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的脊梁在哪裏(3 / 3)

‘吃了,在船上吃的。’

‘梁大哥吃白梨,剛從岸上買回來的。’

‘好啊,謝謝小兄弟,正感覺有些油膩呢。’

洗好了白梨,我們一人一個,手扶著船上的鐵欄杆,太陽已經幾乎完全落山了,隻留有一點點的紅色在山尖上,山上似乎還有些霧氣,慢慢地籠罩了整個山頭。不一會,就隻剩下黛青色的影子了,好像一位亙古不變的老人佇立在江邊。

梁三似乎若有所思。

他這次沒有找我閑聊,而是自顧自的抽煙,我也正好得個清淨。

我一直覺得自己應該和他保持距離。

夜裏不行船,水手們在船上吃了飯,就陸續上岸,一窩蜂的鑽進了賭場,那裏的三牌,天九,梅花莊都夠他們樂嗬一晚上的,當然,他們兜裏的那幾個錢是不夠他們真的賭幾把的,他們多是一些苦哈哈,站在旁邊湊個熱鬧圖一樂罷了。

旅客們大多數也都回來了,有些人進到船艙的座位上開始打盹,有些人站在船板上四處張望,梁三又把席子鋪好,坐在席子上麵,斜靠著鐵欄杆,就這麼閉目養神。

我中午沒睡覺,又坐了一天的船,感覺整個人都是恍惚的,也席地而坐,靠著自己的箱子準備在夢裏繼續我的滿漢全席。

夜風並不冷,反而有些涼爽,夏天的長江邊上,吹著江風睡覺是最舒服的,幾分鍾的時間我就睡著了。

睡夢中似乎感覺有人在我身邊晃動,但我沒有醒來,隻要這些人不要碰我的箱子就不關我事。

夜裏還有汽笛聲想起,是其它輪船靠上了這個碼頭的聲音。

後來我又做了個夢,夢中有很多黑衣人和白衣人在互相廝殺,他們拿著長刀長槍,血流了很多,我一直想醒過來,但是一直沒有醒來,我夢見自己被人殺死了,然後,我的靈魂就出來升到了天空,繼續看著下麵幾十個人互相打鬥,我想大聲喊,但是,又似乎覺得沒有必要,我想我既然已經死了,那麼他們打不打又關我什麼事情呢?我的靈魂就這麼一直飄在半空,忽然梁三出現在我麵前,他手裏拿著一把黑色的手槍,他對我說跟我走吧,我問他幹什麼,他說要離開這裏,我說你要去哪裏,他說去到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我問哪裏沒有戰爭?梁三似乎也沒有答案,他後來轉頭指著遠處的山說,山的那邊沒有戰爭,我莫名其妙的說好吧,我們一起走,然後,才走出來幾步,那些黑衣人就擋住了我們,我們拿著長刀向我們砍來,我想我是靈魂啊,怎麼會被砍到呢?但是,他們確實能看到我,我一著急就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是胳膊卡在了輪船鐵欄杆裏麵了,難怪覺得胳膊好像被砍了幾刀。

我揉著酸麻的胳膊,回頭去看梁三睡覺的地方,發現梁三已經不在那裏了,他的席子還在,但是人已經不知道去哪裏了。

我坐在那裏等了十幾分鍾,梁三還沒有出現,他是去哪裏了呢?我怎麼會夢見他呢?整個中國都在戰爭,哪裏有沒有戰爭的地方?山的這邊是戰爭,山的那邊也還是戰爭。

又過了十幾分鍾,我整個人都平靜下來,江水依舊川流不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千百年來在這片土地上勾畫出各種絢麗圖畫,而可笑人類一直以為自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整日為了爭鬥打打殺殺。這一刻我有些後悔離開我的家鄉,我的家鄉雖然貧窮,但是,日子也還能過得去,而來到外麵的世界,卻要麵對很多種未知的可能。

想了一會雜七雜八的事情,我又躺下來,試著看能不能再次入睡。

誰知道,五分鍾不到,梁三就回來了,他輕手輕腳的走過來,先是走到我的旁邊看看我,似乎要判斷我有沒有睡著,我想看看他要做什麼,就眯著眼睛假裝熟睡。

哪知道梁三從袖子裏抽出一把刀來,我大吃一驚以為他要殺我,一下子嚇得渾身發軟,但是他沒有動,而是接著月光看了看刀刃,然後又放回到袖中,轉身回到他的席子上,靠著他的箱子也睡了。

梁三到底是誰?

他為什麼在袖子裏藏刀?

他來看我是幹什麼?

他要殺我嗎?

他到底要殺誰?

我姐姐說得對,外麵的世界太可怕了,我好想回家啊。

但是,我現在連翻身都不敢,我怕梁三隨時改變主意向我撲過來。

可是,我有什麼價值嗎?

有必要殺我嗎?

我一沒有錢,二又沒有知道什麼秘密。

殺我幹什麼呢?

梁三莫非是一個殺人狂魔?

他像其他報紙上說的那樣,以殺人為樂趣,以收集人的某種內髒為愛好。

天啊,不會這麼巧吧,我第一次出遠門就遇到梁三這種殺人魔頭。

我越發後悔起來。

早知道白天時候就不應該和梁三說話。

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壞人。

難怪我在夢中都能夢見他拿槍指著我,我的夢還是有預言性的,小時候就經常會做一些夢,過段日子總能映照出來現實發生的一些事情。

我的身體是僵硬的,呼吸是沉重的,而我的腦袋裏麵還在跑著火車。

我該不該現在爬起來掐死梁三?

我有這個勇氣嗎?

我有這個力氣嗎?

我不敢動,我一怕疼,二怕死,三還會暈血,我是待宰羔羊,梁三就是一頭凶惡的狼。

就這麼想著,我一點睡意也沒有,但是我又不敢翻身,隻能這麼一直僵硬的躺到天亮。

黎明的江邊,帶著濃濃的霧氣,白色的霧氣蔓延到了船艙內外,這時候孩子還躺在母親懷裏做著美夢,老人家已經開始敲打敲打自己的腿腳等著起身,幾個水手躺在甲板上鼾聲不斷,而白白的霧氣就這樣籠罩著所有人。

我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我從醒來開始就一直這麼僵硬地躺著,我不敢睜眼,也不敢起身。我害怕隨時招來不測。我的眼睛現在很幹澀,雖然我一直是閉著眼睛的,但是其實一直刻意去閉眼睛也會導致肌肉很緊張,讓我的眼睛越發難受,加上缺乏睡眠和擔驚受怕,我想我的兩個大眼袋和黑眼圈一定會特別明顯。

紅日從山間爬起來了,霧氣也消散了,輪船上又熱鬧了起來,鍋爐機房旁邊的小隔間又開始賣起早點,新蒸出來的老麵饅頭和大米粥小榨菜,茶葉蛋鹹鴨蛋還有油炸花生米,人們排著隊過來買,不一會周圍就都是呼哧呼哧喝粥的聲音。

梁三翻了個身坐了起來,我還在假裝睡覺。

‘小兄弟,該醒一醒啦,再不起來就趕不上吃早飯了。’

‘啊,梁大哥,這麼快就早晨啦,我剛還在做夢呢,沒想到在船上睡覺這麼舒服啊。’

‘是啊,水波一起一伏,特別容易睡著。’

‘梁大哥想吃什麼,我去端來給你。’

‘不用那麼客氣,我們一起排隊吧,正好也起來走動走動。’

我們一起站在了隊伍的後麵,前麵還有十幾個人。

’梁大哥,昨晚睡得怎樣?‘

’特別好,很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了,看來這個水波的節奏真的很有利於睡眠。‘

我心想,你裝,你繼續裝啊。

’梁大哥睡得這麼舒服,天氣又這麼好,感覺今天一定有什麼好事發生。‘

梁三似乎愣了一下。

’小兄弟真會說話,那就承你吉言了。‘

我笑了笑,梁三也笑了笑。

我覺得我被他傳染了,我本來是個很簡單的人,現在也變得會像他一樣意味深長了。

這應該不是一個好現象吧,誰知道呢。

輪到我們拿早餐。

我拿了兩根油條一碗豆漿,豆漿要多放糖。

其實這油條和豆漿都是鎮上做的,清早就送上船來,船老大故意不放下舢板讓旅客上岸買早餐,表麵上是說馬上要開船了防止人員走散,其實是想自己賺這筆早餐生意。

這都是江湖上的行規,我們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反正價錢又差不多,能在船上吃何必非要上岸吃呢。

油條是剛送來不久,還焦黃酥脆著,咬兩口油條,喝一口豆漿,麵粉的焦香混合著豆漿的醇香,加上白糖的甜蜜,這是我最愛的早餐,當然,不忘了加一個茶葉蛋,否則很容易三個小時之後就餓了。

我正在美美的享受著早餐,並不時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揉著自己的兩個大黑眼袋,梁三又湊過來。

我現在有種預感,梁三這個人會帶來麻煩,雖然我一開始就覺得應該和他保持距離,但那隻是一種行走江湖的謹慎,可是,現在我卻是百分百能確定梁三一定是會帶來麻煩的,不但是給他自己帶來麻煩,也會給我帶來麻煩。

我堅決要和他保持距離,但是,他身上帶著刀,我又不敢得罪他,否則他那一分鍾不爽了,直接給我來個三刀六洞再跳河逃跑,我豈不是太冤了嗎?

我決定采用病詐。

’小兄弟好胃口啊,年輕人飯量就是大啊。‘

’哪有啊,我現在胃疼得不得了,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昨晚吃的東西不幹淨吧,現在五髒六腑都像在轉圈呢。’

我把豆漿碗放在一邊,兩個手不斷揉著肚子,還剩半根油條和小半碗豆漿,算了不要了,要想裝病就要逼真,不能一邊喊胃疼,一邊又在那裏吃個不停,可憐我的油條和豆漿啊。

‘小兄弟怎麼吃著吃著就胃疼了,剛看你還好好的啊。’

‘是啊,剛睡醒還沒感覺什麼事情,吃著吃著就難受了。我要進船艙裏麵休息一會,不行了,太疼了,趕緊讓我進去躺一會。

梁三扶著我進了船艙,我靠著牆半躺在一個長條凳上,雙手摸著肚子,緊閉雙眼眉毛擰成一股繩,我的演技是很到位的,裝病這種事情小時候在家裏演過很多次了,每次想吃糖水雞蛋都要裝病,我是熟能生巧遊刃有餘啊。

梁三似乎不太願意在船艙裏麵多待著,他看我沒有太大問題,就默默的走回甲板上。

這時,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叫聲,那聲音飽含了恐懼和痛苦,刺破這清晨的和氣,也讓我裝滿早餐的胃猛地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