梁三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

我特別怕別人這麼看我,準沒有好事。

等著吧,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躲是躲不掉的。

船在長江上顛簸著,他越過了大大小小的漩渦,一路順流而下,兩岸是裸露的礁石和鬱鬱蔥蔥的未開發過的山林,間或有農家小院建在半山腰,依稀可見房前屋後的瓜果梨桃。

戰爭改變了很多,城裏影響很大,有道是城頭變幻大王旗,但是,普通山裏人的日子還能照常過著。

一路過來還看到一家山裏人娶親的隊伍,紅衣黑褲,敲鑼打鼓,新郎官騎著馬走在山路上,離著這麼遠也能感覺到他的喜悅,生活還在繼續,生命還要繁衍。

下午五點左右,輪船停靠在長江邊的一個小鎮碼頭上,副船長和幾個水手上岸采購補給,船長回到房間休息,今晚會在這裏過夜,明早繼續開船,船上的人三五成群陸續上岸,顛簸了一天的船上生活,能踏上堅實的土地也是一種幸福。

我也慢悠悠的踱著步走過舢板,梁三這次沒有跟著過來,他似乎對江邊的落日更感興趣。

這是一座臨江小鎮,青石板馬路,全鎮隻有一條,小鎮似乎長期做著碼頭輪船的生意,家家戶戶都在賣著各種特色小吃,迎接在這裏停靠一晚的旅客們。一般這種小吃店我都不敢光顧,因為這種生意往往是不做回頭客,所以幹不幹淨隻能靠良心,但是,買些水果吃還是沒問題,中午豬頭肉吃多了,現在正有些膩得慌,當然兜裏沒什麼大錢,我就買了五個白梨,老板稱好之後,我提著往回走。

大馬路兩邊,小吃店都掛起了紅燈籠,熱幹麵,紅油抄手,上海的小籠包,鹹魚幹,燒麥,粽子,還有川菜,湘菜,甚至還有一家做上海菜,一條長江聯係多個城市,碼頭上的旅客形形色色,各有各的喜好,過一會又有一艘輪船停靠在碼頭,這是一艘更大一些的郵輪,下來了兩三百個旅客,也都是像之前那樣,逛著逛著就進到某個小吃店裏麵大塊朵朵。經過賣紅油抄手的小吃店,我也進去點了一碗來吃,不一會,夥計就用托盤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紅油抄手上來。紅油的刺激,香菜蔥花的清香,夾雜在抄手的湯汁裏麵,我特意囑咐過多給放些薑絲,驅寒,幾瓣大蒜就著一口氣風卷殘雲,痛快。

梁三似乎一直沒有下船,我回到船上的時候,他還在看著落日。

餘暉映照在他的臉上,看起來整個人更加模糊起來。

‘小兄弟吃了嗎?’

‘吃過了,梁大哥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