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妖精在人間(2 / 3)

他說她小腦不發達!

這麼簡單粗暴地說出來,真的對得起那麼好看的一張臉?

一股無名的怒火在胸口燃燒,梁小青皮笑肉不笑地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不需要!”然後匆匆地離開了讓她顏麵掃地的橘井堂。

想象力豐富也是罪過,回家平躺在床上,她真是被自己的聯想能力感動到哭。梁小青啊梁小青,你要不要這麼大驚小怪,那不過是搗藥聲啊,竟然被你聯想成隻有被害人才能聽到的凶手放出的暗號。以後別做話劇演員了,幹脆跟著劇團張姐轉型當編劇算了。

她懊惱不已,二十多年千辛萬苦塑造的高貴冷豔範一朝毀於人前,好在是和她的人生毫不相關的人,也沒什麼大不了。她努力說服自己,就這樣在自我催眠中睡著了。

讓梁小青深感意外的是,這件事過後,晚上的搗藥聲徹底消失了,往後她夜夜無夢,一覺到天明。

星期天,她站在窗邊看著橘井堂門前停著的豪車,不由得感歎有錢人的世界她不懂,放著效率高的各大醫院門診不去看,卻來山林中排隊等號脈,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大袋子的中藥,她光聞一聞就受不了,更別說吃了。

“看什麼呢?”姑姑見她這麼聚精會神,有些好奇。

梁小青挽住姑姑的胳膊:“藥堂啊,沒想到生意能這麼好。”

“怎麼說也是百年老字號,這可不是白擔的虛名,許家是真的有本事。”

梁小青一麵聽姑媽講許家在中醫學方麵是多麼有造詣,一麵在心裏抱怨:中醫大夫怎麼了?杏林世家怎麼了?大夫就可以隨便說人家小腦不發達嗎?她可是學舞蹈表演出身的,練一字馬、單腿站立是基本功好嗎?

姑媽還沒說完就接了一個電話,拿起衣服走向玄關:“小青啊,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幫我把碗刷了,我去一趟話劇團。”

“好嘞!”梁小青答應得痛快,姑媽剛走,她就把碗筷收拾進了廚房,卻沒想到衣服掛到了桌角,一個沒站穩,手裏的碗筷刺溜一下飛了出去,落在地上,哢嚓一聲,頃刻間摔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她看著一地殘骸莫名有些心虛,這……

難道她……

真的小腦不發達?

聽姑媽說許家是杭州有名的杏林世家,世代從醫,坐落在旁邊的橘井堂現在正由許老大夫的孫子打理,也就是那天晚上她遇到的男人——許斯年。

“許斯年,許斯年……”她念叨著這個名字,把地上的碎片一一撿起,咬牙切齒地嘀咕,“你才小腦不發達!”

“阿嚏!”正在橘井堂給人號脈的許大夫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

一定是有人在想他。

許斯年注重養生,從小到大遵循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習慣,十一點之前必定入睡,熬夜的次數少之又少。梁小青恰恰相反,工作日還好,排練緊張,演出頻繁,回家就收拾了睡,可是卸了妝洗過澡也已經快十二點了,到了休息日她就更過分了,完全變成了晝伏夜出的動物,晝夜顛倒。

兩個作息時間不同的人,完全不在同一個次元,即便是鄰居也很難碰麵,更何況梁小青每見到許斯年都像老鼠見了貓,能躲則躲,像這種目睹她出糗的人,她恨不得和他永生不再相見。

像梁小青這種女孩子是典型的外表高冷實則軟妹的代表,陌生人對她的評價一概是女神、高冷、不好相處,但真正熟悉了就會發現,她不是女神,而是女神經,高冷也隻是假裝的,實際上她很熱情,做一個中肯的總結,真實的她就是呆萌二貨女。

為了掩飾這種呆萌和二貨的一麵,她竭力擺出高冷姿態,以至於她的同學們都在私下抱怨她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山美女,目中無人,從不把人放在眼裏,對人冷漠疏離,等等,於是從小學到大學一旦有人提到“梁小青”這個名字,大家的腦海裏都會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詞——難搞。

可是那又怎樣?骨子裏慢熱的人就是沒辦法一上來就跟人熱落啊,想和陌生人主動說些開場白的時候就是要醞釀很久才能說出口啊,一麵說一麵還要擔心對方會不會不理她。

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裝高冷的,隻是日常的表現給她打上了標簽,想摘的時候已經摘不掉了。再者高冷也沒什麼不好,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打擾,生活清靜,朋友們都是交心知己,少了寒暄和毫無意義的熱鬧,那就一直這樣好了,免得被不相幹的人看到她二貨的一麵。

可是許斯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就那麼被他看穿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足以說明她給他留下了怎樣的印象,噩夢啊,簡直是噩夢!除了在大學課堂上把某本著作的作者名說錯了,她就再沒在人前這麼丟過人,起因還是搗藥聲。

梁小青默默哀號,暗自發誓不要和許斯年再有任何交集,可偏偏天不遂人願,怕什麼來什麼。

再和許斯年打交道是在一場春雨之後,煙雨江南,山中霧氣氤氳,仿佛人間仙境。

氣溫持續回升,嗜裙狂魔梁小青早早地穿上了裙子。難得排練提前結束,她就到附近商場逛了逛,看到春裝五折的招牌便血拚一場,心滿意足地乘車回家。誰料人算不如天算,完美的一天在出租車熄火時終結,車子停在下滿覺隴,司機下去鼓搗了半天,最後隻好表示歉意,無奈她隻得拎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下車。

綿綿細雨落在她的身上,斜斜密密,伴隨著料峭春風,讓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山路上空蕩蕩的,遠處山坡上升起了水霧,整座山林被雨水洗滌,含苞的花骨朵與抽了芽的嫩柳在風中搖曳。她站在山路旁等待有車經過捎她一程,卻遲遲不見車影,狹長又蜿蜒的山路上空無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灰藍Ford從遠處駛來,她欣喜若狂,一麵伸手攔車一麵踩著高跟鞋迎了上去,車子緩慢地停在她身邊,滿是雨痕的車窗慢慢下滑,坐在駕駛座上的人竟然是許斯年。

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移開目光,嫌棄地說:“怎麼是你啊?”

許斯年也頓感好笑:“那你希望是誰?”

窗外小雨淅瀝,他看她頭發濕漉漉的,又穿得那麼單薄,手上還提著一袋又一袋新買的衣服,理所當然地詢問:“一個人?不如我捎你回去?”

誰說她一個人?

因這三個字,梁小青打消了搭順風車的念頭,脫口而出:“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我等朋友。”

不作死就不會死說的就是她這種人,她在杭州哪裏有什麼朋友,加入劇團這麼久,前後也才認識七八個人。

許斯年露出一副“那就沒辦法”的表情,說:“那我先走了。”又抬頭望了一眼陰霾的天空,“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你朋友靠不靠譜啊?”

梁小青懶得理他,盯著足尖嘟囔:“反正比你靠譜。”

許斯年笑而不語,滑上車窗,從她身邊絕塵而去。

她眼睜睜看他的車消失在山路盡頭,忽然有些後悔,這人可真是的,你倒是讓一讓啊!你一讓我不就上車了嗎?問一遍哪夠啊,不知道有一種禮貌叫客氣嗎?

正當她怨念深重時,雨勢驟然加急,許斯年可真是烏鴉嘴。

天色向晚,因陰鬱的天氣顯得更加晦暗,雲層壓得很低,逼得人透不過氣。許斯年走後再沒有第二輛車經過,梁小青隻好精疲力盡地往家走,大上坡,高跟鞋磨得她腳踝生疼。她向四周看看,一個人也沒有,她幹脆把鞋脫了,就這麼光著腳丫子走了幾百米。突然前方傳來一串鳴笛聲,她下意識向右避讓。待車子駛近,竟在她麵前停了下來,她定睛細看,又是許斯年。

他探出頭來,正色道:“天氣不好,你朋友大概要遲到了,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別來了。我送你回去,正好順路。”說著掉頭,把車穩穩地停在了她身邊,他伸臂打開車門,不容置疑地命令,“上車。”

車廂內鋪著毛茸茸的車毯,梁小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髒兮兮的腳丫,不好意思就這麼上車。

真是的,剛才脫什麼鞋啊!

許斯年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頓時了然。他把毯子撤掉,從收納箱裏翻出一本雜誌,打開平鋪在車裏,多餘的話一個字也沒說,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梁小青羞赧不已,心裏扭捏得要死,卻硬撐著大大方方地上了車。她表麵上波瀾不驚,好像沒什麼大不了,兩隻腳卻蹭來蹭去,極度慌亂不安。

她把購物袋一股腦丟在了後車座上,唯獨留下自己的挎包。包包拉鏈上掛著一枚小巧的藍琉璃藥師如來墜子,剛才被雨水打濕了,此時她正用手把它擦幹淨,寶貝極了。於是許斯年就多看了兩眼。

這墜子的來曆梁小青記不得了,隻知自己從小體質不好,媽媽說藥師如來保佑眾生無病無災,她便一直帶在身邊,不曾摘過。

不得不感慨,每次遇到許斯年她都異常窘迫,除了丟人還是丟人,這輩子她竭力塑造的冷豔氣場在他麵前徹底坍塌,這個人突然出現在她的生命裏,簡直就是一顆重磅炸彈,一定沒什麼好事。

許斯年翻出毛巾給她:“擦擦頭發,小心感冒。”

“謝謝。”該客氣還是要客氣一下。

她脫掉發卡,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如瀑傾瀉,把頭發攏到一側,用綿軟的毛巾覆住,輕輕散開,慢慢擦幹。被雨水打濕的發梢滑落一滴滴水珠,落在她的肩頭,漸漸洇開,薄荷綠的坎袖V領連衣裙在清新的空氣中愈顯青翠。裙子的領口開得很大,傲人的身材玲瓏可見。她坐在車裏,連衣裙的長度在大腿的二分之一處,襯得一雙修長白皙的美腿性感魅惑。

許斯年卻極其不解風情,在這個時候說:“別把頭發掉我車裏。”

梁小青擦頭發的動作驟停,這個人是不是對女人一向如此?太沒情調了!

她一麵腹誹一麵強顏歡笑地說:“你放心,我發質好得很。”

許斯年掃視了一下她的腳邊,對她的話不置可否,而後專心開車,途中再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梁小青自然也沒話跟他說,隻盼著快點到家,免去和他獨處的尷尬,想著想著就靠在窗玻璃上出了神。她怔怔地看著不停倒退的風景,窗外的樹木鬱鬱蔥蔥,這情景好像在哪裏見過。從小到大最讓她感到困惑的就是,時而出現在腦海裏的那份“似曾相識”,這種感覺追根溯源卻找不到緣由,她隻好把它歸咎於幼年在杭州生活時殘存在腦海裏的記憶碎片。

在她對著窗外山林想著心事的時候,許斯年的視線也悄然地移到了她的身上。他屏住呼吸靜靜地打量著她,渾然不知前方不遠處路麵高突,待他重新目視前方時已經晚了。車子猛烈地顛簸了一下,致使梁小青的腦袋結結實實地撞在了玻璃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她憤懣地扭過頭:“許大夫,你故意……”

“的”字還沒說出口,她就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許斯年對這莫須有的罪名也不辯解,忍著笑意把紙巾盒遞給她:“穿這麼少不冷嗎?”

“要你管。”她嘀咕,未經同意就把那條剛剛擦過頭發的毛巾用來擦腳心的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