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慕白從腰間抽出大楚晚報,拍了拍頭版的位置:“我可以成為試毒小太監。”
淳親王歪著頭又細細地打量了一回唐慕白,他可不傻,當然不會覺得這人是被他的個人魅力所迷倒這才撲棱著上來要為自己的謀權篡位大業獻身。
“為什麼?”
唐慕白搓了搓雙手:“嘿嘿,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自然也不傻,尤其是在倚紅樓的這段日子,早把她煉成人精了,所以要偷萬靈丹這事自然不能說出口。
秦楓越來越覺得眼前這人不靠譜了,正想勸王爺送客,不想淳親王卻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你覺得本王能當皇上?”
唐慕白反問道:“為什麼不能?你姓楚,皇上也姓楚。他坐得這個天下,你自然也坐得。”皇天作證,這的確是唐慕白的真心話。
淳親王一聽,不由得老淚縱橫。當年父皇還在位時,他就想過這個問題,大家都姓楚,憑什麼繼承皇位的隻能是大哥,而不是他?大哥終於走了,這天下卻又輪到了乳臭還未幹的臭老九,仍舊不是他。可為什麼不能是他?
淳親王激動得幾乎就要把眼前的人引為知己,當即拍板:“好,本王就送你進宮去當試毒小太監。”
唐慕白嘿嘿一笑,低聲說道:“我有個條件。”
淳親王難掩激動之情:“別說一個,就是一百個,本王都滿足你。”
唐慕白支支吾吾地說:“我不想淨身。”
她哪裏是不想淨身?她壓根兒就沒有那話兒。眼瞅著爹是拖不下去了,她這才頭也不回地下了山,為著方便,於是一直做男兒打扮。
淳親王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仗著這四下沒有外人,徑直對秦楓吩咐道:“給石公公捎個信兒,本王要安插一個試毒小太監進宮。”
秦楓直覺這事兒不靠譜,但淳親王向來說一不二,於是也不勸解。左右宮裏有石公公那個人精看著,定不會出差錯。
石公公領著唐慕白進了宮,他一見唐慕白麵黃肌瘦、瘦骨嶙峋,估摸他也是因為家貧才出此下策。他低聲說道:“往後進了宮機靈點兒,警醒點兒,都是為王爺辦事,可不能出岔子。”
唐慕白頭點得跟撥浪鼓似的。
石公公又繼續說道:“差事辦得好,往後王爺定當重重有賞。”
唐慕白的頭仍舊點得不亦樂乎。她突然記起了正事,問道:“奇珍閣的鑰匙是哪一位保存著?”她在倚紅樓的這些日子做牛也做馬,雖辛苦,也小有收獲,打聽到了這宮裏的寶貝都在奇珍閣供著,萬靈丹既然如此神奇,想來應該也收在裏頭。
石公公沉下臉來:“宮中有宮中的規矩,不該你打聽的事別問。”
唐慕白吐了吐舌頭:“我……小的就是好奇。”唐慕白把自己的姿態擺得很低,要不然怎麼辦呢?為了爹,她也隻得如此了。
石公公一個恍惚記起了自己才進宮的日子,與眼下的唐慕白也有些相像,竟脫口而出道:“鑰匙自然在我這兒。你好好幹,往後有機會我帶你進奇珍閣打掃打掃,也算開開眼界。”
唐慕白頓時雙眼冒出了紅星,一副景仰異常的表情。
石公公很是受用,當晚就安排唐慕白試吃禦膳,興頭上竟也忘了唐慕白個雛兒壓根不懂宮裏頭的規矩。
於是,唐慕白試吃禦膳直把自己吃得都埋進了盆子裏頭。她不住地吧唧嘴,恨不得連盤子都一道啃進肚子裏去才甘心。在倚紅樓的這段日子,啃來啃去不是饅頭就是饃饃,連點油水都沒有,就連她做夢可都是油汪汪的雞腿。她吃著吃著想起了那不靠譜的爹,想當年他也是名震大楚的美食評論家,這宮裏的禦膳要是撈到吃上一回,該有多幸福!
唐慕白的嘴巴裏塞得滿滿的,一副一定要替爹多吃點的視死如歸的表情。她正吃得起勁,冷不防一個聲音冷冰冰地傳來了:“你是誰?”
唐慕白抬起頭,嘴巴不由得張大了,食物自然也掉了下來。眼前這人生得一雙遠山眉,雙眸中蒙著一層水霧,縹緲異常。英挺的鼻梁卻又給這柔情似水的眉眼增添了幾分恰到好處的英氣。那薄薄的嘴唇抿得緊緊的。唐慕白的腦海裏嗖的一下冒出了“秀色可餐”四個大字!
唐慕白三下五除二把嘴裏的東西咽了下去,把麵前的盤子推了過去,熱情地招呼道:“你也是試毒小太監嗎?哎呀,不好意思,我都要吃光了。”
站著的那人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幾下。他雖說沒穿龍袍,但腰間卻是獨一無二的龍佩。眼前這小太監不僅不知天高地厚,看來還是個睜眼瞎。隻是他笑得都快露出了牙齦,不由得讓他眼裏的戒備去了個七七八八。
唐慕白怪可惜地看著掉落在桌上的食物,不住地嘖嘖嘴,再一抬頭,感慨聲越發厲害了。這麼秀色可餐的人做了太監哪有不讓人扼腕歎息的道理?好在自己腦瓜靈活,攀上了淳親王這棵大樹。
唐慕白汪著兩包眼淚:“小兄弟,你吃一點!”
皇上終於忍不住了:“你不知道我是誰?”
唐慕白隻管選些好吃的往他麵前推:“你多吃點,別客氣。”
皇上兩眼望天,客氣?他客氣個毛啊?這整個天下可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唐慕白卻開始拉家常了:“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皇上氣鼓鼓地扒拉著唐慕白吃剩下的飯菜,看到唐慕白油汪汪的小嘴,不知怎的卻突然有了胃口。晚膳前,太後押著敬事房火急火燎地送來了綠牌子,苦口婆心地勸說了好一陣子。當著敬事房小太監的麵也不能不給太後麵子,他無奈之下隻得隨手翻了一個牌子,也真是倒黴喝口水都得塞牙縫,好巧不巧,他偏偏翻了皇後鄭水水的牌子。來什麼,怕什麼!他的胃口頓時一掃而光。
皇上卻不回答,隻問道:“你是新來的試毒小太監?”
唐慕白弓弓腰,打了個飽嗝:“以後多多關照。你叫什麼名字?”唐慕白向來是個目標明確、一根筋通到底的人。
皇上看到她明晃晃的眸子:“楚成功。”
唐慕白撲哧一聲笑了。
皇上臉上有些訕訕的。天地良心,這真的就是他的名字。
唐慕白言簡意賅地蓋棺定論:“你爹娘給你取名字的時候一定沒走心。”
皇上又沒了胃口,卻也不著惱,隻有種淡淡的失落。沒走心?豈止是沒走心?他有八個哥哥,等到他這個老九出生時,皇子能給父皇帶來的喜悅已經微乎其微了,更何況他還是個孱弱的早產兒,誰知道能挨到什麼時辰,不受寵幾乎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他雖叫楚成功,可到眼下為止,他大概最成功的就是這個名字了。
而這時候,鄭水水正端坐在梳妝鏡前,容嬤嬤正給她盤頭發:“皇後娘娘,今兒個老奴準保皇上對您過目不忘。”
鄭水水抿唇輕笑。她生得算不上天生麗質,但兩道劍眉配上杏眼讓人想忘也忘不掉。這時節,鳳仙花染就的紅唇更讓她碧玉盤一樣的臉頰頓添嫵媚和風流。她也不害臊,徑直問道:“馱妃小太監什麼時辰來?”
容嬤嬤回道:“總得等乾清宮的晚膳撤下去了才會來。”
鄭水水點頭,表示自己會意。梳妝打扮完畢,鄭水水踮著腳站在宮門前張望。容嬤嬤是她從家中帶來的老人了,有些看不過眼:“皇後,咱還是矜持一些才好。”
鄭水水卻不聽勸,小嘴一噘:“矜持?成親都有大半年了卻還沒圓房,嬤嬤,你讓本宮怎麼矜持?”
容嬤嬤一聽這話也不開口了。
鄭水水乃是當朝宰相鄭棠的獨女。當年八子奪嫡之亂過去後,鄭棠一力扶持九皇子登基,泯滅了淳親王的野心,於是鄭水水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皇後。隻可惜,她這個皇後入宮也有半載了,卻是連皇上的衣角也沒摸著,隻在宮宴時遠遠瞧見過幾回。她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後其實早成為了宮中眾人的笑柄,隻是大家懼於鄭相,一向不敢放在麵上說這事。
宮中一直盛傳皇上有斷袖之癖,鄭水水卻是不信的。她一向自信得過分,任他是斷袖還是斷胳膊、斷腿,瞧見了自己還不得速速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今天晚上這機會便是她求太後求了好多日才討來的。
馱妃小太監還不見蹤影。鄭水水耐不住性子了:“我自己去,又不是不認識路。”說罷,鄭水水拔腳便往乾清宮跑。
容嬤嬤嚇了一跳:“哎喲,主子,這哪是認不認識路的事兒呢?”
“主子,您跑慢點。”容嬤嬤氣喘籲籲地跟上來。
鄭水水隻當耳旁風,腳下跑得生風。
乾清宮裏的滴漏聲,聲聲入耳。楚成功估摸著時間差不離了,決定逃跑。這已經是他第N回逃掉與皇後的圓房了,說起來也是駕輕就熟。他拍了拍眼前油光滿麵的試吃小太監的肩膀:“你太瘦了,多吃點。”
唐慕白感動得淚眼汪汪。她從小跟著爹長在玉女峰上,爹一向不靠譜,於是她經常飽一頓餓一頓,最不濟的時候隻能向白雲觀的莫老道討些白麵饃饃來啃。及至後來爹堪堪翹了辮子,她卻是把玉女峰上角角落落的藥草都吃了個遍,期望能為爹找出救命的靈丹妙藥。可這靈丹妙藥沒著落,她卻越發瘦得可憐了。莫老道看不過眼,這才打發她來了京城,說是皇宮裏有一種萬靈丹,準保藥到病除。
唐慕白的頭埋進了盤子裏,楚成功腳下抹油似的利索地逃走了。
“皇上,臣妾來……”鄭水水把“投懷送抱”四個字吞回了肚子。容嬤嬤說得對,該矜持的時候還是得矜持一些。她好歹也是堂堂一朝皇後,是鄭相的千金,矜持,矜持,得矜持!
石公公跟在鄭水水的後頭忙著行禮:“參見皇後娘娘。”
鄭水水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找:“皇上人呢?”
晚膳前,太後領著敬事房來過一趟,許是有體己話要對自己的兒子說,轟走了屋子裏所有服侍的人。
“壞了。”石公公一拍後腦勺,淳親王安排進宮的試毒小太監還在偏殿,可別闖出什麼禍來才好。
石公公瞅了個機會悄悄溜去了偏殿,淳親王塞給他的人正吃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