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望春卻是和盧逢春一個德行,心心念念著藥人:“你就是小春說的那個人?”盧望春笑著搓了搓雙手,“嘿嘿,能讓我……”
盧望春的話還沒說完,孟美麗便揪住了他的耳朵把他甩了出去:“還不快去坐診,在這後院擾著了人家姑娘休息。”
孟美麗拾掇了幾件自己未曾發胖前的衣服給唐慕白穿上了,雖是有些舊,但卻充滿了情義,就連頭發,孟美麗也一絲不苟地給唐慕白梳得整整齊齊。
唐慕白心存感激:“謝謝。”
孟美麗很自來熟地拉過了唐慕白的手,擱在自己的手心裏:“這是哪裏的話?我們家小春對你很是上心,他也老大不小了,你倆的事,等你這一身傷養好了兩家人坐下來好好說說。也是小春不懂事,明明訂下了親事,早該去府上拜訪一下的。”
唐慕白一聽這話才知道孟美麗誤會了自己與盧逢春的關係,正欲解釋,孟美麗卻繼續說道:“小春說了你以後雖是一輩子難逃……罪人的名聲了,但是他說他喜歡你,我和他大哥也都是開明的人,所以也就不計較了,你且放寬心先在我們這兒住下,好好養病。”
唐慕白隻得把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眼下她若是說破自己與盧逢春沒有半文銀子關係,她又怎麼好意思繼續在盧府叨擾?可不在盧府待著,這京城天大地大,她又能去哪裏?
盧逢春太醫院的事一忙完便火急火燎地趕回來了,唐慕白遭此大罪後,盧逢春倒是收斂了自己的態度,對她說話總是小心翼翼的:“大嫂跟你說的話你甭往心上去,我也就是找個理由堵住他們的嘴而已,免得他們整天說個不停。”
唐慕白笑得無力:“謔,那委屈盧大人你和我這個罪人先綁在一條繩子上了。”
唐慕白本是開玩笑,見不得盧逢春對自己這樣小心翼翼,盧逢春卻是生氣了:“我不拿你當外人,你卻是這樣說我?哼,真是腦子被驢踢了。”
唐慕白麵上訕訕的,也不說話,隻把盧逢春遞來的藥眉頭也不皺一下地一口氣喝了下去。她不敢問楚成功現在怎樣,盧逢春卻是明白她的心思,斟酌了半晌才答道:“皇上他囑咐我好好照顧你,你放心,皇上定能把這些事了結了重新接你回宮。”
唐慕白抬起頭定定地望著盧逢春:“你很相信他?”
盧逢春回得坦然:“士為知己者死。”
他的父親與哥哥均是空有一身絕妙醫術,卻因為朝中無靠山,更沒有銀錢去打通關係,入不得太醫院,於是隻能守著一家醫館,勉強維持生計。皇上登基後,盧逢春卻是趕上了好時候,他力排眾議將盧逢春納進了太醫院,沒多久就破格提拔他為院判。這份知遇之恩,盧逢春一直放在心底。
唐慕白見盧逢春沒有詳說的意思便也不追問。她本已是藥人,傷口恢複速度異於常人,再加上盧逢春與盧望春開出的藥劑,沒幾天的工夫在宗人府裏受下的傷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可唐慕白卻很少笑。楚成功在宮牆的裏頭,她在宮牆的外頭,隔著十萬八千裏,而這十萬八千裏,她即使有心卻也沒法子走完。左右那皇宮之中也並沒有萬靈丹,倒還不如回玉女峰一了百了。無論是自己豁得出去以血肉之軀製成萬靈丹還是豁不出去,她都懷念玉女峰的一切了,懷念白雲觀裏的莫老道和莫須有,懷念躺在冰棺裏的爹,那裏才是她的家。而這偌大的京城裏,什麼都不是她的。
“在想什麼?”
“想回家。”唐慕白脫口而出,猛地回過神,這聲音不是楚成功嗎?她猛地轉過頭,淚盈於睫,“你瘦了。”
楚成功笑得勉強,但仍打趣道:“你也瘦了。謔,朕可要問盧大人的罪了,每個月的俸祿不少,卻是把朕……把朕……心愛的人喂瘦了。”
唐慕白的腦海裏轉悠著“心愛的人”四個字,也不說話。
楚成功卻輕聲問道:“你要回家?”
唐慕白低下頭不說話。她不敢告訴楚成功自己舍不得他,明知道他有著太多的羈絆,再告訴他自己心中的不舍,未免太過無情,非要把他往宮中眾人的對立麵上推。
楚成功顫抖著聲音問道:“能不走嗎?朕……朕沒幾日便要接你回宮了。沒有你,朕……我……很寂寞。”
唐慕白愣住了,猛地想起了盧逢春曾說過,自己入宮之後,皇上的笑容才漸漸地多了起來。她原就是舍不得的,一聽楚成功這話,更是狠不下心了。她並不拒絕再進宮,隻是問道:“會不會很難辦?”鄭水水罰她進宗人府的那一天她可算是見識到了什麼才是真正的皇宮,人心險惡,世態炎涼。
楚成功忙搖搖頭,笑得真誠:“不會。你不在,才難辦。”
唐慕白笑了:“好,我等你。”
楚成功這才鬆了一口氣,和衣抱著唐慕白倚在榻上休息。唐慕白聽著他有力的心跳,他卻是不敢使勁抱著唐慕白,生怕弄疼了她:“身上的傷還疼嗎?”
唐慕白在他的胸口蹭了蹭:“我可是藥人。”
楚成功手上略微使勁:“也是,所以你可不能離開朕,朕怕死,有你在,就覺得自己死不了了。”
唐慕白沒吭聲,盧逢春卻是在外頭敲門了:“皇上,時辰不早了,石公公催您回宮了。”
唐慕白詫異地望著楚成功:“你怎的出宮居然帶著石公公?他可是……”
楚成功刮了刮她的鼻尖:“朕心裏有數。”
唐慕白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也管不了他的事,唯有不惹是生非才是幫他,於是也不再多問。
沒幾日,盧逢春在家中擺出香台祭拜天地,拈香禱告,認取唐慕白為義妹,更名為盧慕白。
唐慕白早恢複了活力,噘著嘴:“盧慕白,多難聽,還是唐慕白好聽。”
盧逢春一把打掉了唐慕白伸向祭台上祭品的手:“讓你改就改,哪這麼多廢話?你這人啊,頂好還是受點傷才乖覺。”
唐慕白不樂意了,一扭頭:“大嫂,盧逢春欺負我。”
孟美麗立馬叉腰跳了出來,她已經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雖有些氣盧逢春與唐慕白聯手欺騙自己,但好在唐慕白這張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三言兩語便把孟美麗哄得心平氣和了。盧望春自然是不介意的,他隻覬覦著這難得一見的藥人。
“盧逢春,你膽子肥了?居然敢欺負妹妹?”
孟美麗在盧府一向是說一不二,盧逢春也有些怕她,悶悶地說:“有你撐腰,我哪敢哪!”
“不敢就好!”唐慕白站在孟美麗的身後衝著盧逢春扮鬼臉,氣得盧逢春牙癢癢。
這才認了義妹,傳旨的小太監便來了,說是聽聞盧家小妹甜美可人、識大體、明事理,是後妃的最佳人選,特意征召入宮,陪伴皇上左右,賞婕妤的稱號。
小太監並不知道這憑空冒出來的盧家小妹正是前些日子把宮裏鬧得人仰馬翻的唐慕白,隻抱拳恭喜盧逢春:“恭喜盧大人啊,年紀輕輕就做了院判,現在令妹更是被皇上看上了,才進宮就逾矩封了婕妤,這可是天大的榮幸!”
盧逢春賠著笑臉,打賞了小太監便領著他去喝茶。
唐慕白收了聖旨,與孟美麗湊在一起看。她隻認得零星的幾個大字,但心裏仍舊是美滋滋的。
孟美麗卻是不那麼開心,也不是遺憾自己的弟弟至今沒個著落,而是為唐慕白不值:“你這樣的好姑娘,卻非要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
唐慕白滿不在乎:“他在就好。”
孟美麗憐愛地摸了摸唐慕白的頭。宮裏陸陸續續地送來了賞賜,其中有不少時興的衣裳和貴重的頭飾。唐慕白把孟美麗當作自家姐姐看待,有心要贈予她一些,孟美麗卻是推辭了:“這可都是那個人的心意,我豈好收下?你時時刻刻記著我這個姐姐便好。”
唐慕白便也不再堅持,由孟美麗把她收拾打扮了一番,送進了宮中派來的小轎子。唐慕白在宮裏已經算是個名人了,雖說更了姓,但也還是張熟臉孔。楚成功頂著壓力將她接進宮中,自然不好太張揚、太聲張,隻吩咐人從偏門進宮。
唐慕白並不在乎這些個虛禮,也不甚在意。
楚成功並未給唐慕白安排寢宮,仍舊跟隨自己宿在乾清宮中。他翹首等待,好容易見一乘小轎過來了,忙小跑著迎上前去。
石公公歎口氣,不明白皇上怎麼對這個唐慕白就跟中了蠱似的。
唐慕白自己掀開紅蓋頭下了轎。楚成功一時間百感交集,卻又細細地打量了一下穿著女裝的唐慕白。茜水紅的嫁衣襯得她的膚色嬌俏喜人,腮上淺淺的胭脂均勻地泅染開了一片女兒紅,不長的睫毛靈氣無比,一雙烏黑的眼珠在螺黛眉之下活潑喜人,最是那櫻桃小嘴惹人疼了,水靈靈的,就像沾著露水的櫻桃一樣,紅瑩瑩的。
楚成功也顧不上身後有石公公在,一把把她卷進了自己的懷中:“可還滿意朕的安排?”
及至傳旨的小太監去了盧府後,盧逢春才如實相告,並非是他一時興起要認唐慕白為妹妹,而是皇上想給唐慕白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好把她重新接回宮去。
“不滿意。”唐慕白在楚成功的懷裏不安分地蹭了蹭。
“嗯?哪裏不滿意?”楚成功倒是詫異了。自己不眠不休地一連想了好幾宿,這才想出了這麼個絕妙的點子,她卻是不滿意?
“我居然要管盧逢春叫哥哥……該他管我叫姐姐嘛!”
“噗……”皇上沒忍住,酣暢淋漓地笑了。
唐慕白重新回宮,楚成功了了一樁心事,這才有心忙於朝政,亮著一盞燈批閱奏折,卻催促唐慕白先去暖床等著自己。
石公公跟進了寢室,借著鋪床的空當說道:“皇上待你你也瞧見了,莫辜負了他。他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唐慕白一下子有些看不清這人了,“嗯”了一聲,卻也終究沒問他與淳親王究竟是何關係。自己幾斤幾兩還是能掂量清楚的,想必即使問了也問不出什麼名堂來。
石公公歎口氣離開了。他跟在皇上身邊這麼些年,總是個老媽子的命,為皇上操心這、操心那。他眼見著皇上終於慢慢長大了,以為他就要翻盤了,一舉擊敗仇人,反敗為勝。可他卻是好巧不巧地給自己添了個到處都是破綻的軟肋。
石公公一回頭,透過門上的紗幔看了看燭光之下模模糊糊的人影,哪裏僅僅是軟肋呢,還是個累贅啊!這個唐慕白完全不懂得皇宮中的生存技巧,也難怪皇上費盡了心思把她接回宮後連個寢宮也不敢撥給她,隻把她仍舊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和鄭水水一幹人相比,這個唐慕白太嫩、太嫩!